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载春秋,竟不过弹指。
又是一年阳春三月,梳洗完毕的宋思行迫不及待推开屋门。
“师父,我练成了!”
屋子空空荡荡,老人自然不在。
他又回到自己屋中,哪知迎面而来的,却是纷纷扬扬的信纸。
他不禁一怔。
三年,信上尽是那姑娘去了某某处,做了某某,虽字迹有所变化,可口吻还是一如既往。
他细细看着,时而轻笑,时而思索,只觉一别三年,却恍如隔世。
他只觉功力恢复之后,浑身上下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如今他终于能够堂堂正正地实现他的夙愿了。
这意味着,从前做不到的事,如今也能做到了。从前打不过的人,如今也能轻而易举地打败了。
他吹响短哨,满心想要与那笔底知交分享这等喜悦。
直到那鸽子忽然扑扇着翅膀飞进窗子。
他取下竹筒,不禁猜测,正逢仲春,这位大小姐又是去了什么地方游玩。
——琅州城南,碧水滩头,青槐树下。
不见君来,白头不改。
即便没有落款,他却隐隐觉得,有些事情,好像来不及了。
这种感觉,一如他遍寻萧师兄而不见,一如他惊闻师父死去的噩耗,一如他听说白狼寨的剧变。
就好像当年一般,即便他有最快的轻功,也追不上宿命的车轮。
他如同一阵风一般冲下栖梧山,这是他几年来第一次主动下山,想来师父也会谅解他的先斩后奏吧?
他只是去看看...
只是...
内力充盈,功法绝伦,他脚下踏着绝世轻功,从未感觉自己能有这么快的速度,像是不知疲惫一般,从午后奔至黄昏,恍然间,他好像在追那天上的太阳。
只是他清楚自己在追什么。
快点。
再快点。
他咬牙坚持。
终于,他停在那信中所说的地方,果真有一条碧溪,一株青槐。
还有一座潦草农舍。
——择了一处十分气派的大房子……
近在咫尺,他反倒有些踌躇。
他该如何开口呢?
别来无恙?
亦或是对不起?我来迟了?
一妇人打扮的女子正于溪边捣衣。
只一眼,他便断定不是。
宋思行思忖半晌,抬脚走了进去。兴许是屋主畏寒,那床榻周遭还草草挂着几卷帘幕。
他瞥了眼桌上,正放着一个烟袋,隐隐还能闻到那草木灼烧的烟味。
一旁整整齐齐叠着一沓宣纸,落着笔砚,似乎与这清苦潦倒的破屋格格不入。
再往前,便是两副牌位,透过模模糊糊的烟雾,正写着什么“祈”…...
有人正于帘幕之后沉沉入眠。
可此时此刻,他却连挑开帘幕的勇气都不复。
“你是...”
正当此时,门外女子归来,抱着竹筐疑惑道。
宋思行闻声,惊慌回首。
“宋少爷?!真的是您!”
女子面色似喜似悲。
“您终于来了!”
宋思行一怔,这才从对方那饱经风霜的脸上,依稀辨出昔日故人。
“九儿?!”
......
“那您见着她了么?”
老者的故事戛然而止,夜来不禁觉得意犹未尽。
“自然是见着了。”老者轻轻一笑,从袖中取出一个木盒,“你看这个。”
夜来接过一看,原来木盒之中整整齐齐摞着一叠书信。
“原来有这么多......”夜来谨慎地翻看那信纸,一时只觉唏嘘。
“那她后来去哪里了?”
“她已经死了。”老者淡淡说道,“我见着她时,她已是油尽灯枯之象。”
夜来惊道:“怎么会?”
“其实,她向来体格孱弱,因着白狼寨之事,她一直郁结于心。而后奔波于报仇雪恨,却察觉自己有了身孕。那孩子,正是景明的父亲,她为他取名怀君...”
“身孕?难道是您说的...在破庙之时?”夜来当即察觉端倪。
老者点头道:“是啊,我因沧浪诀之碍,险些走火入魔,竟在那庙中对她......而后她却知晓我二人身份之差,选择了不告而别。想来她也未曾料到,我们的缘分,却不止于这破庙吧?真不知是上天眷顾,还是老天要惩罚我宋家之后......”
“九儿说,她还未生下怀君之时,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为了避开仇家,她只得奔逃于各州,有好几次都险些落红。可即便是她都开始呕血,却始终未曾放弃这个孩子,甚至为了避人耳目,她不惜骗过所有人,说这是那顾姓富商之子。其实,本没有什么富商,她也从未嫁人......”
“原来如此...”夜来也不禁眼眶一热,她忽然明白那信笺所说,如何大病一场,如何行游四方,原来不过是苦中作乐,刀口舐蜜......
她钦佩这位女子,更感激于她。因为若不是她,也不会有宋氏一脉,更不会有师兄。
那么她娘亲,又是否怀着如此的决意将她生下呢?
她想,答案是肯定的。
“她从未放弃报仇,一直不懈召集白狼寨诸多旧部,想要手刃那杀父仇人。可惜她武功不济,每每出手,多是受伤而逃。可她直至那年年关,还与旧部谋划了一次暗杀。虽然,失败了,自此,她再也没能从床上起来。”
“她当真是一位坚毅的女子。”夜来叹息道,若不是时运使然,她本该是最娇俏的大小姐,最潇洒恣意的江湖侠女。
“是啊...九儿说,她自知时日无多,遂将怀君交予宋家。其实她也曾几次去宋家寻过我,却皆是吃了闭门羹。双亲皆说是她败坏了我的品行,其时又寻我不得,自然将怒火发泄在了她这一绝户之女身上。这些,她也在信上偶有提及,只是彼时我未曾会意。长姐知晓她伤势过重,即便双亲严令去母留子,不得与她多做纠缠,长姐还是将我的下落告诉了她。知她二人药石窘迫,更是接济了她们些许银钱。只是,对于栖梧山,即便是长姐也无能为力,又遑论她一个半身不遂之人呢?”
夜来深吸了一口气,叹道:“师父,很难相信您也姓宋。”
“呵呵...你啊......”老者会意,笑叹道,“我也不明白。分明是一个姓,为何就是不能相容呢?”
夜来点了点头。倘若明白,师父也不会一直留在山上了。
“而后,她与九儿迁至琅州,借着长姐的接济,加上九儿做些针线活,好歹能凑够药钱。九儿说,将怀君交予宋家之后,她便日日低落,身子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医士说她沉疴过重,顽疾难医,只得靠着药汤吊着。每每伤痛,竟要以火麻止痛。她是个怕苦的,我记得她曾说,喝药都得带着蜜饯。可她为了活着,却不声不响地喝了一年多的药......”
老者忽然饮下一杯酒。
“她只是想见我一面,便在琅州城等了将近两年,硬是等到药石难医,油尽灯枯,却也没等来我的回信......”
“她清醒时,曾与九儿嘱咐,不可将此事告诉我。只是九儿看她实在伤心,便忍不住写了信给我。彼时,九儿却没想到,我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