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喜欢,不是用在这种地方的。”
“你,没有资格在这说话。”
段逐风面若寒霜,“沈乾从前忙碌,师母……”
他顿了顿,将习惯的称呼更改:“沈夫人身子不好,常年居于后院礼佛,我虚长他三四岁,沈渐清说是我带着长大的也不为过,我不曾教过他在背后伤人性命。”
“更何况江教主又与此事有何干系?”
“他若要为沈乾复仇,直冲我来便是,何故要牵连没有干系的人?”
自始至终,段逐风都不曾看过沈渐清一眼。
从前一起长大的师兄弟情谊,早已被沈渐清的一言一行消耗殆尽,即便不曾,灭门之仇在前,他与沈渐清往后也不会再有半分交集。
“没有干系的人?”
沈渐清不可置信地反问,“师兄你为何会觉得江叙与此事无关?若不是他一再相逼,我爹怎么会到这个地步?”
段逐风看向沈渐清的眼神已经不能用失望来形容了。
如果说之前他还曾想过自小一同长大的师弟,得知他的身世和遭遇后,会是怎样的为难。
他甚至还想过到那时,若沈渐清当真两相为难,责怪他杀了其父也有情可原,之后要找他寻仇亦是正常。
可万万没有想到,沈渐清竟会是这样的反应。
在他的眼里,旁人的苦难遭受的太多,是不是都比不过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
“你觉得……”
段逐风缓缓开口:“沈乾杀了我段家九霄山庄上下几百口人,如今揭露这个真相是在逼他?”
沈渐清顿住,面上闪过挣扎、犹豫,“我不是这个意思,师兄你为什么要这么理解?”
江叙嘴角噙着笑,在段逐风身后弹出脑袋,解答他的问题:“因为你表现出来的就是这个意思。”
“你闭嘴!”沈渐清一瞧见他就冷了脸,“这是我跟师兄之间的事,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师兄,你在沈家这么多年,我爹娘,还有我,甚至整个剑庄所有的下人都把你当做沈家人看待,为什么外人说什么你都相信?”
“为什么你宁愿相信外人的话,毁了我们的家,都不愿意听我父亲所说?”
沈渐清的质问仿佛字字泣血,可段逐风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未发一言。
他不知道该对至今还在自我欺骗的沈渐清说什么,他像是一直待在自己给自己建立的安全区,不愿相信事实,甚至否认,好像这样沈乾就不是罪人,沈家就不欠段家那么多条性命一样。
“你爹说的那些,你自己……信吗?”江叙扬着眉问。
沈渐清:“你闭嘴!都说了这没有你的事!”
“你刚才还在怪我,这就没我的事了?沈小少爷你是不是太善变了点?”
比起沈渐清在歇斯底里边缘的状态,被刺杀的江叙不见半点生气,脸上还始终挂着笑,甚至还转头往擂台下看了一眼,“你们说是不是?”
【好家伙,还互动上了,古代版脱口秀还是真人秀啊哈哈哈!】
【是是是!】
下面的江湖人也都是爱凑热闹的,纷纷出声附和。
“就是!没有这样的道理!”
“刚刚还要杀人家呢,现又这么说,这沈家的家教当真让人汗颜。”
“我算是明白从前沈庄主为何不让他这宝贝儿子入江湖了,原来是拿不出手啊,啧啧啧……”
那人边说边摇头。
沈渐清深感受辱,瞪了过去,“你也闭嘴!我爹尸骨未寒,你便这样落井下石!侮辱我便罢了,不许你们侮辱沈家!”
他刚说完,就见一道身影如疾风一般,从他身旁掠过,眨眼间便落到了刚才说话的江湖人身边。
段逐风亦闪身跟随,截下周承胤的杀招,冷眼看他,“你当这是什么地方?任你一言不合就杀人?”
【就是就是!(躲在段大侠身后)(探头)法制咖!路人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路人做错了什么?】
【素啦素啦,他们霸总素这样的啦~冒犯到亲亲老婆就直接打断腿啦~】
【打断腿都是命大啦~直接给你扔海里喂鱼啦!】
“多谢段盟主,多谢盟主!”路人反应过来自己捡回一条命之后,连忙向段逐风致谢。
周承胤表情阴郁地看着段逐风,“他冒犯阿清,我便是割了他的舌头又如何?”
随即又说:“我当真是不懂,从前阿清到底喜欢你什么?”
“一板一眼,不知情趣,更不知道护着人。”
“这样的你,有什么值得阿清留恋的?”
沈渐清出声叫住他:“乘舟,不要再说这些了,过去的那些全都过去了,如今这般,便是师兄弟的情谊恐怕都要不复存在了……”
他垂下眼帘,整个人都被悲伤的情绪笼罩,像一只被被所有人丢弃的小狗。
周承胤看得心头抽痛,忙道:“阿清,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段逐风:“……”他说话到底分不分场合的?
【他和他的超雄老公,超甜哒!】
【嗑cp吗?试试就逝世。】
【泻药,不了不了(疯狂摆手)】
江叙出声道:“你的阿清不是不久前才说与你只是朋友,如今我倒是好奇,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了。”
“与你无关!”沈渐清冷声道,“乘舟,回来吧,他们爱说什么就让他们说是了,今日之耻,我全都铭记于心,我沈家山庄,不会就此没落的!”
江叙浅浅勾唇:“这是真的与我无关了,祝沈小少爷成功吧。”
“不过——”
江叙忽而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周承胤身上,唇边挂着的不明笑意,让人心生不安。
“往后的路,你的乘舟也能保证会陪你一起走下去吗?”
沈渐清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想挑拨离间?”
江叙不置可否,他还真是这个意思。
但他会这么说吗?
“沈小少爷莫要多想,我只是担心有些事,你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十二皇子身为皇室,多年来又为了皇位百般筹谋,从一个不受重视的皇子,到如今被派来江湖办事。如今事已办成,可见他日后前途无量,便是直达天梯也未可知。”
“到那时,他又怎么会一直在你身边呢?”
“往后的路,还是要你自己走啊,别太依赖人。”
996忍不住开口:【……你活像个反派。】
江叙欣然接受:【我都是行事毫无章法的魔教之主了,你就让让我吧,反派就反派,就这个反派爽,你懂不懂?】
996看了一眼被他刷上来的爽感度,没话说了。
“我往后如何不用你来指指点点,你管好…… ”沈渐清忽然一顿,“你说什么?十二皇子?这里哪来的皇子?”
周承胤望向江叙的眼神如刀子一般,若不是他清楚自己如今的实力根本……
恐怕此时早就冲上去与江叙打个你死我活了。
不过这会他盯着江叙,其实是更担心另一件事被他说出来。
他心惊于江叙居然能知道这么多事,他奉皇命隐瞒身份踏入江湖办事,这事即便是在皇城之中也鲜少有人知道。
江叙即便是执掌玄月教,他知道的也太多了些,玄月教的情报机构编织的情报网到底有多可怕?
父皇这些年到底是松懈了,竟放任一江湖势力发展到这种地步。
不过这事他回京后,他也未必需要禀告上去。
江叙应了会替段逐风调查当年的灭门案,段逐风定会冲父皇而去。
这对他来说反而是好事……
江叙看一眼周承胤便知道他在打小算盘。
即便在这种凌乱的情况下,周承胤仍能分出心神将眼下得到的信息剖析开来,得到最有利于他的核心信息。
而不是第一时间去考虑沈渐清此刻的心情,便能知道在他心中地位最重的是什么。
他是喜欢沈渐清的,这毋庸置疑,若无风浪,他这样的喜欢或许能走到最后。
但若是他心里最执念的位置没有得到,事情又该怎么发展呢?
他对沈渐清的爱,还能有多少?
沈渐清仿若天塌下来一般,整个人失力地后退踉跄,发生了再次让他不可置信的事。
“你……是皇子?”
“你根本不是什么贵族子弟,你是皇子!?”
“十二皇子……现在想想平日里你的吃穿用度,还有你身边跟着的护卫,倒还真不是普通世家贵族的规格。”
“呵,我与你相处这么久,竟是一点都没怀疑过你。”
“你方才还说你会一直站在我身边,可是为什么所有人都背叛我之后,我却发现连你……也是带着谎言接近我的?”
“为什么?”
“你隐瞒身份接近我到底是在图谋什么?”
【大哥,他图谋什么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我这种智商都猜出来了,你不是吧?】
【收了这个沈渐清一定要天天真真的啊(握手)】
【你爹是老皇帝派去设计九霄山庄的,也就是说你爹知道老皇帝的秘密,二十年后他的儿子受皇命接近你,不能是专门来找你做朋友的吧?】
面对沈渐清的质问,周承胤没有说话,不是答不上来,他只是奇怪。
从刚才发生的那些事来看,他接近沈家的图谋已经很清楚了,阿清还要问他,是不敢相信,要亲口听他说,还是……
他好像真的没有猜出来。
周承胤心里反而松了口气,还是先稳住再说吧。
“阿清,眼下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听说我……”
他缓缓靠近,拉住情绪激动的沈渐清,趁其不备,一手刀敲在了他脖子上,后者失去意识,瘫软在周承胤怀里。
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周承胤将人打横抱起,离开前最后狠狠地看了江叙和周承胤一眼,仿佛在说你们等着。
【我一定会回来的!!】
【别这样,灰太狼比他可爱多了(捧脸)】
这场闹剧到此为止,段逐风上前说了几句话。
“武林盟主之位,段某受之有愧,若有需要,段某可在这段时间里暂代,待日后有更合适的人,这位子便是他的。”
方才要应对的事太多,段逐风才没有推拒,细想下来不管是资历还是其他,他都不适合这个位子。
为段家复仇之后,他也不想继续被困在武林里,再被这些俗事烦扰。
说句实话,他虽痛心段家的遭遇,可这些年失去了到底是失去了,他亦不会一直沉溺在这种悲伤里。
过去的事,待复完仇,也都该过去了,他得往前走。
段逐风从思绪中抽离,看向江叙,“走吧。”
其实他更想直接牵起江叙的手离开,可惜现在不是时候,他们还演着戏呢。
“段某,还有些事要同教主说,烦请江教主给个面子。”
江叙牵起唇角:“好说。”
两人一前一后往擂台下走去,身后一道身影以为侥幸被遗忘,清醒过后试图小心翼翼从栏杆缝隙中翻身出去。
却不想,就在他即将落地之时,一柄长剑自后方狠狠穿过后脑,剑锋从眉心露出,殷红到泛黑的鲜血从眉心顺着剑锋一滴一滴坠落。
贺山川瞪大眼睛,死不瞑目。
多年前他对段家人无情挥出去的屠刀,终于穿过岁月扎回到了他自己身上。
走下擂台,原本是要去客栈的。
江叙突然想起什么,看了段逐风一眼,转道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们结交不久的新朋友还在呆滞状态,被巨大的信息量冲击,至今还没反应过来。
直到江叙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李闰昊才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看着江叙和段逐风,一张嘴你你你了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嘘。”江叙笑着,搭着李闰昊的肩膀带着他走远,“这不是说话的地方,找个能说话的地儿再聊。”
段逐风扫了眼江叙搭在李闰昊肩上的手,皱了下眉,没说什么。
三人并肩往他们下榻的客栈方向走去,没过一会,一双手拉走了勾肩搭背那人的手。
江叙的轻笑声消散在夕阳下的晚风中。
……
这场武林大会不可谓不糟糕。
擂台上几具尸体都没人处理,这样的罪人更没人去管他。
沈乾倒是有沈家剑庄的人想给他收尸,可擂台附近的饭馆、酒楼,还有那么多双眼睛在看着他们,他们迫于心虚,一时也不敢上前了。
至于沈渐清那个口口声声维护自己父亲的大孝子,被周承胤带走之后就再也没见他从下榻的客栈出来过,也不知道两人在客栈里是在谋划什么。
反倒是傅鸿的儿子言行一致,待擂台附近的江湖人都离去之后,叫来家仆给他爹收了尸。
沈乾就这样和他结拜兄弟的尸体作伴,在大庭广众之下曝尸了几天。
最后还是因为发了臭,附近居民无法忍受,叫来了城外义庄的人,用草席将他们两个曾经在江湖上颇有盛名的武林高手卷起来,扔到乱葬岗,这一生背负骂名,画上了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