原来她就是玉翩翩。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曾不悔摇头叹息,对这名字自是熟悉至极。今日初次相逢,未曾得见佳人一舞,如今却要做那阶下囚。他忽然想起,再过几日,便是上弦之月,远在帝都的盈盈姑娘应当又是一场雪月风花。而自己却在这里吹着冷风,受着胁迫,身不由己,当真心中不快。
“你说她怎么了?”此时横竖也跑不脱,曾不悔低声向旁人问道。
“她就是今夜出手伤了小僧的人之一。”般若紫阳不紧不慢地说道。
“哦……”此时借着月光,曾不悔才得以看清,那女人身上所着,分明是帝都权贵才用得起的衣料。不过饶是他想破脑袋,也决计不会想到妙音阁的舞美人,竟能跑到这千里之外的闽安来,此时他却才恍然大悟。
“倒是个聪明的女人。”曾不悔咂了咂嘴,摸着下巴说道,“唉,都说最难消受美人恩,美人盛情相邀,我等怎敢回绝?”
“曾施主。”般若紫阳忽然低声唤他,“水性如何?”
“啊?”曾不悔尚未反应过来,只下意识点头。行过天南地北,他自然须得会水。
般若紫阳却只是摇头:“恐怕曾施主今夜无福消受美人深恩了。”
“哈?”曾不悔更是错愕。
“哼哼。”随即只听庭中之人冷笑不止,“呲啦”几声尖锐鸣响,扇面顺着丝线划过,竟是那梅晏清主动将丝阵断了个干净。
“恕不奉陪。”梅晏清冷冷回了一句,旋即他足尖一点,凌空而起,众箭方要齐齐指向他。只是梅晏清却不及众人反应过来,“扑通”一声,竟一跃而下,跳入了庭院池水之中!
般若紫阳当即将曾不悔一拽,两人竟从另一边跃入幽池。
一旁的忘忧翁更是不必说,在梅晏清动作之前,他便已经追了上去。
“放箭!”玉翩翩终于反应过来,娇喝一声,万箭齐发。
只是箭锋没入水中,却失了气势,如何还能伤到人?
众人不知作何打算,这位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女人对他等人指手画脚,他们固然不服,索性阳奉阴违起来。
“愣着干嘛?追啊!”玉翩翩指了指池面,众人不疑有他,这才纷纷入水。
半晌,有人探出水面,回禀道:“没找到人!”
另一人也探出身子道:“水下有机关!让他们逃了!”
玉翩翩气急败坏,足屐在地上“噔噔”作响。如今人已经入了水,却如何也不能叫红儿去找了。
本以为是瓮中捉鳖,手到擒来,谁想到这苏家都已经绝户了,竟还有后着!
“将闽安城封了!去请工匠!不论如何,掘地三尺也要找到!”
若是不能将功赎罪,恐怕贺远山不会轻易放过她!
……
——“整日对着那草药医书,当真寂寞得很。梅公子见多识广,不如再给我讲讲外面的故事吧?”
“外面的故事?苏小姐想听什么故事?”
“就是上次那个侠盗,劫富济贫的故事?”
“好,那便从那位侠盗救下了一个被抛弃的男孩开始说起吧?”
“好啊好啊……”
“哗啦——”一道水声,水花四溅而起,过往梦境耽于水底,而那岸上,却是正要面对的现今。
来人正是神色恹恹的梅晏清。
他抚了抚湿透了的衣袖,方要运功将其蒸干,却目光一瞥,正看见洞穴旁伫着一摊柴堆。柴堆上尚支着架子,是用以生火烘烤衣物。
梅晏清思绪万千,想起自己第一次知道这池底机关,乃是那个苏家少女告诉他,她发觉胞弟时常会从这儿溜出去。彼时父亲还以为是她心软将其放跑,每每怪罪于她。
梅晏清还记得少女说这番话的时候,面上是少有的得意。原是有一次她偷偷跟在对方后面,游啊游,忽然看见他消失不见。于是她百般探查,又因着这机关乃是苏家人所创,这才明白其中关节。
不过之所以她会告诉自己这一处机要,乃是因着苏怀仁发觉了他与自家闺女有来往,怕败坏了姑娘家的名声,遂不许他二人再见面。只是那姑娘胆子却不小,竟独自从池底溜了出来,偷偷来与他见面。
苏流萤。是了,他想起来了。她叫苏流萤,是苏家的大小姐。
“梅公子,上次说的故事,似乎还没说完。后来呢?那侠盗与那男孩还经历了什么事?”
彼时苏流萤如是问道。
“没有了,苏小姐。”还记得自己摇着扇子,轻笑着说道。
两人正于洞口背对背烤着衣服,他知苏家重礼,独自一人来找一个外男,已经是苏家大小姐做得最为离经叛道之事了。而她给自己找的理由也颇为顺遂,便是说梅晏清身上还有伤势未好,须得她亲自施针上药。
身子究竟好没好,他梅晏清当然清楚。只是却也不点破,原是这般小女儿心境,他觉得有些新奇。正好为他所用,他便乐得顺水推舟。
“啊?怎么会没有?”苏流萤有些失落,方想转身,却像是想起两人都只着里衣,遂红着脸低下头。
梅晏清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乃是他正借着岸边水面暗自打量着对方。
“呵呵…那苏小姐以为……故事应当如何?”他方才为对方讲到师父带着自己迁居曲州,两人将打家劫舍来的银两全都抛给了流民。正逢灾祸之年,他们正为自己帮了官府的大忙而沾沾自喜,谁知道转眼有官兵借着银两上的印号,要将两人拿下。说是日前那被劫的贪官来通了气,重赏拿贼,遂有人告发。
师父一气之下,将手中玉骨扇冲着城门口拦路的官差一挥,内功磅礴,气势恢宏,一时间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相。
那是梅晏清此生见过最大巧不工的招式,只消一招便能定胜负。他毫不怀疑,若是师父手中握的是剑,此时剑气迸发,那一众碍眼的东西早就死得七横八竖了。
只是师父却并未起什么杀心,说是“借过”,便当真是借过。
师父将余下的钱全换成好酒好肉,与他一道大快朵颐,那酒肉吃了三天三夜都没能吃完。
师父喝醉了,那是梅晏清第一次看见师父的醉态。彼时他尚且年幼,不懂师父为何伤怀。如今理解了,却还是想不出什么法子。
依他梅晏清的作派,什么贪官污吏,奸商市侩,凡是惹了他不高兴的,那便一扇子结果了他便是,如何还要彻夜烦恼?不过想来可笑,他如今也并非什么好人,何须为这些发愁?
一个恶人,便要循着恶途行事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