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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若如初见
    “哥,我流了好多血......我是不是要死了?”

    大雪纷扬之中,年且幼稚的女孩手中掬着一抹血色,大哭着冲他奔来。

    “小妹...小妹你怎么了?!”

    他心慌不已,握着女孩那冷冰冰的手,只瞧见她下衣一片血色濡湿。

    “呜呜呜我要死了...哥,我舍不得你......”

    女孩紧紧抱着他,就像是真的要生离死别一般。

    只是这兄妹情深的戏码却没能上演许久,一旁那总是施舍他二人食物的商铺老板冲着他笑道:

    “嗐,她不是要死,而是来葵水了。”

    “葵水?什么是葵水?”

    “诶呀...也难怪你不知道,就是女孩谈婚论嫁的时候到了!”那老板拢了拢袖子,笑得温和,“怎么样?不如你将她交给我,我给你二十两银子。拿去花吧!”

    他抱着女孩,警觉地退了几步。

    “你要娶她么?”

    “娶?”老板轻嗤一声,“一个小乞儿,我娶她岂不是自降身价,滑天下之大稽?!不就是有几分姿色,我......”

    似是看见他脸上的神情,老板没能说下去。

    “喂,你那是什么反应啊?哼,大爷我肯给你二十两银子,是看得起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平日里大爷我也给了你们不少恩惠,现在终于到回报的时候了!”

    “你想都别想!”他一口咬上对方伸过来的胳膊,将对方咬得哇哇大叫。

    “你这小畜生!看打!”

    随即一团乱棍挥来,他只记得护住身下的女孩,叫她免受皮肉之苦。

    “你们不要打我哥!我嫁!我嫁!求求你们别再打了!”女孩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哭着从他怀中爬过去,央求着对方。

    她素白的衣裙拖着一条长长的血迹,在那雪地上分外刺眼。

    “灵犀,闭嘴!”他忍着痛,一把将其捞了回来,“今日就算是被打死在这儿,也不要你跟了那渣滓!”

    那老板落了面子,更是勃然大怒,指挥着一群人,发了狠地踢打他。终究是孩童之躯,又忍饥受饿许久,这样一通乱棍抽打,他还是痛得几近昏厥。

    “父亲,那小弟弟好可怜,我们帮帮他吧...”

    意识模糊之际,他听到了一个少年的声音。

    “住手!”

    一道清俊峥嵘的身影拢住他兄妹二人,将他们死死护在身后。

    他想要抬头看去,却不敌意识消散,昏了过去。

    ......

    “我叫叶染衣,你叫什么名字?”

    那公子哥般的小少年冲他展颜一笑。

    “我叫慕小楼。这是我小妹......”他伸出手,方欲牵过女孩介绍。

    “——妾...妾身慕灵犀!妾身嫁过人了,嫁过的人都死了,是天生的克夫命!”一旁的女孩却抢先答道。

    “小妹,你......”他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原来如此。”那高大的男人旋即一笑,冲他二人蹲下身来,“你放心,我们不是坏人,不会逼你嫁人。”

    “我不信!”女孩死死抱着他的胳膊,倔强地冲对面两人呲了呲牙花,“告诉你们!我不嫁!我要一辈子陪着我哥!”

    “噗嗤!”那公子哥打扮的少年忍不住笑了笑,冲她伸出手,手中正是方才买的方糕,方糕热气腾腾,散发着油酥与花蜜的芬芳。

    “喏,这个给你。”

    “哥......”女孩咽了咽口水,却扯着他的袖子摇了摇。这次他终于会意,轻轻摸了摸对方的头。

    “没事的,快吃吧。”

    女孩欢悦一笑,飞快抢过那方糕狼吞虎咽。他咽了咽口水,却终究没说什么。

    “你不吃吗?”那小公子看向了他,歪头问道。

    “你们为什么要救我们?”他不答反问。

    “这个啊...”小公子似是想了想,微笑道,“与其说为什么要救你们,不如说为什么不救呢?”

    “这......”他一时被问住,有些绕不过来。

    “可能我刚好缺个小跟班,不如就你了吧?”那少年调笑着说道。

    “染衣!不得无礼!”

    一旁的高大男子轻叱道。

    “玩笑玩笑......”那小公子显然十分惧怕男子,遂吐了吐舌头,向他赔了个不是。

    只是他却十分认真地看着对方两人,恳求道:

    “你可以买下我,我力气大,什么活计都可以做的。我只有一个条件,一定要照顾小妹,让她每天都......”

    他一时想不到什么合适的要求。

    “每天都有方糕可以吃。”

    “什么啊?!”小公子失笑不已。

    ......

    少年失魂落魄地坐在石阶上。

    “小楼...父亲死了,将我一个人留在这座皇宫之中了......”

    他心间复杂,只是他这人惯是嘴笨,也不晓得如何宽慰。

    “叶哥,若是你难受,就哭出来吧?”

    少年目光坚毅。

    “不!我不哭!若是被他们看到,又要欺负公主殿下了!”

    他叹息道:“叶哥......实在不行,我们逃吧!从这里逃出去!”

    少年猛然摇头:“不行!父亲没能做到的事,我一定要替他做到!”

    他有些不解,不知这股拼命的劲儿从何而来,就像他不明白对方为何在那时出手相救。

    他在意的只有命,他比谁都惜命,也惜珍视之人的命。

    “难道你能保护殿下一辈子吗?她总有一天要嫁人的...嫁人,或者成为永昭的帝王,总有一天,她不再需要你。”

    “那就等那一天到来再说吧!”

    少年摇了摇头,转而问道:“对了,你的剑法练得如何?”

    他有些赧然:“这个......叶哥,我还想向你讨教讨教呢!”

    “那就来吧!正好让我检验一下这段时间的成果!”

    少年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

    ——想来,他也有意想趁着这比试发泄一二吧?

    “呼——”

    “呼——”

    “呼——”

    两人浑身是汗,精疲力竭,看着对方,俱是喘息不止。

    “你这样......可保护不了妹妹啊!”少年胜他太多,却着实乘兴,在一旁大口大口地呼气,“我听说她在朽婆婆那里修习她老人家的绝学,颇为突飞猛进呢!”

    他挠了挠头,思忖片刻。

    “我也想去朽婆婆那里学功夫......”

    “唔...朽婆婆的功夫轻灵精巧,可不适合你这样的大块头。”少年打量了他一番,“不如你就跟着天冬前辈吧!兴许他能教你些我们叶家不会的呢!”

    “好!都听叶哥的!”

    少年失笑道:“你还真是我的小跟班啊!”

    他也不好意思地挠头一笑:

    “哈哈哈——”

    ......

    贺远山捧着一张大弓,跪伏于城楼之上。

    “君上,那便是叶家余党,方才杀出一条路,拼死也要送那叶染衣逃出皇城。”

    副官在旁指着战局,那区区几十人的阵列怎能比得上如同蜂涌的皇城禁军?此刻谢允与群臣居高临下,看着那叶家众人紧紧护着昏死的叶染衣,如同过街老鼠,负隅顽抗。

    “好。”

    谢允笑了笑,将贺远山寻来的弯弓接过,在手中掂量片刻。

    “我儿,你来。”猝不及防地,他将这弓箭交于身旁的谢京华之手。不过显然,以谢京华如今的气力,是半点都拿不动的。

    于是那弓箭一坠,径直落在地上。

    谢京华浑身一颤,顷刻弯下身子,欲要将其捡起,不料手指发抖,半天也捡不起来。

    是不能,更是不想。

    ——这老东西想做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月上中天,远处的灯火也渐渐亮起,那奋战之众与她相隔甚远,就好像究其一生,自己都不会明白他们究竟为何而战,为何而死。

    ——但是现在她要扮演的,是那个杀死他们的人。

    “贺远山,听说你的力气虽不及,武功却与方才那慕姓反贼不分伯仲。”

    “你来帮我儿。”

    谢允看着,似是不大满意,撇嘴示意贺远山动手。

    贺远山毫不犹豫地走上前,行至那无所适从的小帝姬身后。

    “殿下,我来帮您......”

    他近乎无感情的偶人一般,轻巧地将那有感情的偶人提了起来,又将弯弓长箭重新交予她手中。这一次,有自己的助力,这小帝姬再也不会拿不稳。

    “不......”谢京华双瞳轻颤,哀求般地低呼道。

    “殿下。”贺远山借势,伏在谢京华耳畔,“如今局势对我们不利,君上极有可能已经发觉我们的行动。如今只有您向君上表明忠心,才能暂且令他熄下怒火。否则...您的复仇大业,恐怕要毁于一旦。”

    “不...远山,我知道......但是求你......至少.......”

    贺远山不顾对方的意愿,径直拉弓搭弦,箭在弦上,指间微微用力。

    “求求......”

    谢京华话音未落,“嗖——”地一声,一支羽箭越过激战人群,直直射向那没有丝毫防护的叶家家臣。

    箭矢毫不意外地没入血肉,直击心脏,一箭毙命。

    中了......

    贺远山松了一口气。至少初战告捷,没有为殿下丢脸。

    “好!”一旁守将纷纷喝彩,“好箭法!”

    一众欢颜中,只有谢京华浑身颤抖地握着弓箭。她知道,那从方才开始便一言不发的老东西,定然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她。

    “继续。”只听谢允云淡风轻地吩咐道,“朕没说停。”

    “是。”

    贺远山不由分说,再次握紧谢京华的双手,二人指间交错,弯弓,搭弦,发力。

    “嗖——”

    又一身影倒下。

    两军厮杀,最忌于高处放冷箭之人。

    叶家派来的人虽是有些武功底子,可混战起来,自顾不暇,哪有闲心防这是何处飞来的箭矢?

    “嗖——”

    身影一道接着一道地倒下,很快,那箭袋中的羽箭竟不够用了。

    “哼哼,勉强够看。”谢允冷笑一声,吩咐旁人道,“来啊,去取朕的弓来。”

    ......

    “不行!我等不及了!已经过了亥时三刻,我要进去接他们!”

    皇城,西华门外,慕灵犀冲手掌呵着热气,又一次回望那重重宫墙,不免有些焦躁。

    “慕姑娘且慢!”那落玉一把拽住慕灵犀,温声劝慰道,“慕姑娘,这皇宫啊可不比别的,进入容易出来难。两位爷的功夫都不俗,以他二人的本领,想要出来自然是不在话下。倘若真乱起来,遇上什么事脱不得身,眼下您再进去,只怕不是帮忙,是添乱啊!”

    “可是...可是......”慕灵犀跺了跺脚,知晓对方说得没错。兄长与叶哥的武功皆在自己之上,自己贸然闯入皇宫,只怕非但不能自保,还要让他们分心,“可是让我在这儿干等着,我又怎好安心?”

    “慕姑娘,您听我一句劝,再等等!”实则落玉心中也是慌得很,计划出了乱子,当日她答应那慕小楼之时有多慷慨豪壮,今日等待就有多心慌意乱。虽说看见那叶染衣相安无事,她确是觉得此行值当。只是相识多年,她太清楚叶染衣对宫里那位贵人的心意了,若说整个叶家与那位贵人相比......

    她倒真没什么把握......

    “我说好姐姐,就差最后一步,咱们就能出那西华门了,您倒好,早不说晚不说,非要等到这时候才说。”

    落玉扯着手帕,看着一旁安闲自适的秋盈盈,心中不免愤懑。她也是个人精,如今仔细回想,这秋盈盈的话分明是故意说给那叶染衣听的,自个儿还傻乎乎地接了话,真是悔不当初。

    “这下可好,让他知晓是帝姬帮他,他铁定是回去找人家,将咱们一众人晾在这儿了......”

    “什么帝姬?你们什么意思?”那慕灵犀正着急上火,听闻此话,却也忙不迭地上前质问。

    “呵,奴家也不过是实话实说。谁想到说者无心,听者有心呢?世人精打细算,费尽心机,自以为成竹在胸,万事周全。实则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那秋盈盈不慌不忙笑了一声,“不过么,人都有自己的命数,是福是祸,两位也不必太过担忧。”

    “命?什么命?你什么意思?”慕灵犀敏锐地听出了些许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