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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槐与梧
    窒息。

    漫无边际的窒息。

    仿佛一双无形的手正牢牢卡在她的脖颈上,叫她几近濒死。唯有喉咙之中如火般炽烈的灼痛与如冰般寒凉的麻木不断交替,才让她感到自己一息尚存。

    花影如雪倾泻,那淡淡清香几乎将她鼻息裹挟。

    小时候不知道那是什么树,便去问师兄。师兄故意吓唬她,说此乃木中之鬼,因着此树名槐,槐字拆开来,不正是木与鬼?还说她时常于树下睡觉,说不定已经恶鬼缠身,诸事不顺。

    吓得她几天都不得好眠,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跟着自己,最后不得不求助于师父。

    师父知道后,自然绷着脸,又将师兄罚去做苦力。

    师父妨她害怕,于是给她讲了一个故事。

    传说很久以前,世上有两个部族,一曰槐,一曰梧。槐族尚母,是为繁衍不绝。梧族尚力,是为人定胜天。

    有一天,槐族的女族长在巡境之时,误入险地,恰好为梧族首领所救,于是槐族族长第一眼便爱上了那豪爽不羁的梧族首领。而那梧族的首领见到这蕙心兰质的槐族族长,却也是念念不忘,夜夜梦回。

    只是槐与梧泾渭分明,互不往来,此前也断然没有异族通婚的先例。槐族族长十分苦恼,终日烦忧,郁郁寡欢。

    为此,她特意去请教部族的老祭司。

    “祭司大人,人们都说您是我们槐族最聪明正直的人,我想向您请教一件事。”彼时那人人口中温厚善良,有勇有谋的槐族族长恭谦问道。

    “这问题无关天机,无关土地,也无关我的子民。”

    老祭司面带宽和微笑,似乎已经等了她许久。

    “既然如此,不必问我,不妨问问这棵树吧。”

    “问树?”

    祭司指了指身后苍苍郁郁的百年古树。

    那古树生得极为健硕,每一条树根都牢牢扎在泥土之中,每一根树枝都在极力延展,每一片树叶都泛着油嫩的苍青,一如槐族所追寻的“生生不息”。

    族长不解地问道:“祭司大人,请问树能告诉我什么呢?”

    自然,树是不能吐露人言的。

    “此乃我族神树,生养百年,初通神识。族长只需日日来此问询,若它开花,那便昭示神树应允您的请求。”

    族长了悟,遂依言每日于树前祭问。如此往复,冬去春来。终有一天,晴空暖日,恰逢花期。

    花开满树,绚烂如雪。

    于是槐族的族长满心欢喜,应神树之昭,终于遵从自己的本意,与那梧族首领结合。其后她才得知,原来那梧族首领亦是日日拜于本族神树之下,只待那梧桐抽芽生叶,便能与槐族族长表露心迹,以求携手同行。

    正所谓万物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从此之后,槐族与梧族合二为一,一个全然一新的国度就此诞生。

    师父讲完故事,她果真不再做什么噩梦,反而愈发觉得这槐树乃是神树,终日庇佑。

    可惜故事是杜撰的,因着她阅遍栖梧山的藏书也未曾找到什么槐族与梧族,什么神树传说,什么千年古国,想来是师父为了安抚她而编出的一个故事罢了。

    她恍然想起,其实她本不讨厌槐花。

    遑论这槐树背后还有如此曼丽的传说。

    她好像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师兄!”

    夜来蓦然睁开双眼,伸手探去,只摸到一片黑暗,连同那声呼唤也被无边无际的浓墨吞噬,只余幽幽回声飘荡不绝。她向前摸索试探,却只碰到一层岩壁,岩壁上光滑平整,只是无端泛着一股潮意,她将指尖凑近一闻。

    无味无色,不是血。

    她脑中有些混沌,像是忘记了什么事。

    手臂上灼热无比的疼痛提醒着她,那蛇毒尚且未消。因着那灼痛,她此时倒是忆起这是何处——那古怪洞穴,还有那洞穴尽头的石壁。

    这种感觉十分新奇,她想不起她为什么会在此处,如何也分辨不清真实与虚幻的边界。她觉得此间像是梦境,也或许是蛇毒使她产生了某种幻觉。

    又或许......是寒毒发作,太过疼痛,才令她耽于此境。

    ......寒毒?什么是寒毒?

    她揉了揉额角,心中有些恍惚,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奇怪……

    心中隐隐违和,对此间的记忆却随着周遭景色一点点复苏。

    栖梧山边际,洞天之境。她与师兄误入洞窟,困于此地。

    “师兄?”

    她尝试唤了几声,却并没有得到回应,就连那小雪狮的鼻息都听不真切。

    人在寂静黑暗之中,总会有无限遐想,而此时此刻,她却只觉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几乎要将她吞没。若不是那道阻隔了她去处的石壁,她竟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活着。

    难道师兄真的将她丢在这儿,一个人走了?

    她脑海中昏昏沉沉,那发热所致的眩晕自她醒后愈演愈烈,如今身上力气绵薄,四周却再无光亮与出路。想通这一环,她却不哭不闹,又怔忪着坐了回去。横竖也出不去了,她此时身心俱疲,只枯坐等死,也无不可。

    只是似有似无地思索,她却也琢磨出一丝不对劲来。

    此处四方皆是岩石,若是师兄要出去,那又是如何出去的?她决计不信师兄会将她独自留在这儿,只是此处显然只余自己一人,既然这并非他的行径,那么问题却只剩下一个。

    ——他上哪儿去了?又或者......谁将他带走了?

    摸着面前岩壁,她的头又不受控制地痛了起来。

    脑海中无端浮现起自己在师兄怀中哭泣的光景,她顿时面红脸热。师父说男女授受不亲,即便是照顾他二人,师父却也从不干涉自己的衣食起居。如今自己却与师兄在他老人家眼皮子底下屡屡犯戒,若是被他知道了,会不会赶自己走?

    此时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她却忽然想起师兄方才的念叨。

    “他为何会在此念心法口诀呢?”她有些不解,只是不及细想,她却忽然发现这石壁有些不对。

    方才借着光,她分明记得那石壁上是有起伏的,如今却滑腻无比,更像是有谁将这不平整的岩壁打磨了一番。

    谁会这么无趣,费尽周折将这石壁磨平,又放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

    她心生好奇,横竖也出不去,遂如扣门一般,拍了拍那石壁。

    毫无回应。

    她心中气馁,想起话本子种看到的那些传奇诡事,都是如此左右敲敲,便能将机关打开,若是这门当真是人为,那今日将她困于此处,却只有来路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