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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民心
    顾舟山刚见过何薄命,正怒火中烧,苏鹤的一封信,更是火上浇油。

    他手臂一挥,将桌上的茶盏全部扫至地上,破碎声清脆悦耳。

    何薄命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不知该作何言语,张了张嘴,最终只说了四个字:“大人息怒。”

    顾舟山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一人,他对何薄命道:“年长,你先回大理寺,封住那群乱民的口,若有必要,直接将全部人关押起来。”他盯着何薄命,一字一句道,“此事若成,高官厚禄,少不了你的。”

    何薄命一脸愁苦,扑通一声跪下,声音颤抖:“大人,人言可畏啊…”

    顾舟山盯着他道:“办的了就办,办不了…留你有何用?滚!”

    何薄命心下一凉,颤声道:“下官能办,下官告退。”

    送走了何薄命,顾舟山才坐下歇息了一会儿。一面是步步为营的对手,一面是不断拖后腿的女婿,真是心力交瘁。

    夜色渐渐晕染了天光,顾舟山才去了楼府。

    楼夫人是顾舟山的大女儿,因着父亲的关系,性格比较强势,最见不得楼用与其他女人勾勾搭搭,不清不楚。楼用本是个好色之人,至今也只纳了一房小妾。

    顾喻织看了苏鹤的信,心中怒火顿时腾起,她拿了一把剪刀就冲进了楼用地的书房。

    楼用的腿还没有好利索,近来都是在家里处理公事,他正在批复户部堆了几日的折子,就听见门砰的一声被踢开。

    在这府里,能制造出如此动静的只一人。

    他头也不抬,语气有些无奈:“谁又惹夫人生气了?”

    顾喻织几步走过去,用力将剪刀插在书桌上,质问道:“冯偶冬是谁?”

    “为夫怎么知道…”楼用下意识的回答,可话未说完,笔尖陡然顿住,黑墨晕染在宣纸上,凝成一团漆黑。冯偶冬…冯偶冬…三个字萦绕在楼用耳边,熟悉又陌生,那悠远的记忆席卷而来,楼用的脑海中依稀浮现出一个女人的面庞。

    那是一张绝美的脸,不施粉黛,未着珠钗,一身粗布麻衣,衬得人越发脱俗。

    他收回回忆,抬头看向顾喻织,压住心中不安,将话说完:“…是谁?”

    顾喻织身形不算高大,可气势凌人,她仰着头看着楼用的眼睛,质问道:“你当真不知?”她拔出那柄挺立在桌上的剪刀,继续道,“楼大人,这几日没出门,你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吧?今日有个自称是冯偶冬弟弟的人,敲响了御史台的鸣冤鼓,指名点姓地要状告你楼用。你如今在这儿揣着明白装糊涂,想来,也是心中有愧吧。”

    楼用原本以为有人翻出往事,是想挑拨夫妻二人的关系,借以挑拨他与顾舟山之间的关系。毕竟这样的事层出不穷,每次顾喻织都会闹一番,闹一闹便也就过去了。

    可一听到鸣冤鼓,他便知此事不简单。心猛地往下沉了沉,他放下手中笔,竟保持了七分冷静,“谁告诉你的?”

    顾喻织拿出一封信,在他眼前晃了晃:“信上写得明明白白,楼用,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楼用一把抓过那封信,信上的字歪歪扭扭,根本看不出来自何人。他将信放回桌上,淡然道:“我想起来了,冯偶冬是章州人,夫人应该知道,我楼氏在章州是一等一的大户人家,免不了会招惹些是非。这贱女子已经嫁做人妇,却图我钱财名声,非纠缠与我。后被定罪判刑,其丈夫气不过,听闻在行刑当日将其杀害。夫人若不信,去查当年卷宗便可。”

    “此话当真?”顾喻织举起剪刀对着楼用。

    他瘸着腿慢慢绕过书桌,拿过她手中利器,揽过顾喻织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谁不曾年少轻狂,往日风流早已成过去。喻织,这明显是有人想离我夫妻二人之心,你是聪明之人,别着了旁人的道。”

    楼用长得高大帅气,当年在章州投怀送抱的女子不少,这些顾喻织都知道。顾喻织听他这么一说,心中怒气消了一半,她推开楼用,又问道:“可信上说,是你求而不得,混淆是非,草菅人命。”

    “我楼大少爷会对一个穷酸妇人求而不得?夫人稍微想一想,便知此话真假。”

    “可你没做这混账事儿,人家弟弟为何会千里赴鄞都冒死鸣冤?”

    楼用冷哼:“定是想讹我一笔。那人敲了鸣冤鼓,就是想将此事闹大。夫人先歇息,等为夫先去将此事料理了。”

    顾喻织看着楼用离开的背影,心中有些不安。她握紧手中的剪刀,看着窗外的花影出神。

    楼用转身的瞬间已然变了脸色,他在侍从的搀扶下往外走,准备去御史台见一见那位传说中的冯偶冬之弟。

    一辆马车恰好在门口停住,楼用一看,是顾舟山的马车。他立即停下脚步,恭敬等在一侧,叫道:“岳父。”

    顾舟山带了怒意的声音传出来:“混账!”

    楼用低头道:“小婿是被冤枉的。”

    顾舟山叹了口气道:“上来。”

    楼用上了马车,顾舟山对车夫道:“去花不误。”

    楼用将拐杖放到一旁,低声道:“岳父,这接二连三出事,表面上是冲我来的,实则怕是冲岳父来的。”

    顾舟山瞪他一眼,声音暗哑:“这件事上次为何隐瞒。”

    楼用道:“我想着这事过去了那么多年,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对我无甚影响。又是风流往事,怕被夫人知晓了心生不满,影响家和。”

    顾舟山道:“真相到底如何?”

    “不管真相如何,当年作证的是那女人的叔婶姨娘,众人又都亲眼所见是她丈夫动手杀了她。板上钉钉的事儿,任谁也翻不出浪花来。”

    顾舟山闻言稍稍放心,道:“如今鸣冤鼓响,不管此案如何,定逃不了三法司会审。”他看向楼用,眼里满是警告,“这次若再出意外,连为父也保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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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理寺这边欧阳真已经将口供录完,那些百姓依旧守在大理寺衙门前,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意。鄞都的百姓因着近日流传的童谣,也纷纷前来凑热闹。

    这时一个十五六岁的高挑少年从人群中穿出来,径直走到陆望跟前,低声对他说了两句话。

    陆望点点头,道:“这事儿办得漂亮,等着领赏吧。”

    慕以听到领赏,脸上也没多大表情变化,只是乖乖地板板正正地站在一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被主家罚站了。

    陆望看了他一眼,感叹道:“你和慕可虽为同胞兄弟,可怎么长得不一样,脾性也完全不一样?”

    慕以答道:“属下不知。”

    陆望移开目光:“罢了,这次赏你的东西你别又全拿给慕可了。到时候他拿钱娶媳妇儿,你就偷着哭吧。”

    慕以道:“属下不会哭。属下不娶媳妇儿,一辈子跟着主子。”

    陆望失笑:“你不娶你主子也得娶,怎么能让你一直跟着。”他招了招手,慕以俯身过去,陆望对着他低语了几句,然后说道:“去吧。”

    慕以很快消失不见,陆望看着那些百姓,形容消瘦,满身狼狈,衣不蔽体,有的已经坐在地上,有的凭着最后的力气勉力站着。心中不免有些荒凉。

    他目光一转,看见何薄命回来了。他起身向前打招呼:“何大人回来啦?”

    何薄命此时看着陆望,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道:“陆大人还没走?”

    陆望指了指那些百姓道:“他们没走,下官怎敢走?”

    何薄命转身对那些百姓道:“各位父老乡亲,想必大家口供已经录完了,大家堵在这里也无济于事,不如先行离开,等候佳音。”

    没人说话,也没有人动。

    何薄命有了三分怒意,他板了脸道:“大家若执意不肯配合,就休怪本官翻脸无情了。来人,这些无知村夫,聚众闹事,扰乱治安,罔顾国法。将他们全部押入大牢,等候发落。”

    话毕,一群衙役冲上来,百姓们终于有了反应。百姓人数不少,一边叫骂一边反抗。他们都是些乡野村夫,没读过书,骂人也难听,听得何薄命和其他大理寺的人员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街边围观的百姓不知被谁煽动,跟着一起骂,一时骂声震天,一片混乱。

    欧阳真看不下去,道:“大人,此行不妥。身为官员,应该以民为先,怎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抓人呢?”

    何薄命道:“你懂什么?难不成让他们一直守在这里?这里是大理寺,你们把这当成什么地方了?任由一群来历不明的人堵在这里,往后谁还会将大理寺看在眼里?”

    陆望怕百姓吃亏,冲巡街卫的人使了使眼色。

    明面上是帮大理寺的人,实则是不让大理寺的人伤了他们。

    陆望看着一脸慌张的何薄命,朗声道:“何大人纵容大理寺的人这般乱来,若是闹出了人命,怕是不好收场啊。”

    欧阳真立马接道:“是啊,大人,刀剑无眼,先让他们撤回来,再从长计议吧。”

    台下人你推我搡,叫骂声,尖叫声,甚至还有小孩儿的哭声。何薄命心里哀叹: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他看向陆望,只觉得这人根本不是来帮忙的,简直就是来捣乱的。再加上一个胳膊肘往外拐的欧阳真,这事根本不能善了,看来他这次是无论如何也得得罪顾舟山了。

    何薄命到底是胆小的人,见百姓们情绪失控,真怕闹出人命,命人撤了回去。

    场面陷入胶着,双方就这样僵持着。

    很快,慕以回来了,陆望与他在一旁闲聊。欧阳真拉着何薄命商量着重审此案。

    突然,人群又开始嘈杂,何薄命一脸倦意地问道:“又怎么了?”

    身旁的人回道:“鄞都的百姓给他们送吃的来了。”

    “什么?”何薄命走到台阶上,果然看见那些百姓抬着粥和馒头,正一个一个发放。一方好言鼓励,一方泪眼汪汪,竟生出些惺惺相惜之感,十分和谐融洽。

    他往后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幸而被欧阳真接住。欧阳真扶着他,说道:“大人,百姓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是非对错,人心自有论断。下官知道大人心中所忧,但为官者,为民也。民心所向,众望所归,如今此案由不得我们做主,也由不得他人做主,只由真相做主。”

    何薄命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既然天意如此,我何薄命,就顺了这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