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此言,沈泰眼神更复杂了,几度欲言又止。
他在心中告诉自己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少爷,是被宠着长大的小少爷,没经历过风波,不懂事也是应该……
应该个屁啊!
之前不懂事就算了,在江湖上闯荡了那么久,又在武林大会上亲眼见证了老庄主的死,怎么到这个时候了还一点事都不懂???
还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问他们这些下人就能解决问题了吗?
沈泰深深叹了口气,沈渐清意识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不知道,反正他是看明白了。
天下第一剑庄多半是就此没落,再没东山再起的机会了。
沉默了许久,沈泰才开口:“……少爷你还是去看看夫人吧,夫人已经等你许久了。”
沈渐清:“好,我这就去!”
“等等,少爷,夫人她现在的情况……不太好。”
“不太好是什么意思?”
沈渐清脚步匆匆往后院奔去,顾不上身边的周承胤,行走间言语上也不免带上责怪,“娘身边的人都是怎么照顾的?我走之前她还好好的,这才几个月竟严重成这样!”
他说这话时刚一脚跨进内院,正好被沈夫人身边一个年轻的婢女听到。
这个婢女曾受过沈夫人恩惠,以至于在剑庄出事,许多侍女都瓜分财务跑路之后,就她和沈夫人的陪嫁丫鬟没走,一直守在病重的沈夫人身边。
翠云脾气不比沈泰,听了这话当即摔了手里的水盆:“少爷这说的是什么话?!”
“一出事就责怪我们这些下人,奴婢倒要问问少爷这几个月里都在哪!剑庄出事的时候少爷都在哪里?”
“庄主出事之后,夫人担心极了少爷,可少爷你呢?”
“你人不回来便罢了,连一封安慰夫人和报平安的书信都没有,山庄给少爷去了那么多书信,也都跟石沉大海一般,难不成这段时间是叫人掳了去!?”
“你……!”沈渐清瞪大眼睛,他没想到自己回到家里竟还要被人冷嘲热讽,那人甚至只是他母亲身边的一个小丫鬟。
“翠云你大胆!你怎么敢这般同我说话?!”
“翠云!”沈泰跟着低声呵斥了一下,却并不及时,因为他心里其实也觉得翠云说的这些话都对。
只不过面对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少爷,他说不出什么责怪的话,一直憋在心里也难受,这会听翠云说出来,还挺痛快的。
“泰叔您别拦着我,反正剑庄也就这样,夫人也……”翠云哽咽了一下,“这些话我就是要说,我替夫人不值!”
“这些年夫人在剑庄上下操持,待人接事都是极好的,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的夫人,可庄主不把夫人当回事,在外面养了人,这便罢了。”
“我本以为少爷会一直在夫人身边,一直在意夫人,结果山庄出了这么大的事,少爷竟都不不闻不问!”
“若他是遭贼人掳去,无可奈何便罢了,可我瞧少爷这般模样也不像受了什么伤似的,江湖上也没有传闻说少爷被谁追杀,逐风少爷的复仇只针对老庄主,他不可能对少爷下杀手,旁人就更没必要了。”
“翠云今日斗胆也要问个明白,剑庄的产业被朝廷收回,债主找上门,仇家找上门,剑庄乱成一锅粥的时候,我们的少爷都在哪里?”
“夫人的身子本就不好,顶着那样多的压力撑到现在,如今彻底病倒在床上起不来,而少爷——”
翠云红着眼眶,愤怒又委屈地控诉:“少爷不知音讯地在外面待了几个月,一回来得知夫人病重,第一件事却是不分青红皂白地责怪我们这些服饰的人,实在让人心寒!”
沈渐清被翠云的话堵得说不上来,半晌才避重就轻地开口:
“那也不是你这般对我说话的态度,我嘴上责怪你们又不是真的责怪,我只是因为着急,一时情急所以才说重了些,又没有真的要责怪你们的意思。”
他越说越从心虚状态转变,心里的不悦被放大。
沈渐清皱着眉:“倒是你,翠云,我过去对你们是太随和了吗?竟也轮到你来指着我的鼻子质问我了?”
沈泰在一旁听着,上前想打圆场,“少爷,这些琐事还是先放放,夫人她……”
话没说完,沈渐清抬手叫停,望向他,不冷不热道:“泰叔,剑庄如今虽然没落,也不是底下人没规矩的理由。”
“……啊?”沈泰是真的很迷惑,并情不自禁地发出了疑问的声音。
“劳烦您传话下去,告诉他们,沈家剑庄只要还有我沈渐清一日,就不会倒,让他们从前怎么样,如今就怎么样,该守的规矩还得守,不得散漫。”
沈渐清拔高声调,转身望向整个院里的下人,自觉气势十足。
“外人都觉得我们剑庄就此倒台,可我们自己不能这么觉得,要拿出我们的本事让他们看看,天下第一剑庄,永远都是天下第一剑庄!”
“我们只是一时的失利而已,只要我们一条心,拧成一股劲,回到原来的巅峰之位,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沈渐清顿了顿,觉得自己这话好像说的有点大了,他有些不好意思,但抬眼看着这些人一个个被他惊到目瞪口呆的样子,他又觉得自己可以了。
“只要我们自己不乱,一切都还能挽回。这次我在江湖上经历了很多事,我已经与从前不同了,我这次回来还带回了一个人,他很厉害。”
沈渐清勾起唇角,看向站在走廊那头等待的周承胤,后者眉心一跳,生出几分不太好的预感。
但还是没能阻止沈渐清那张快嘴。
“他就是江湖飞花榜首,尹乘舟!往后他便也是我们天下第一剑庄的人了,他会跟我一起携手并进,让我们的剑庄重新回到天下第一的位置。”
原本只是为了稳定军心的说辞,可当沈渐清说起这些的时候,他也在脑海中止不住地畅想。
他没去过京城,但光是听说也知道要在那座皇城生存下去有多不易。
如今承胤又被新晃通缉,再想回京城除非发动一次造反,并且保证结局是成功的,否则便是空谈。
与冒那样的险还不如就这样同他一起待在江湖上,不受任何人、任何规矩管束,他们自由自在的在一起就好。
沈渐清越想越明朗,他觉得这就是他和周承胤最好的结局。
皇权算什么?千金难买爷乐意!
陷入自己规划的美好未来的幻想中,沈渐清压根没发觉院里人的表情,已经逐渐从呆滞变成无语了。
下人们互相对视了好几眼,都在眼里看到了一样的想法:他们少爷出门这一趟是把脑子落外面了吗?
这都在说些什么不着边际的话?
朝廷亲自撤掉了他们的皇商生意,剑庄欠了一屁股没交上货的债,江湖上还有一堆和老庄主结过仇的人在虎视眈眈,夫人病危时日不多了。
少庄主瞧着脑子也不大清醒的样子,这剑庄还能有什么翻身可能?
大白天的,他们少爷可真是痴人说上梦了!
不会真以为他们这些人还留在山庄是等着东山再起吧?他们都是和翠云一样受过夫人的恩惠才留着的啊!
等送走了夫人,鬼才继续留在这里,不都得各奔前程去?
沈渐清一席话沉默了个大的,还以为他们是被自己震慑到了,心里洋洋得意地想,他这一番历练也不是完全没收获,他在无形之中的的确确变得比以前成熟了。
再不是从前那个天真的毛头小子,而是可以扛起整个剑庄未来的重担了。
直到翠云冷笑着出声,才打碎了他那些想得美。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黄花菜早就凉了!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在,剑庄人都跑光了,你回来说要东山再起,少爷,这样的话您骗骗您自己就行了,可骗不了大家伙!”
“少爷都不正面回答奴婢的问题,想来这段时日不回剑庄只是忘了我们罢了,若当真心系剑庄,早在老庄主去了之后,便该马不停蹄带着老庄主的尸身回来才是。”
“翠云!”被当众下了面子,沈渐清冷脸,“你是想被我赶出山庄吗?!”
“哼!不用少爷你赶我出山庄,待我安心送走夫人,便会自行离去,没了夫人,我待在剑庄也没什么意思。”
隔空用道具吃瓜的江叙隔空肯定了一下这姑娘的骨气,是个敢说的。
旁边跟他一起观看沈渐清视角的直播间观众们,也在弹幕上纷纷刷屏表示爱上翠云这张嘴。
“咳咳……”屋里传来女人虚弱的声音,“翠云,是讨债的人又来了吗?怎么这般吵闹?我咳咳……我这便出来,你们别慌。”
女人这样说着,下一刻就听见屋里传来物体落地的声音,似乎是从床上摔了下来。
翠云顿时也顾不上跟沈渐清争执,三两步往院里跑去。
沈泰也没闲着,一边命人去后厨端药,一边命人去传唤大夫,他是管家不方便直接进入夫人屋里,只能在外等候。
沈渐清紧随翠云后面也冲进了屋子。
沈夫人刹那间以为自己是回光返照,不敢相信看到了自己的儿子,直到被沈渐清扶着躺回了床,她才喜极而泣。
“娘……娘还以为你出事了。”沈夫人上下打量着沈渐清,追问,“这些时日你在外受到你爹的连累,可曾受伤?回到山庄想必一路都惊心动魄,快让娘看看!”
沈渐清面上闪过一抹不自在,他不知道该怎么同娘说,追杀他的其实是朝廷的人,他倒是……没怎么受到爹的连累。
“没事,娘,我认识了一个新朋友,从沧州赶回的路上都有他保护,我没受伤。”
沈夫人闻言放心了许多,只有翠云在旁边翻了个白眼。
她是听出来了,少爷刻意隐藏沧州之后的动向,定是心里有鬼。
“那就好,那就好。”
下人端上后厨送来的药,沈渐清接过,伺候沈夫人喝了下去。
大夫也被请了来,当着沈夫人的面把完脉之后,他语气温和地叮嘱沈夫人不要伤神,继续休养便可转好。
沈渐清闻言也松了口气,感到庆幸,高高兴兴同沈夫人说了一些话,丝毫没注意旁边大夫看着他时,眉头微微皱着。
大夫有些不明白,沈家的这个少爷是在配合他演戏,还是真瞧不出来沈夫人的状况已经很不好了。
见喂完药沈渐清还一脸依恋地缠着沈夫人,滔滔不绝地分享他在江湖上行侠仗义的事迹,大夫忍不住委婉提醒沈夫人用完药该休息了,沈渐清才作罢。
到了外面,大夫才重重叹了口气。
沈渐清还沉浸在情绪放松的状态中,脸上挂着松快的笑意。
即便剑庄如今没落,可怎么说也是他熟悉的生长地,还有温柔包容的母亲存在,这一切都让他在外漂泊紧绷的神经感到放松。
大夫叹了第三口气都没见沈渐清追问他怎么了,瞪圆了眼睛感到生气。
好在沈泰是个有眼色的,在大夫发飙之前开口询问:“朱大夫,我们夫人如今情况如何了,您就直说吧。”
什么?沈渐清疑惑:“直说什么?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吗?”
朱大夫刚要开口,提起的这口气瞬间被沈渐清这天真无邪的一问,给哽在了心口。
【大夫:工伤!这是工伤!】
【朱大夫:谁懂啊,行医这么多年第一次遇见笨蛋家属。点烟.jpg】
【哈哈哈!朱大夫:我看该吃药的是你!】
【讲个笑话,原剧情有个标签是大男主成长。】
【顺序标错了,还少俩字吧。】
【哪俩?竖耳朵.jpg】
【大男主长成智障。】
【艹!给我笑成大粪了!】
【还我妈生大男主,还我妈生大男主!】
【妈生大男主还得看我们家男主播,嘻嘻。】
沈泰也被整无语,心情复杂地沉默了一瞬,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告诉自己这是他们少爷,剑庄未来的生死存亡皆系于少爷身上了……
个鬼啊!
这是天要亡他们剑庄吧!
“少爷,您不在的这些时日,夫人已经病倒在床上不能起身了,今日瞧着精神是好了些,可也……”
朱大夫叹气道:“你家夫人的身体这些年一直都是老夫照看,她身子本就体弱,如今剑庄经过此番大难,她劳心伤神,身子更是被掏空,已然有油尽灯枯之相了。”
他话音刚落,沈渐清便红着眼睛,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抵在墙柱上,带着哭腔低吼:“你胡说!你这庸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