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王海员聪明眼尖，发现哥哥王海军出了车祸撞断了腿，也不该整个人体型突然消瘦，手术后还不时伴有间歇性呕吐。王海员情急之中，就给哥哥的老同学吴勇打电话求助，吴勇看到昏睡的王海军也大吃一惊，就询问骨科医院医生，医生紧锁眉头，迅速开了转省人民医院复查确诊的转院单。不幸就接踵而来，为免哥哥多疑和肇事方单位争议，王海员与吴勇一商量，除回到省骨科医院继续疗腿伤，同时又按省医院医生的开药单，吃下治愈肝硬化的药。权当死马当作活马医，多拖一天是一天。

    当林姝听说了王海军的事情后，沉默了几分钟，就开始唠唠叨叨：“这个王海军，太奇怪了，别人都在往前走，他倒好还在原地踏步，原地踏步不说，还越来越倒转往回走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光是我知道的你都帮了他多少次？你用不上难受，又不欠他的，自己不争气,谁也帮不了他。”老婆的劝慰，让阳光心里更烦躁，忍不住说了一句：“你就少说一句吧，你不了解他，今天我就给你讲讲真实的王海军……人从一出生到成长，是有阶层的，不是每个人都有一个条件优越的好家庭，不是每个人都有一个健康快乐的成长环境。就像我们住在窗明几净的楼房，他只能住在嘈杂肮脏的马路边棚户区，这就是区别和我们的不一样。”老婆一眼不眨的凝视他，静静的听他徐徐道来……

    阳光心里难受，也说不出这难受来自何处？想发火，又不知道该把火发到哪里去？几年里，身边的朋友熟人一个个离去，现在轮到高中同学了，王海军比自己大半岁，还有几年才到退休年龄呀。虽然他一直对这个老同学有成见，也是怒其不争，如今又哀其不幸。王海军的不上进不讲究不着调，其实阳光很清楚，跟他从小居住的那个贫民窟成长环境有关。

    王海军的家住在今天的成都二环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前属于东郊城乡结合部，柏油路外边是片片农田，路里边全是粿砖红墙平房，搭着许多违建油毛毡房。紧挨贫民窟的路边，是自发形成的农贸自由市场，整天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卖各种蔬菜、禽蛋、水果的农民不住吆喝，上下班职工和家属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当然人群里也聚集了各种小商小贩，非法倒卖烟酒票粮票的票证贩子、小偷、便衣民兵联防队员形形色色。

    王海军的父亲就是工伤伤到头，坏了脑子病退在家，终日坐在门外目光呆滞，望着过往行人自言自语，无聊之极就拎个酒瓶喝酒，吃着口袋里的炒胡豆麻醉自己。王海军母亲在工地上抬砖送灰，挖沟推石头，没啥技术只能打杂工资低。吃过晚饭，母亲还要到大门外的路边倒卖烟卷，有时王海军吃过饭，也去接替母亲卖烟补贴家用。过早接触到三教九流，耳濡目染社会上的吃喝嫖赌、坑蒙拐骗偷。印象中王海军还是挺仗义的，只要听说阳光、吴勇遇上事，马上就赶过来帮忙。

    那时候三个同学家境都差不多，不存在谁看不起谁，放了学就到王海军家写作业。每次王海军写着写着就出去了，一回来都能从衣服裤子口袋里，掏出李子杏子什么的时令水果。问他哪里弄来的？王海军就嬉皮笑脸说：“吃嘛，问啥子么？只管放心大胆的吃。”一来二去王海军说了实话，原来王海军每次都用粮票或油票，跟卖水果的农民交换的，趁农民称秤时注意力都在秤杆上，也连偷带拿。阳光有时忍不住问：“万一被农民抓住咋办？农民不会那么傻么？”王海军轻蔑地乜阳光一眼说：“大不了把手里的李子杏子，丢回竹筐里就是了，农民也不敢咋地？他得卖钱不敢惹事非，最多骂骂咧咧几句。”阳光和吴勇听到惊险处被农民发现，忍俊不禁哈哈大笑，阳光跟王海军正相反，打起架来胆子大，干小偷小摸的勾当就没有王海军胆大了。三个同学边吃水果，边听王海军绘声绘色的讲述，都被王海军的胆大厚脸皮逗得直乐。

    吃过晚饭直到两口子上床，儿子快满三岁，已经跟父母分床睡，九月份就要进幼儿园。林姝见丈夫一直闷闷不乐的，不免心痛，就委婉的劝慰阳光：“阳阳他爸，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人人都有难唱的曲。我们儿子进了医院幼儿园，陈妈可以接送儿子空闲时间买买菜、打扫下清洁。三妹除了做做三顿饭，事情就不多了，她还那么年轻不能耽误了呀。”阳光从郁闷中清醒过来，瞥了瞥老婆说：“不耽误又能咋办？三妹难道还有什么想法？”林姝想想说：“你能不能找找许院长，送三妹去他们艺术学院学习？有了学历文凭就可以安排工作了，三妹以后也要结婚生子的呀。”阳光不耐烦地说：“你这才叫瞎操心，关键要看三妹态度？许院长跟她们是亲戚，哪还需要我去打招呼？真是的。”

    林姝一拍自己脑袋，仿佛一下子明白过来，不由地嘿嘿笑起来。见丈夫情绪多少有点好转，林姝又开始劝慰阳光：“王海军的事就不要去东想西想，有些事是别人无可奈何的，看着着急想帮帮不了。再说，做为老同学你该做的都已经做到了，何苦在家自己为难自己呢？”阳光头靠在枕头上，看着老婆不置可否，只是重重地叹口气。

    林姝继续劝着丈夫：“你现在是我们一家之主，又是正厅级干部，有重要的工作要忙碌；我又在三医院做院长，我们两口子的言谈举止，都在外人的眼光注视中。这一点，你不能不承认，稍有不慎都会引来莫名其妙的风言风语，你可以不在乎，但我必须要我们的三口之家考虑，我们儿子还小，我们这个家经不起一点风吹草动，你要是有点什么事，我可再经不起任何打击啦。”

    阳光闻言气也不好气地说：“我能出啥事？我又能出什么事？你真是整天瞎操心，是不是当了院长闲的？”林姝看丈夫急了，知道他心情不好，就换了个口吻说话：“你不用急，我也并不想跟你吵，为了我们这个家，为了我们的儿子未来，只想跟你好好交流一下。可以吗？”阳光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看着老婆。

    林姝小心翼翼的，脑子里尽量思索着温柔委婉些的话语说：“阳阳他爸，你觉不觉得，现在的你和二十岁的你，有没有区别？有多大区别？你自己能说说吗？”阳光瞅瞅老婆，感觉她有点莫名其妙：“你是不是脑子发烧坏掉了？白痴也知道现在的我，跟二十岁的我已经是两个人啦。”林姝点点头，满意地微笑着说：“那时的你跟现在的你，是不是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就像是井底之蛙与天空上的鸟，对彼此的领域一无所知？你说话呀！”阳光肯定地说：“不错，这一切都是我个人奋斗来的，你有什么怀疑的？”

    林姝忍俊不禁，捂住嘴笑着说：“你承认不承认？是不是每个人，人与人之间的层次差异，就如同一部宏大的交响乐，每个音符都在诉说着不同的故事？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和变化，往往来自于看不见的地方。”阳光听得似懂非懂，生气地说：“干脆点，你有啥话就明白的讲，何必弯弯绕绕？”林姝不再笑，而是严肃地说：“依你今日今时，最好是与过去一刀两断，你不觉得吗？不要和充满负能量的人交朋友，他们的消极情绪会让你感到沮丧。远离那些让你不开心的人，还是做好自己该做的事。过于负能量的人，不值得深交，好朋友们在一起，本来是本着互相鼓励、互相支持的做人原则，但是如果你的某个朋友总是充满了负能量，那么这种关系往往不会持续很久。你说是还是不是？”

    阳光眼睛亮了一下，望着老婆的眼睛似乎恍然大悟，半晌深情地说：“有道理，你说得都对，我记住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王海军也就这么几个月的时间了，一走也就了啦；吴勇不一样，吃过苦心灵受过伤、为人处事知深浅，很珍惜自己现有的一切。是我信得过以后可以有来往的老同学，就像你和你的高中闺蜜同学刘美霞，不也一样吗？其他的什么中学老同学就算了吧。”

    林姝莞尔一笑地说：“我同意，就这样，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