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做下决定了】

    说这话的人。

    她也知道是谁。

    便是那个最近常在她梦中出现的......「神女」。

    当时莫长生痛到完全无法思考，也没办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可现在，她明白了。

    她要决定的，是不死。

    不死如今已坠半魔，背负极重杀孽，注定天地不容，报应早晚。

    尽管这些杀孽并非它本心，说到底也都是林家为私心造下的孽。

    可执行者是不死。

    实验药物、培养皿皆因不死，皆取于不死之身。

    肉身魂体皆入不死之口。

    林家将这份深重罪孽全部堆在了不死身上，又逼迫它入了魔。

    魔物。

    天地厌之、弃之。

    即便不死尚且保持清醒，可莫长生明白，这只是暂时。

    它还会变成外面那个噬人血肉的疯狂魔物，终会坠入深渊，万劫不复。

    而她现在，镇压不了它。

    也无人知晓，魔物该如何净化，或者说能否净化。

    就算是真有净化的办法。

    那被不死杀死、弃于基地数以万计的生命。

    又该如何算？

    莫长生要做下的决定。

    要么将无法自控的不死带回人间，为本就因异种而混乱的人间再添一地狱。

    还是将不死，彻底留在这里。

    莫长生勾着不死草叶的手指下意识弯曲，草叶瞬间绷紧，手指也被勒的发红疼痛。

    可她就像是感觉不到一样。

    莫长生表情怔愣，脑中乱哄哄的，恍惚一片。

    要彻底留下它吗？

    她知道，不死是难以自控，可若是她现在要杀它。

    不死绝对不会反抗。

    可，这是她养的不死啊。

    这是她的不死。

    她的记忆没有恢复，也没有过去与不死经历的记忆，可想也想的明白。

    神女亲自养大的不死。

    便是再弱小，再愚笨......也定然是极受重视。

    这样的不死。

    在神女相护之下，本该有最为顺坦的大道，一生都可坦坦荡荡，活的肆意快活，生活在阳光之下。

    本不该，不该是这样。

    不该经历这些千刀万剐，甚至为此入了魔，负了洗不清的血债......

    这不该是不死的一生。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究竟是为什么？

    莫长生想不通。

    就在这时，本安静缠在莫长生身上的不死，突然动了起来，慢慢缠过她脖颈。

    一片草叶摇曳着立在她眼前。

    草叶无眼，可莫长生就是知道不死在看着她，在仔细瞧着她。

    不发一言，却又好似什么都说了。

    不死知道她在想什么。

    莫长生心脏一阵刺痛，棉麻一片。

    她露出有些勉强的笑，艰涩开口：“没事，有我在。”

    是啊。

    人间如何，又关她何事。

    她莫长生，向来只为自己，也不是好人。

    为什么她要为了所谓天下人间，去负她为数不多，寥寥无几的身边人呢？

    凭什么要她一无所有。

    去为了这并不多美好，也未曾予她多少善意的天下。

    她不想，不愿。

    “我护你。”

    莫长生的语气坚定了许多，表情也镇定了下来，望着不死的眼神平静而坚定。

    便是这天下不容你，也有我在。

    她站起身，任由不死缠绕在她身上，轻声说：“这地方，该如何出去？”

    她以为是不死带她进来的，如今出去自然是要问不死。

    没有应答。

    星河内，水声都平寂了下来。

    得不到答案，莫长生皱了下眉，决定自己找出路。

    可刚往前迈了一步，她就停了下来，确切说，她无法往前走了。

    不死根深扎入水，缠绕着她，牢牢钉在原地。

    莫长生侧身低垂头看地上不死深入水中唯一嫩绿的根部，心内莫名不安，语气也重了几分：“不死。”

    不死草叶微动，将她缠得更紧了，带些天真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

    【不死很开心】

    【能再见到您，不死真的很开心】

    莫长生呼出口气，语气也软了些：“我也是。以后你会天天见到我。”

    不死没有回话。

    一人一草，一缠一立，就在这璀璨星河内。

    许久后，她心内再次响起不死轻快的声音。

    【不死最初只是凡间最平平无奇的一株野草】

    【是您，将我带了回来】

    【让我看到了世间无人可见的风景；给了我不平凡的血脉；给了我磅礴的力量；给了我生生不息的生命；给了我没有保留的爱护......】

    【给了我的思想】

    【给了我最好的名字】

    【是您说，我该永生不死】

    【所以，不死不会死的】

    不是的。

    莫长生摇头，喉咙哽住却一句话吐不出。

    不死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莫长生心间回响。

    【我是不死啊】

    【是您赐予的不死】

    【而我生来便是这人间天地的野草】

    【现在，我将这天地赐予的草木归还天地，终有一天再还您一个独属于您的不死】

    【我会回来的】

    【不死会回来的】

    【所以，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

    不死草叶紧紧缠绕在莫长生身上，将莫长生全部包裹，像是最紧密的拥抱。

    【谢谢您，给我这一生】

    【不死很高兴】

    不死草叶渐渐枯萎，入水嫩绿的根部也开始干瘪。

    内里当初刻下的名字，也悄然浮现，闪烁着金银的光芒，只是光芒越来越淡。

    不死选择了消亡。

    莫长生像是预感到了什么，想要挣扎，却被不死的草叶紧紧束缚。

    星河内光芒忽明忽暗，水浪皱起，犹如莫长生此时的心情，尽是不安。

    水浪击打在被不死草缠绕的莫长生身上，想冲下不死草。

    可不死草缠得太紧，被浪花拍打发出阵阵闷哼痛呼。

    莫长生竟不敢再动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缠绕在她身上的不死草叶，慢慢枯萎衰败，步入无法挽回的消亡。

    【可不死终究是凡草，太笨了】

    不死本轻快的声音突然低落下来，带了些自我埋冤。

    【您养了不死那么久，可不死太笨了，灵智生得太慢太晚】

    莫长生想摇头说不是，可头在草叶裹挟下动不了。

    只能在心内一遍遍回应，希望不死能听到。

    【若不死能早些生灵智，早些能控制身体，就能早点牵一牵您了】

    【不死真的好笨啊】

    【可不死就算再笨，也很想自私一下......】

    不死的声音渐渐虚弱。

    【您以后，不能再养其它草了，您能不能就我这一株草啊，我虽然笨了点，可我......可我......】

    不死似乎想找些自己的优点，却词穷了起来，一时语气更委屈了。

    莫长生心内又痛，又哭笑不得。

    她故意在心内说：“偏不，你要是死了。我会在家里养很多很多草，各种草，还有花，我会对它们特别好。”

    “你死了，我会忘记你。”

    “我会拥有更多草，所以你不许死。”

    不死抽泣了下，委屈巴巴又带些不甘心地说：

    【那也好】

    【但我会回来的】

    【我一定会回来咬死那群草的！】

    草叶片片成灰消散于星河中，不死最后虚弱的声音消散在长生心底，留下重重一道痕迹，血肉开绽。

    只余大量从不死体内飘出的白色光点飘荡在星河空间内，汇聚在莫长生身边。

    【不死会在春天回来的】

    【不许......】

    它的话终是没说完。

    没了草叶束缚，莫长生晃了下身体，跪倒于水中，水花四溅。

    星河内，所有星辰熄灭，死寂黑沉。

    只余莫长生身边汇聚的白色光点仍亮着。

    “你这么不听话，我以后会养很多草的......”

    莫长生全身颤抖，一呼一吸全身都在痛，心脏像是被挖空了一块，痛到快要麻木。

    她莫名有种感觉。

    总觉得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次经历，也不是第一次失去......

    大脑一阵刺痛，眼前金白光芒闪烁，却什么也看不清。

    她剧烈喘息着，星河内只有她的声音。

    许久过后，似乎是觉得不会再有回应了，莫长生嘶哑着声音轻轻说道。

    “不会的。”

    我什么都不养了。

    再也不养了。

    pS：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