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室里负责宣传公关的那个男孩叫dawson,最终决定不跟他们走。
他是R&U的小公子,家族企业近几年专攻电动汽车环保产业,兄长姐姐都是剑桥毕业,显得他这个一流经管科就读的小公子资质平平。
不过他最突出的优点就是那一张巧嘴,脑瓜也灵光。团队确定回程日期之后,他就一直缠着陶绮言,求她松口办一次告别趴。
陶绮言笑笑,终于点头。
小公子上午得令,下午人就摇齐了,效率快得不亚于危机公关。印子央痛心疾首地让他把这心思放三分在工作上,dawson一扭头,阔步昂首从陶绮言办公室出去了。
那架势仿佛身后有条尾巴在得意洋洋地狂摇。
cherflora的唯一主理人cher是他们的顶层上司,说一不二,但陶绮言很少摆架子走形式。
她是标准的淡人,对什么都淡淡的,心里界限分明,面上却不会摆出明显的喜欢和厌恶,但招来的员工一个比一个个性鲜明,形成了诡异和谐的互补。
最初的时候,成员们有了这样一个冷淡到近乎冷漠的领导,都不免压抑着自己的个性,避免被她看不惯。
但她们很快发现,工作上,陶绮言对任何建议都会听取,因为她各种风格都能消化,就能结合他们每个人的设计给出锦上添花的修改建议。非设计上的事她也很包容,设计师的工作内容不止于设计,日常有大量珠宝的分拣工作和统计出库,都很枯燥,他们偶尔会在闲暇时联机打把游戏或者用大工作台玩玩桌游什么的。
一次正赶上陶绮言临时回来,听见楼下的跑车声,他们只来得及关上屏幕。陶绮言经过二楼时,撇头看见了工作台上的零食和地上散落的卡牌。
她目光淡淡的,手指一点,“收拾好。”
三四个人僵住身体,只有脖子动作,连连点头。
转天,二楼西侧的一间最大的空库房进了工人,很快,里面被改成了桌游室,市面上最新的最贵的最经典的游戏盘垒了三面橡木书架。门口贴了张英文的红字警示标语:
“工作时间禁止入内”
有了主理人一语不发的支持,他们胆子变大,有时候会在晚上加班结束之后溜到三楼邀请陶绮言打一盘,她从来不会扫兴,只会打击他们。
因为她一开始从来没输过。
几个游戏老手来了劲,暗中升级较劲只为击败那个最高积分的cher。
一次团建中,dawson不负众望,终于超越了陶绮言,勇夺第一。金光闪闪的dawson dog登顶,他却摸了摸鼻子,放下游戏机的时候偷瞟了一眼身边一语不发的老板。
欸嘿,女孩子面皮薄,又是上司,伤自尊了怎么办?
几个伙伴面面相觑,刚刚还很热烈的气氛突然降温,cher不说话之前没人出声。
谁知陶绮言笑笑,掏出手机给dawson转了个账,金额不亚于三期定金的那种。
第二天,游戏盘架上新贴了一张白纸,鲜明极了:
“practice more,if you`re weak,loser.”
字母后面是他们主理人亲笔画上的中指和美钞,留待每一个到达游戏室的伙伴领会,激励众人打败top one——dawson dog的意思极其嚣张。
dawson午休时间走进来看见这张纸的时候,被刺激得连连怪叫。
由此,游戏奖金制成立,工作室伙伴的游戏水平连连攀升,top one数次换人。后加入的印子央对此领会更深,因为她结合了中文,将陶绮言的意思解读为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差别嘲讽
——“菜就多练,垃圾。”
*
雷莫大厦
顶层的布局是这样的:尽头的总统套房属于司董,周围四到五个房间入住的是他的医疗团队,再往外都是司临逸的保镖。
光是仪器就摆满了几间套房,顶层已经很久没有入住过真正的客人了。
司临逸很少会过来这边,老头子的检查结果会有人发到他的手机里。当然,他也怕他多来几次,老头子会气得早死,那他花这么大力气给他续命,就划不来了。
不过今晚,是司董让人叫他过来的。
他让保镖传了好几次话,司临逸每次都是敷衍过去,今晚突然有了兴致,他从智投总部出来的时候还带上了最近的报表和一些资料,说不定老头子会想看看。
出电梯的时候,司临逸只身一人拿着一沓文件,过了两道安检门,安检门发出警报的“滴——”,旁边的保镖顿住,司临逸抬眸,从兜里掏出一盒烟,和打火机。
他抽出一根塞到嘴里,痞气一笑,双手半握着用打火机点燃了,吐出烟雾,然后把剩下的烟和那只打火机都扔到了保镖手里。
“我也不能例外,知道吗。”
保镖点头,退回到自己的位置。
最开始有司董的律师来顶层看过几次,后来他的身体更差了,司临逸就严禁任何人来看望,包括司安娜,这丫头跟他闹过几回,不过司临逸并不担心。
哥哥的冷脸和父亲的死亡,他知道司安娜更畏惧前者。
司临逸推门进去的时候,医生正给司董做今天最后一次的例行检查,医生带着白色的棉质口罩和帽子,只露出一双浅色的眼睛,不发出任何声音,只有旁边的心电图发出有规律的器械声,显得屋内冷静可怖、死气沉沉。
司临逸听力不错,但他这次没听到病床那头传来的呼吸声。
他把厚厚一沓文件扔在桌上,“啪”的一声响,打断了屋内的寂静。
医生转身朝他点了下头,推车出去了。
心电图上的波纹有了略微升高的波动,司临逸用脚勾过一边的椅子,坐在了床边。
他对上了父亲的眼睛。
塞琳娜曾经说过,司临逸的眼睛和司董格外像,从弧度到形状,完美地继承。尤其是司临逸二十岁之后,其中的凌厉和漠然,更是如出一辙。
那是属于司家人的眼睛。
可司临逸此时却觉得,老头子的眼皮下耷,快把整个瞳仁都盖住了,他现在疲态尽显,生命的蜡烛快要燃到尽头,再也不能用马鞭抽他,也不能让人把司安娜关进地下室里。
司临逸发现他直直盯着自己的眼睛看,不知道是不是也想到了这点。他笑得更愉悦。
“找我什么事?”他笑着问。
病床上的人吃力地喘了两口粗气,布满老年斑的手敲了敲床褥,司临逸挑眉,手伸到底下,摸出了一张纸条。
上面只有一个字:签。
歪歪扭扭,像是费了很大力气写的。
盯那个字两秒,司临逸抬头,笑:“什么意思?”
他在那人竭力睁大的眼睛里,随手把那半张纸捏成了团,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邦邦两声,司董握拳砸了两下手底的床,抻着脖子怒视他,腿也控制不住翘起一点,像翻不过壳的王八。
呼吸声不再平稳,插着鼻管的老人发出“呃呃”的声音,不用听也是在咒骂他。司临逸冷眼看着。
“早干嘛去了。”他居高临下地扫视他,面上很冷,心里却在想,要是安娜看见老头这副样子又要掉眼泪。
心软就是麻烦。
“签”的意思很明确,无非是想通了认输了,愿意把智投的主要资产转给他,让他名正言顺坐稳这个位子。
不过司临逸早就不需要了。
一个生产违禁药品的庞大暗线还没砸通,不知道牵涉了多少国家和地区,给到他是助力还是麻烦,都说不定。
“不过我倒是很想知道,你转变想法的原因。”
总不会是真想把毕生的心血交到他手上,他不给他添麻烦都算不错。
老人的挣扎弱了,呼呼的喘息声响在司临逸耳边,他面无表情,耐心等着,看见老头的手指缓缓移动,在手边写下了一个“home”。
司临逸看清的那刻,发出了一声毫不留情的嗤笑。
“是不是还应该夸夸您,终于认命了。”
他站起身,整了整西装,再也没有留下去的想法,他恶心得只想吐。
“智投因为之前对以的援助,已经上了国际制裁名单,你觉得你能好到哪去。”这也是司临逸决定放弃智投的很大一部分原因,他能力再强,也架不住一些负责人无止境的作死。
在他眼里,智投已经不是那个想在创立初期为华人博出一条出海捷径的海外企业,而是逐渐化身成为了与美国臭味相投的“白头鹰”。
轻而易举就能衔下一块普通人的血肉来。
留给他的,只是一堆烂摊子。
司董的眼神变了,瞪大的瞳仁里有些微妙的示弱,氧气罩里吹出“呜呜”的声响,他手指颤抖着,还想写着什么。
司临逸不耐地扫过一眼,是一个中文的“归”字。
他恶毒地笑了,轻而易举击碎他最后的愿望:“不可能。”
他从文件里抽出几张,抖得哗哗作响,语气森寒。
“二十年里,阿米必利从1代到4代害死了多少人,你有统计过吗?这里面有多少中国人对它成瘾,你知道吗?!”
“你有什么脸提回国,吃人血馒头,哪片土地埋了你都嫌脏!”
他压着快要掀翻全世界的躁,还想骂些什么,兜里手机一震,他顺势看一眼,是司安娜的消息。
“哥哥,你今晚来接我吗?”
操,他暗骂一声,他给忘了。
攥着手机板着脸回了一个肯定的单词:“接。”
刚发出去对面就弹回一个粉色小兔子比“oK”的表情包。
司临逸舌尖抵了抵腮帮,忍着某种迫不及待,摁灭了屏幕。
司临逸出去的时候没有马上关上房门,他立在门框边,注视着白色床单下形如朽木的老人,想着一会去接司安娜,语气不自觉平顺了一点,就像是真的对一位平凡的父亲报备行程,“走了,安娜还让我去接她。”
说完他就想加上一句“千万别死了”,想了想还是没说,冷笑一声就离开了。
门砰的一声被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