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六点,三人都起床了,简璃回了自己的卧室洗漱。
做早饭的时候,程易在楼上叫她。
简璃上楼,看见他下半张脸一层薄薄的胡茬。
她还没见过程易这么不修边幅的样子,之前他们有过在办公室忙通宵的经历,早上从办公室自带的洗手间出来,他脸上也是修的干干净净的。简璃多看了几眼,直到程易受不了她的眼神转身过去。
要不是简璃说要跟他的车去公司一趟,他早就回自己的住处了,不会让她看到他这副样子,还张嘴跟她要剃须刀。
简璃早就没有男人早上要刮胡子的意识,昨天就没给他准备。程易以为她会给他拿一套一次性的剃须套装,没想到是一个盒装的电动剃须刀,还是个不便宜的牌子。
简璃翻来覆去看了几眼,递给他,“应该没人用过。”
程易手有些僵,没接,“这不是你哪个男朋友留下来的吧。”
那他不用,哪怕就顶着这么一张脸走出大门。
简璃白他一眼,下楼,边走边说:“之前给老爷子买的,没用上,留着也没人用,你拿走吧。”
下到一楼,她又觉得程易这话问得实在好笑,她抱臂,抬着下巴看他。
“想太多了,程总,任我哪个男朋友,都没资格进简宅大门。”
更遑论留下什么东西。
简璃一转身,接着做早餐去了,就剩程易,突然意识到什么,在二楼站到腿都僵了。
那他在这,还让他留宿,在她心里算什么?
七点前,三人陆续出门,陶绮言副驾坐着简璃,程易的车跟在后面。
早上新订的花还带着新鲜的露珠,在车内散发着幽幽香气。
简未菱的墓就在拥军陵园旁边的军属陵园,她们很少来。
是简老当年说,这世上无神无鬼,人死就是死了,身死魂消,留一块土地安置骨灰就行了,没必要年年来照看,来了也见不着人。
所以简家并没有年年扫墓的习惯。
简未菱刚去世的前几年,陶绮言年纪小,记住了那个日期,每年都要来一回,手里抓一把沿路采的不知名小花,哭花着脸上山,但她记不住山里的路,迷路了两回,一次被阿姨找回,一次被墓园的值班保安报警带回去。
警察把她送回简宅的时候,简老勃然大怒,人走后训斥她占用公共资源,浪费公职人员的时间,陶绮言低着头,白着小脸哭都不哭。
后来她就不怎么去了,即使那条路已经被她死死记在脑子里。
她知道外公想告诉她的,斯人已逝,活着的人要好好活。
伏热未降,山间树摇草青,清风微凉,晨间常有斑斓小鸟飞来飞去,细声啁啾。
陶绮言蹲下身,把花束摆好,用湿巾轻轻擦拭低矮的墓碑。
简未菱三个字已经有些斑驳掉色,陶绮言的指尖摸过那处,心里想着要用朱砂给妈妈填上。
简璃弯着嘴角,轻声说:“姐姐,你们父女应该早就见到,现在轮到你替我给两位老人尽孝了。”她俯身摸了摸墓碑顶,“把老爷子和我爸爸都照顾好。”
陶绮言站起身,简璃把她抱进怀里。
“我走了。”
“嗯。”陶绮言点头。
简璃松开她,转身下山,程易在山下等她,顺路带她去公司。
陶绮言又蹲下身,抱膝陪简未菱待了一会儿。
林间的风吹起她的碎发,好像是女人的手在轻柔抚摸,陶绮言弯弯眼睛,叫了一声:“妈妈。”
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想说给简未菱的话,早就在无数次梦中说完了。
眼眶酸胀,她忍住泪水,说:“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把花束留在原地,陶绮言拾阶而上,继续上山。
简云霆的墓碑很显眼,但过去的路很绕,她绕过一层又一层,终于站到外公墓碑的面前。
他的碑比简未菱的干净很多,应该是有后辈来看过,陶绮言还是蹲下身,用湿巾和绒布交替擦了一遍。
距今太近了,那一天发生的一切都历历在目。老爷子至死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所以从未来过她的梦里。他说,人死就死了。所以不给他唯一的孙女一点念想。
她说:“外公,我还没来这里看过你。”
话音未落眼眶先红透,是知道这天地间没有哪处能再见到外公了。
陶绮言声音很低,山风吹不出三米就散了,她絮絮叨叨,合着眼倾诉。
最后说:“外公,我一会儿要去找谭郁川了,你得祝我飞行平安,把人哄回来。”
陶绮言红着眼,凑近了点,把头慢慢抵在了冰凉的石碑上,“外公,言言再陪您十分钟。”
她想起最后一次陪伴外公,那个午后,哪怕他的眼皮都已经困得睁不开了,还是坐在那让她比平时多靠了十分钟。那天,刚好是简未菱的忌日。
就是今天。
是不是那时,外公就已经有要见到妈妈的预感了呢?
陶绮言的泪无声坠在碑的缝隙里,浸入土地。她轻轻阖眼,想念着那日靠在外公肩头,洒在他身上的阳光。
安静间,似有人朝这边走过来。
陶绮言坐直身体,睁眼望去,泪蒙蒙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完全意料之外的身影。
就像荒木投林,倦鸟归巢,见到那人之后,铺天盖地的委屈和想念尽数倒塌,泪如断了线的珍珠。
谭郁川急步上前,紧紧抱住了她。
陶绮言回到熟悉的怀抱,在他怀里控制不住地抽噎,直到嚎啕,像孩童一样抓紧他的衣服,反反复复叫他的名字确认,“谭郁川,谭郁川,谭郁川,谭郁川…”
“我在。”他心疼地抚摸她的头,每一声都有回应,“我在,言言。”
她哭得很投入,更像是一场发泄。谭郁川一下下轻柔地拍背,单膝跪在墓碑下的草地里,让她蹲着的重心压在自己身上,不至于脚麻。
掌心触到她湿淋淋的小脸,无尽的心疼和懊悔一同涌入。
他在见唐先生的路上看完了那场发布会,这才回忆起那晚分别时,陶绮言对他说那句话时的口型。
她说:“你不相信我同样恨他,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那时他听不进去任何,只是被她聘任的举动刺激到,若是他再多一点耐心,她可能就愿意对他多说一些。
陶绮言哭够了,把头靠在他肩窝,揪着他衣领,带着鼻音问:“你怎么回来了?”
他在她包里找出面巾纸,蘸着她脸上的泪,一点点擦净,“看到发布会了。”
她微怔,对上他的眼睛,清晰地看到里面的血丝,和他眉间的疲态。
那就是从昨天中午到现在,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他也才落地不久。
“你回来做什么?”她鼻酸,轻捶一下他胸口。
他把她拉起来,抱进怀里,只说:“就想这样抱抱你。”
陶绮言又落下泪,埋头把眼泪蹭在他衬衫上。
舍不得再说一句,她确确实实需要他的拥抱。
她转身,抽了一下鼻子,对墓碑道:“外公,我走了。”
谭郁川深深地看着墓碑上的名字,抓紧了陶绮言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