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我流了好多血......我是不是要死了?”
大雪纷扬之中,年且幼稚的女孩手中掬着一抹血色,大哭着冲他奔来。
“小妹...小妹你怎么了?!”
他心慌不已,握着女孩那冷冰冰的手,只瞧见她下衣一片血色濡湿。
“呜呜呜我要死了...哥,我舍不得你......”
女孩紧紧抱着他,就像是真的要生离死别一般。
只是这兄妹情深的戏码却没能上演许久,一旁那总是施舍他二人食物的商铺老板冲着他笑道:
“嗐,她不是要死,而是来葵水了。”
“葵水?什么是葵水?”
“诶呀...也难怪你不知道,就是女孩谈婚论嫁的时候到了!”那老板拢了拢袖子,笑得温和,“怎么样?不如你将她交给我,我给你二十两银子。拿去花吧!”
他抱着女孩,警觉地退了几步。
“你要娶她么?”
“娶?”老板轻嗤一声,“一个小乞儿,我娶她岂不是自降身价,滑天下之大稽?!不就是有几分姿色,我......”
似是看见他脸上的神情,老板没能说下去。
“喂,你那是什么反应啊?哼,大爷我肯给你二十两银子,是看得起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平日里大爷我也给了你们不少恩惠,现在终于到回报的时候了!”
“你想都别想!”他一口咬上对方伸过来的胳膊,将对方咬得哇哇大叫。
“你这小畜生!看打!”
随即一团乱棍挥来,他只记得护住身下的女孩,叫她免受皮肉之苦。
“你们不要打我哥!我嫁!我嫁!求求你们别再打了!”女孩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哭着从他怀中爬过去,央求着对方。
她素白的衣裙拖着一条长长的血迹,在那雪地上分外刺眼。
“灵犀,闭嘴!”他忍着痛,一把将其捞了回来,“今日就算是被打死在这儿,也不要你跟了那渣滓!”
那老板落了面子,更是勃然大怒,指挥着一群人,发了狠地踢打他。终究是孩童之躯,又忍饥受饿许久,这样一通乱棍抽打,他还是痛得几近昏厥。
“父亲,那小弟弟好可怜,我们帮帮他吧...”
意识模糊之际,他听到了一个少年的声音。
“住手!”
一道清俊峥嵘的身影拢住他兄妹二人,将他们死死护在身后。
他想要抬头看去,却不敌意识消散,昏了过去。
......
“我叫叶染衣,你叫什么名字?”
那公子哥般的小少年冲他展颜一笑。
“我叫慕小楼。这是我小妹......”他伸出手,方欲牵过女孩介绍。
“——妾...妾身慕灵犀!妾身嫁过人了,嫁过的人都死了,是天生的克夫命!”一旁的女孩却抢先答道。
“小妹,你......”他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原来如此。”那高大的男人旋即一笑,冲他二人蹲下身来,“你放心,我们不是坏人,不会逼你嫁人。”
“我不信!”女孩死死抱着他的胳膊,倔强地冲对面两人呲了呲牙花,“告诉你们!我不嫁!我要一辈子陪着我哥!”
“噗嗤!”那公子哥打扮的少年忍不住笑了笑,冲她伸出手,手中正是方才买的方糕,方糕热气腾腾,散发着油酥与花蜜的芬芳。
“喏,这个给你。”
“哥......”女孩咽了咽口水,却扯着他的袖子摇了摇。这次他终于会意,轻轻摸了摸对方的头。
“没事的,快吃吧。”
女孩欢悦一笑,飞快抢过那方糕狼吞虎咽。他咽了咽口水,却终究没说什么。
“你不吃吗?”那小公子看向了他,歪头问道。
“你们为什么要救我们?”他不答反问。
“这个啊...”小公子似是想了想,微笑道,“与其说为什么要救你们,不如说为什么不救呢?”
“这......”他一时被问住,有些绕不过来。
“可能我刚好缺个小跟班,不如就你了吧?”那少年调笑着说道。
“染衣!不得无礼!”
一旁的高大男子轻叱道。
“玩笑玩笑......”那小公子显然十分惧怕男子,遂吐了吐舌头,向他赔了个不是。
只是他却十分认真地看着对方两人,恳求道:
“你可以买下我,我力气大,什么活计都可以做的。我只有一个条件,一定要照顾小妹,让她每天都......”
他一时想不到什么合适的要求。
“每天都有方糕可以吃。”
“什么啊?!”小公子失笑不已。
......
少年失魂落魄地坐在石阶上。
“小楼...父亲死了,将我一个人留在这座皇宫之中了......”
他心间复杂,只是他这人惯是嘴笨,也不晓得如何宽慰。
“叶哥,若是你难受,就哭出来吧?”
少年目光坚毅。
“不!我不哭!若是被他们看到,又要欺负公主殿下了!”
他叹息道:“叶哥......实在不行,我们逃吧!从这里逃出去!”
少年猛然摇头:“不行!父亲没能做到的事,我一定要替他做到!”
他有些不解,不知这股拼命的劲儿从何而来,就像他不明白对方为何在那时出手相救。
他在意的只有命,他比谁都惜命,也惜珍视之人的命。
“难道你能保护殿下一辈子吗?她总有一天要嫁人的...嫁人,或者成为永昭的帝王,总有一天,她不再需要你。”
“那就等那一天到来再说吧!”
少年摇了摇头,转而问道:“对了,你的剑法练得如何?”
他有些赧然:“这个......叶哥,我还想向你讨教讨教呢!”
“那就来吧!正好让我检验一下这段时间的成果!”
少年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
——想来,他也有意想趁着这比试发泄一二吧?
“呼——”
“呼——”
“呼——”
两人浑身是汗,精疲力竭,看着对方,俱是喘息不止。
“你这样......可保护不了妹妹啊!”少年胜他太多,却着实乘兴,在一旁大口大口地呼气,“我听说她在朽婆婆那里修习她老人家的绝学,颇为突飞猛进呢!”
他挠了挠头,思忖片刻。
“我也想去朽婆婆那里学功夫......”
“唔...朽婆婆的功夫轻灵精巧,可不适合你这样的大块头。”少年打量了他一番,“不如你就跟着天冬前辈吧!兴许他能教你些我们叶家不会的呢!”
“好!都听叶哥的!”
少年失笑道:“你还真是我的小跟班啊!”
他也不好意思地挠头一笑:
“哈哈哈——”
......
贺远山捧着一张大弓,跪伏于城楼之上。
“君上,那便是叶家余党,方才杀出一条路,拼死也要送那叶染衣逃出皇城。”
副官在旁指着战局,那区区几十人的阵列怎能比得上如同蜂涌的皇城禁军?此刻谢允与群臣居高临下,看着那叶家众人紧紧护着昏死的叶染衣,如同过街老鼠,负隅顽抗。
“好。”
谢允笑了笑,将贺远山寻来的弯弓接过,在手中掂量片刻。
“我儿,你来。”猝不及防地,他将这弓箭交于身旁的谢京华之手。不过显然,以谢京华如今的气力,是半点都拿不动的。
于是那弓箭一坠,径直落在地上。
谢京华浑身一颤,顷刻弯下身子,欲要将其捡起,不料手指发抖,半天也捡不起来。
是不能,更是不想。
——这老东西想做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月上中天,远处的灯火也渐渐亮起,那奋战之众与她相隔甚远,就好像究其一生,自己都不会明白他们究竟为何而战,为何而死。
——但是现在她要扮演的,是那个杀死他们的人。
“贺远山,听说你的力气虽不及,武功却与方才那慕姓反贼不分伯仲。”
“你来帮我儿。”
谢允看着,似是不大满意,撇嘴示意贺远山动手。
贺远山毫不犹豫地走上前,行至那无所适从的小帝姬身后。
“殿下,我来帮您......”
他近乎无感情的偶人一般,轻巧地将那有感情的偶人提了起来,又将弯弓长箭重新交予她手中。这一次,有自己的助力,这小帝姬再也不会拿不稳。
“不......”谢京华双瞳轻颤,哀求般地低呼道。
“殿下。”贺远山借势,伏在谢京华耳畔,“如今局势对我们不利,君上极有可能已经发觉我们的行动。如今只有您向君上表明忠心,才能暂且令他熄下怒火。否则...您的复仇大业,恐怕要毁于一旦。”
“不...远山,我知道......但是求你......至少.......”
贺远山不顾对方的意愿,径直拉弓搭弦,箭在弦上,指间微微用力。
“求求......”
谢京华话音未落,“嗖——”地一声,一支羽箭越过激战人群,直直射向那没有丝毫防护的叶家家臣。
箭矢毫不意外地没入血肉,直击心脏,一箭毙命。
中了......
贺远山松了一口气。至少初战告捷,没有为殿下丢脸。
“好!”一旁守将纷纷喝彩,“好箭法!”
一众欢颜中,只有谢京华浑身颤抖地握着弓箭。她知道,那从方才开始便一言不发的老东西,定然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她。
“继续。”只听谢允云淡风轻地吩咐道,“朕没说停。”
“是。”
贺远山不由分说,再次握紧谢京华的双手,二人指间交错,弯弓,搭弦,发力。
“嗖——”
又一身影倒下。
两军厮杀,最忌于高处放冷箭之人。
叶家派来的人虽是有些武功底子,可混战起来,自顾不暇,哪有闲心防这是何处飞来的箭矢?
“嗖——”
身影一道接着一道地倒下,很快,那箭袋中的羽箭竟不够用了。
“哼哼,勉强够看。”谢允冷笑一声,吩咐旁人道,“来啊,去取朕的弓来。”
......
“不行!我等不及了!已经过了亥时三刻,我要进去接他们!”
皇城,西华门外,慕灵犀冲手掌呵着热气,又一次回望那重重宫墙,不免有些焦躁。
“慕姑娘且慢!”那落玉一把拽住慕灵犀,温声劝慰道,“慕姑娘,这皇宫啊可不比别的,进入容易出来难。两位爷的功夫都不俗,以他二人的本领,想要出来自然是不在话下。倘若真乱起来,遇上什么事脱不得身,眼下您再进去,只怕不是帮忙,是添乱啊!”
“可是...可是......”慕灵犀跺了跺脚,知晓对方说得没错。兄长与叶哥的武功皆在自己之上,自己贸然闯入皇宫,只怕非但不能自保,还要让他们分心,“可是让我在这儿干等着,我又怎好安心?”
“慕姑娘,您听我一句劝,再等等!”实则落玉心中也是慌得很,计划出了乱子,当日她答应那慕小楼之时有多慷慨豪壮,今日等待就有多心慌意乱。虽说看见那叶染衣相安无事,她确是觉得此行值当。只是相识多年,她太清楚叶染衣对宫里那位贵人的心意了,若说整个叶家与那位贵人相比......
她倒真没什么把握......
“我说好姐姐,就差最后一步,咱们就能出那西华门了,您倒好,早不说晚不说,非要等到这时候才说。”
落玉扯着手帕,看着一旁安闲自适的秋盈盈,心中不免愤懑。她也是个人精,如今仔细回想,这秋盈盈的话分明是故意说给那叶染衣听的,自个儿还傻乎乎地接了话,真是悔不当初。
“这下可好,让他知晓是帝姬帮他,他铁定是回去找人家,将咱们一众人晾在这儿了......”
“什么帝姬?你们什么意思?”那慕灵犀正着急上火,听闻此话,却也忙不迭地上前质问。
“呵,奴家也不过是实话实说。谁想到说者无心,听者有心呢?世人精打细算,费尽心机,自以为成竹在胸,万事周全。实则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那秋盈盈不慌不忙笑了一声,“不过么,人都有自己的命数,是福是祸,两位也不必太过担忧。”
“命?什么命?你什么意思?”慕灵犀敏锐地听出了些许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