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子时,起风了。
天边的乌云被卷起遮住明月。
京城街上,一道黑影在街巷穿梭,灵活地钻进偏僻又九曲十八弯的巷弄中。
不多时,又见一队举着灯笼火把照亮的追兵在街上奔跑找寻。
“人呢?方才明明进了这条巷子的!”
“赶紧找!若是账簿和房产地契追不回来,你我就等着掉脑袋吧!”
“快快快!分头追,你们去那边,你们跟我来这边,那人肩上中了我一箭,箭上有软骨散,一定跑不远,务必要把人找到!”
……
晚上同苏徊喝的有点多,江叙身子发懒,懒得回国公府,左右他在外面买了个铺面做生意的事也告诉家里了,住在齐运巷的小院也无妨。
霍影送完苏徊回来,去到他房里歇下时江叙已经浅睡一觉醒了,再想闭眼继续睡却翻来覆去得睡不着。
睡也睡不着,旁边也没有男人可以玩,江叙叹了口气,索性坐起身穿衣服,打算去摘抄一些他从996那兑换来的各名师大家的诗词大全。
李白的专辑,哦不是,是李白的诗集已经推过了,该推他粉丝杜甫的了。
真是睡蒙了,什么专辑。
江叙都要被自己气笑,披上披风,点上油灯穿过走廊便往铺面里面走去,下午无事的时候他抄录了一些,但实在太多了,打算和李白的一样分个上下册推出。
除此之外,书局收到的一些投稿,也该整理整理制作成杂志或报纸模样。
江叙在思考要不要做一个报纸专刊,到时候跟苏徊合计一下,跟朝廷合作拿更多政策方面的一手消息,能把大眼书局打造成官方就更好了。
也是怪事,躺床上睡不着,准备熬夜点灯干活了,江叙犯困了。
“吱呀——”
推开铺面和后院之间的门,江叙愣住了,铺子里那一团黑影也愣住了。
“……刺客?”
江叙挑了下眉,提着油灯的手都没抖一下,淡定地好像他大半夜遇到的只是阿猫阿狗一样。
“杀的谁啊?”
【我的宝,你淡定得跟下单人一样。】
【我关注的主播总有一种不顾人死活的美感。】
【您的杀了么订单,已送达。狗头.jpg】
淡定如贺兰玦都愣了好半晌,直到江叙提着油灯走近才回过神,变换了一下声线开口:“别过来。”
“没打算过去呢,我喝了酒睡不着,起来写两个字,不打扰你,你就当我不存在。”
江叙说着径直走向柜外后的木桌,点燃桌上的烛台,又将油灯挂起,屋里顿时亮堂了不少。
足够江叙看清身着夜行衣的男人此刻的状态,肩头湿了一片,空气里飘散的血腥味告诉他那不是汗水或雨水。
再往男人身旁扫一眼,一只沾了血的箭放在他旁边,显然是刚拔下来的。
而男人扯开的衣襟,也显然是正准备自己给自己包扎伤口。
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后,江叙便收回了视线,拿起墨条自顾自地开始磨墨,却不知对面的男人已经紧张到手心冒汗了。
墨条在砚台上研磨的声音十分均匀,还莫名透着股不紧不慢的味道。
贺兰玦不由放轻呼吸,整理因为江叙出现而混乱的思绪。
他的确知道江叙在齐运巷暗中开了一家书局,方才夜色太暗,又有些慌乱,他压根没注意自己撬门进来的铺子是什么。
只想着尽快止血服下解药,然后离开这个地方。
怎么也想不到江叙会提着油灯闯进来,一瞬间闯入他所在的这个黑暗的世界。
饶是再不相信缘分,贺兰玦此刻脑海中都不由得浮起江叙此前经常提到过的缘分二字。
“身材不错。”江叙淡淡开口,提笔落墨。
“……什、么?”
贺兰玦面具下的脸浮起一丝错愕。
江叙勾唇低笑一声,又扫了一眼他敞开的衣襟,半边胸膛露出,肩头依稀可见流畅肌理,在黑衣和烛光的衬托下更显诱惑。
不过他没多看,虽然他目前还是单身状态,但也要有男德,打打嘴炮应该没啥事。
但这人说话的声音他怎么听着这么眼熟呢?
江叙皱起眉,顿笔停住,一团墨从羊毫笔尖晕开,他扭头仔细打量面具男的身形。
虽然看不到脸,但他坐在那里的身形怎么那么像他那还没搞到手的未婚夫婿呢?
贺兰玦被江叙打量的眼神看的极不自在,细细琢磨起他刚才说的话,眉峰顿时紧蹙,抬手拉上衣襟。
怎的这般……轻挑。
深更半夜面对一陌生男子,居然如此言语。
一股无名火气从心底生出,贺兰玦的唇角都不自觉地抿直了。
不过几日没见而已,江叙就全然忘了他前些日子还在大街上唤他夫君了。
“这铺子里透着灯,过去瞧瞧!”
门外依稀传来这样一句话后,脚步声渐渐逼近,门被敲响了。
江叙和贺兰玦的脸色都变了变。
铺子里摆放的都是书本,没有什么隐蔽的藏身之处,此时去往后院多半也来不及。
贺兰玦思索之余,手上并没闲着,将拔下的箭藏了起来,也顾不上干净不干净了,用衣袖将血迹擦干。
与此同时江叙也走了过来,面容严肃,手里还拿着什么,低声对他说:“去柜台下面躲着。”
贺兰玦动作很快,几步便走了过去藏在柜台下方。
瞅着他灵活的腿脚,江叙眯了眯眼睛,他得到的剧情资料里可没有贺兰玦的腿没废这件事。
“开门!快开门!”
“快点!”
来不及细想,门外的人像土匪一样哐哐打门。
江叙匆匆用裁纸刀在掌心划了一道,眉心跳动,忍了下疼痛,拉开门栓。
火把的光亮瞬间映照在他脸上,精致面庞看待了门外的追兵。
原本凶神恶煞的他们,面对如此漂亮的‘女娘’都收敛了几分,不过为首的仍然冷冰冰,打量着江叙的神情,开口:
“子时为何还不就寝,点灯做什么?”
“官爷,”江叙失笑轻嗤,“我在我自己的铺子里点灯,难道这犯法吗?”
兵头道:“不犯法,但我们今夜在追查疑犯,追到此处只你一家门缝里透出烛火,我……”
忽而,他面色一变,声音拔高:“血腥味?你好大的胆子敢窝藏疑犯!”
说着这兵头便要提刀闯入,被江叙抬手拦住,寒光自眼前闪过。
“大胆!”
兵头被江叙突然亮出的刀吓了一跳,下意识拔刀应对。
却听江叙说道:“官爷未免太着急了些,你闻到的血腥气是我方才写字裁纸时不小心被裁纸刀所伤,不然官爷以为我为何开门迟了些?”
火光照亮江叙举起的手,手掌的血还在往外流淌,方才从他们眼前闪过的寒光,也正是江叙握在手上的裁纸刀。
这听起来的确合理。
可太合理了,兵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夜晚。
“让开,有没有人我一搜便知。”
江叙霎时间冷了脸,“你真是胆大包天,查案子都查到本少爷身上了,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
兵头不以为然,一个小书局铺子的掌柜的能是什么人?
他笑了起来:“你是谁?你不过就是一个书局掌柜,摆谱摆到我头上来也是大——”
胆字说不出来了,在他看到江叙手上那个御赐的令牌之后,额角的汗瞬间如雨落下。
“您您您是……”
犹记得曾经只有皇商宁国公府家的江小公爷得了陛下御赐的令牌,凭此令牌可在闭宫门之前随时、随意进出宫。
江叙笑而不语,如琥珀宝石般的眼眸在火光的映照下,似笑非笑的样子更显气势逼人。
也让兵头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刚才觉得江叙周身的气势熟悉得很,原来是皇家贵族,那便不奇怪了。
不奇怪归不奇怪,他现在可是得罪了这位千恩万宠的小公爷,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追脱逃犯严重,还是得罪江小公爷严重。
“更深露重,官爷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你不睡我也是要睡的。”
这声官爷叫得兵头直打寒颤,连忙躬着腰将铺门带上去别处搜寻去了。
脚步声刚离不久,江叙就察觉身后有人靠近,面上挂起笑,转头却愣了一下。
不是贺兰玦。
“受伤了?”
手被人捏起来仔细查看,霍影那平日里本就不舒展的眉,此刻皱得更是能夹死苍蝇。
【我打赌,小霍不是在心疼人(确信)。】
【小霍:完犊子,保护对象掉了块皮,我不会被扣工资吧?】
【哈哈哈,在小霍护卫眼里,咱们叙宝就跟大熊猫似的吧?】
【也可能是小金豆子,破了块皮=掉了块金子,嘿嘿。】
比起弹幕上说的这些,江叙更想知道此时此刻躲在柜台后面的定北王是什么心情。
想来征战多年,他也没有如此……憋屈的经历吧?
江叙抽回手,淡淡道:“没事,皮外伤,你去休息吧,我自己可以处理。”
这话一出,霍影的脸色更难看了。
这两天他跟着江叙开铺面,跑前跑后,搬上搬下,干这些琐碎的活比杀个人还累,今天便睡得沉了些,没想到只这一次疏忽就让保护对象受了伤。
“是我的失误,你罚我吧。”
江叙刚往柜台方向走去就听见霍影这凝重的语气,脚步一顿。
“若我说,我手上的伤是我自己所为呢?”
安静的铺子气氛瞬间凝固起来,霍影想起刚才从后院过来的路上隐约捕捉到的对话,行走江湖多年的他不会不明白。
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存在。
霍影眼神一寒。
不等他开口,贺兰玦已经从容起身,从柜台后走了出来。
江叙站在中间的位置,感受到了这两人无声的对峙,如果眼神可以具象化的话。
贺兰玦和霍影视线交汇的半空,一定有两个等比例小人在你来我往的刀剑相向,打得火热。
“霍影,他不会伤害我。”江叙开口。
霍影的防备心仍没卸下,他朝江叙那边走了几步,一把将他拉到身侧,冷声道:“藏头露尾,又深更半夜被官兵追逐,小公爷莫要被他三言两语骗了。”
贺兰玦的目光在霍影伸手拉过江叙的时候,凝固了一瞬,面具和昏暗的光线遮掩了晦暗不明的眸色。
江叙微叹了口气,只得说道:“我认识他。”
贺兰玦一怔,他怎么会……
霍影还站在他身前,一米九出头的个子笔挺地站着,这下是真的像个木头桩子了。
江叙想了想,“不扣你月例银子。”
霍影眉梢微扬,有些许的心动。
但还是坚定了一下立场,比起扣钱的这点月例银子,把江叙置于危险之中,让他有受到更大伤害的可能,这才是因小失大。
见他又岿然不动,江叙无奈,只好转换方法:“但如果你不听我命令,那你这一个月的月例银子都要扣完,我还会跟父亲说我手上的伤是你保护不周所致。”
“……”霍影反应了一下,疑惑:“?”
【小霍: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我单方面宣布,霍护卫在我心里的形象已经从刚开始的冷酷硬汉护卫,变成傻大个受气包了。】
收拾好复杂的心情,霍影说道:“我在院里,有事叫我。”
说罢便抬步往后院走去,路过贺兰玦身边时,不忘提了提手上的长刀,以示威胁。
而贺兰玦,陷入沉默。
方才霍影从他身边走过时,他暗扫了一眼。
的确……比他高一些。
“……”
江叙身边这个护卫,果然很碍眼。
面前一阵风扇动,贺兰玦回过神,发觉江叙趁他出神之际,脚步轻巧地靠近。
嗅到血腥味,贺兰玦面色一变,攥住江叙在他面前摇晃的手,眼神沉得厉害。
“你不必如此。”
“他们要找的是我,你不必伤害自己。”
江叙牵起唇角,没像刚才那样抽回自己的手,由着贺兰玦这么不紧不松地攥着。
“说起来也是因为我燃了烛火才引他们过来的。”他不紧不慢地说,“不这样的话,他们不就发现受伤的另有其人了吗?”
“你说是吗,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