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可能?!”莫三思嗤笑一声,摇头道,“那日与你们分别,老夫一路追查他的下落,险些将他一剑杀了。只是他却自称知晓我闺女的下落。老夫原本不信,只是那柳小贼所说的细节种种,皆能一一对上。老夫寻这闺女多年,本已觉希望渺茫,谁知却还有一线生机,更是半点也不敢懈怠。只是这柳小贼生性狡猾狠毒,偏偏他知晓此间利害。你想想,你若是他,怎会轻易说出这保命的消息呢?”
“也是......”赵青木扼腕不已,随即思忖片刻,从怀中掏出个物事,“诶!我有办法!前辈你看,这个兴许能帮上你的忙!”
莫三思闻言接过,却是两个药瓶。
赵青木笑眼弯弯,信心十足道:“这个啊,是我来去谷秘制的七绝销魂散,有了这个,不怕他不开口,只怕他说得多了!”
“......”莫三思看着手中两枚药瓶,不知为何忽觉浑身发痒。他分明并未开这药瓶,只是这“七绝销魂散”却好似在哪里听过,令他印象颇深,以至于身上都忆起些幻觉之感。
“你们来去谷的东西...当真是......”
莫三思将其妥善包好,里三层外三层,生怕一个不小心将其摔坏了。
“咦,莫前辈知晓这个要怎么用么?”赵青木歪了歪头,有些疑惑地看着对方动作。
——她还没说完呢!
“......”莫三思一时赧然,只得掩饰般地摸了摸鼻子,窘笑道,“老夫知道该怎么用......”
难不成要说,与你爹相识那会儿,你爹与你娘便当我是个坏人,正好对我用了这令人奇痒难耐的药粉?
——不成不成,这也太没面子了!
谁想到多年后再见到这什么销魂散,竟是他二人的闺女亲手赠与自己,当真是命运弄人,啼笑皆非。
莫三思支支吾吾,怔愣半晌,才嘿嘿笑道:“那便多谢你啦,小丫头!老夫正愁该如何对付这柳小贼呢!”
“哦......不谢不谢!”赵青木连忙推辞道,“前辈你与我说了这么多,该说谢谢的是我才对。”
莫三思只觉受不得这“你来我往”的客套话,遂摆了摆手:
“嘿...咱俩就别客气了!”
说了半晌,他有些口干,从腰间探了探,却摸了个空。莫三思这才想起,方才那坛酒已经被他丢到了山谷之中,此时手里却只余一个空荡荡的酒囊......
莫三思冲着赵青木窘然一笑。
“酒没了,老夫的故事也说到这儿了。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个道理,你应当明了。”
赵青木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方才说你能做什么。要老夫说,你这丫头就是心太善。连着那谢家的小子也是,你理会他那么多做什么?那小子和他爹一个样,都是个黑心的......”
莫三思琢磨半晌,也不知他的话,这小丫头听进几分,却终究是忍不住想多说几句。
“......小丫头,你也别嫌老夫多嘴,他们两人之间的事,你做不了主。依老夫看啊......”
他正兀自说着话,那素衣少女却凭白身子一歪,他慌忙伸手接住,才没让她直直栽落下去。
莫三思低头一看,这赵青木俨然是长睫紧闭,双颊酡红的模样。听着她那绵长均匀的鼻息,他这才了然——原来这小丫头不胜酒力,竟是醉倒了。他不禁摇头失笑,说了半天,原来是对牛弹琴了!
夜色之中,身着黑色斗篷的剑客揽着那早已酣眠的少女,将其安然送回屋中。终究因着这旧事,困意全无。剑客不知该去向何方,索性倚在门扉之外,守着少女这一夜好眠。
“唉......”他挠了挠头,不禁望向远处那于深夜中勤恳摇曳的烛光所在。
那对经年重逢的同门,想必还有许多话未曾讲完。
“......年轻真好。”
满面沧桑的剑客垂首看了看手中宝剑。
“......对吧?”
剑鞘无言,只趁一汪月色,泛着幽幽红光,似是某种回应。
半晌,剑客苦笑良久。
“当真是喝醉了......”
......
“活着......”
夜来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对你而言,怎样算活着呢?我早已经......”
她没能说下去,那些被她遗失在记忆洪流之中的生欲与死念,此时已然燃作片片灰烬,正随着凌冽寒风化为齑粉。
顾见春为之眼中决意惊了一瞬,下一瞬,他固执地扳过少女单薄的肩头,沉声说道:
“小湄,霜华寒毒并非无解。至少还有法子,可以一试,不是么?”
“师兄,我记得我曾说过,我与你不同。”夜来闻言,只是莞尔道,“你是师父的得意门生,是唯一得了栖梧山真传的人,也是应当好好将它发扬光大的人......”
夜来话说一半,捧起桌上药碗,一饮而尽。
微苦,微腥。
她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
“可我不一样。我是无根之木,是师门弃徒,是身堕十恶之人......”
“小湄,不要这么说自己。你不是。”顾见春不忍再听,遂打断了她的话。
“是与不是,也不是你我能说了算的。”夜来轻轻弯起唇角,“你在寻我,应当知晓他们是如何说我,如何说江夜来的了?”
顾见春否认道:“他们如何说是他们的事。我只相信我看到的。”
“好...”夜来认真想了想,思忖片刻,却忽然伸出手心,“你看,这是寒毒。”
她素白的掌心中泛起白雾,细看之下,其间还隐隐能看出霜花。
“你还记得孙家母子么?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么?”
顾见春摇了摇头,眼中沉郁。
他知道对方要说什么。
“他们是我杀的。因为他们知晓了我的身份,碍着我的事了,所以我要杀了他们灭口。看,就这么简单。”夜来看着对方痛苦的表情,有些恶劣地笑道,“妙法寺的慧海和尚,与那十八武僧,也算是因我而死......南音湖之外的那些黑衣行者,剑阁的守卫,哦,对了,还有......你记不记得那个被我吓了一跳,连脸盆都打翻的婢子?如若不是你来,我是真要杀了她的......”
“小湄!”顾见春沉声轻喝,面色凝重。
夜来勾起唇,低声讽笑道:“怎么?听不得了?也是啊,毕竟你是师父眼中的好徒儿,是赵谷主眼中可靠的晚辈,是苏决明信赖的师长,也是所谓的正人君子,你的剑未曾杀过人,你的手未曾染过血,干干净净,一清二白,你当然听不得这些......”
“小湄,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顾见春皱着眉摇头道。
“顾见春。”夜来面色一冷,忽然直勾勾地看着对方。
“我是怎么醒的?”
“......”
顾见春沉默良久,夜来就这样紧紧盯着他的神色,两人本就相隔咫尺,此时更是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是南宫庄主以内力疗伤,替你稳住了心脉。”半晌,顾见春垂眸道。
“还有呢?”夜来却步步紧逼。
顾见春眉心一跳。
“还有赵姑娘与苏决明替你诊了脉,早晚都煎了药......”
此时心中却震如擂鼓,几乎要掩过对方话音。
“还有呢?”夜来冷笑一声,不依不饶地问道。
“......”顾见春却又是沉默以对。
“呵,我竟不知,他们的医术何时如此精进了?”夜来眯了眯双眼,又凑近几寸,几乎要拽上他的衣襟,好似审视地望着顾见春的神色。
若说方才两人不意亲昵,乃是缠绵悱恻,温柔缱绻。此时两人四目相对,顾见春却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一股冷冽寒气。
那是杀意。
“还有......”顾见春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道,“你服药后外伤痊愈,却迟迟不醒,日渐衰微。江家得知此事,派来一位药师,以霜华毒功与赤蟒之毒,这才将你救醒。”
“呵。”夜来蓦然松开手,似是往后仰了仰。她目光掠过那药碗边缘,残存的药渣仿佛斑斑血迹,顺着咽喉,正灼烧五脏六腑。
两人一时无话。
“你看,他们死了。”夜来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长睫掩去眸中神色,“都死了。”
——原来她早就知道。
“......那不是你的错。”顾见春痛惜地看着她,却不知该如何应对。
“不,是我的错。”夜来一字一顿地说道,“其实我知道江家要做什么,想要什么。我知道她的存在,但我没有放她离开。我就是这样一个虚伪的人,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你看,你方才不愿告诉我,实则也是不愿面对吧?你也一样虚伪,不是么?”
“小湄,我并非是有意瞒着你......”
——只是还没想好要如何开口。
“很失望,是么?”夜来眸光渐冷,“其实,你们都一样。”
——不是的。
顾见春无奈摇头。
她以近乎残忍的方式,将这血淋淋的事实掰开揉碎,摆在了两人面前。
“顾见春,你这个懦夫。你连这些都不敢面对——”
“你凭什么说要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