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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 第五十八章
    河北不是什么好地方。

    金军如退潮的洪水, 虽撤出了河北,留下的却是满目疮痍。

    所谓“义军”,不过是各路被击溃的宋军, 因战乱而生出的盗匪, 他们是什么样的人,看看太原城外也能猜出个二三分——种师中带领的西军是大宋的精锐, 他们都会放完三轮箭就讨赏, 你是想要这些彷徨在沦陷区的“义军”有多好的军纪呢?

    去收编他们, 是个费钱费力费时间,吃力不讨好,风险还极其高的活计。

    你光让他们去,不给他们封赏吗?

    那是不是太牲口了?贫苦人家还知道给远行的亲人烙两张饼, 加上几个煮鸡蛋哪!

    但要封赏的话,该怎么赏?

    官家犹豫不决, 一会儿觉得这妹妹折实命运多舛,既当封,又当赏,一会儿又觉得她一回来,九哥就立刻得了那许多声望, 那这妹妹利九哥不利他呀!

    官家犹豫时,有人进宫了。

    是个挺漂亮的道士。

    当然,大宋别的可能不太行,但在脸蛋这一项上,上到相公, 下到内侍,中间还有这些神清骨秀的道士,没一个不漂亮的。

    官家一见了漂亮道士, 就眉开眼笑,“快为仙长赐座!仙长今日入宫,可有高明之道授朕?”

    这个漂亮道士又摇了摇头,“臣近得家书,闻听老母有恙,今日特乞还侍母。”

    官家的脸就沉下去了。

    “仙长欲南归,莫非是嫌京畿不安稳么?”

    “若京畿不稳,臣宁死也不敢或离官家,”漂亮道士笑道,“昨夜臣默朝上帝,已得明示。”

    默朝上帝!这人能同五方天帝沟通的!

    官家就又精神抖擞起来,“如何?”

    漂亮道士高深莫测,“官家身边已得护法仙童,官家何疑也?”

    “仙长是说朝真?”官家就很是迟疑。

    身边的梁二五看了一眼左右,宫女和内侍就悄悄撤下去。

    “她生得神异,又是个早慧有决断,不输男儿的,可她护的是九哥,还是朕,”官家小声道,“朕看不准。”

    “她护的是宗庙社稷,”漂亮道士声音很温和,“官家授臣侍宸之职,掌教门公事,而今帝姬将北上安抚河北生民,官家何不将臣之职转授帝姬?”

    官家陷入沉思中。

    这道士是与林灵素齐名的“冲和子”王文卿,据说很有神异之法,能送信上天,召雷祈雨,号称“久雨祈晴则天即朗霁,深冬祈雪则六花飘空”,尤擅捉妖,在京中名气相当响不说,天下的神霄宫名义上都是他来管。

    他说出的话,就相当有分量。

    官家沉思了很久,直到有脚步声进来。

    来的还是耿南仲和唐恪两个坏笋,进来时正好与王文卿打个照面,双方客客气气地点个头,而后目送王文卿离开。

    “王侍宸所来何事?”

    “为朝真而来。”官家说。

    两个坏笋互相看一眼,耿南仲摸摸须须,就笑了。

    “臣此来,特为官家解忧。”

    官家大吃一惊,“卿当教我!”

    “官家所虑,不过是朝真帝姬往河北收拢义军,若其羽翼渐丰,又与康王结联,将为宗室之患。”

    “是也!”官家情不自禁地嚷了一句后,又立刻下意识找补,“可朕还是很怜惜这个妹妹的……”

    “官家的仁爱,自然也得让天下人知晓。”唐恪说。

    “所以官家当先赏。”耿南仲补上后半句。

    赏是不难的,譬如说给她加一个封号,再譬如说赏她些钱帛和荒山,又譬如说给驸马也加两个封号——尤其王文卿特地让出位置,给她加了一个神霄派从来没有女道能得到过的官职。

    听起来是挺体面的,那么,耿南仲,代价是什么呢?

    “漕运。”耿南仲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

    殿内一时寂静,又过了一会儿,官家眉眼忽然舒展开。

    “漕运在我手中,”他说,“只是事情须得缜密,不能再让朝真骂我一次。”

    这话一出口,在场三位全想起耿南仲当初将手伸到兴元府那次。

    耿南仲的脸一点也不红。

    “李纲目无君上,倒与康王亲善,恐怕帝姬也承了他的情,”唐恪笑道,“官家是圣君,还是要精挑细选一个贴心人给她的。”

    这就是大宋官家们的祖传技能了,一个主战派的地方主官,那就得配一个和他不对付的副手,甚至就连军队也是如此,种家的指挥官要是个有资历人望的,那就必须得再来一个姚家的统帅,水平高低无所谓,主打一个跟你不对付,不让你省心,进一步你们俩外斗同时还得内斗一下,就避免了武将乱国的可能发生。

    这套权术之精妙,似宗泽那等土包子怎么会懂?

    朝真帝姬会懂吗?

    朝真帝姬突然又打了个喷嚏。

    她对着驸马的棺材,心里嘀咕:李纲会表宗泽和她去河北,这是信任她吗?

    毫无疑问,李纲已经知道她是个知兵事的人,而河北现在就缺一个身居高位,又知兵事的人过去扛雷。

    这人也坏得很呢,她心里吐槽一句。

    在李纲这,她多半是个版本BUG:她是个道士,有群众基础,她知兵,还能打仗,最妙的是她还是个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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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室就意味着别人不乐意去的生死之地,她得上去——而她又恰好在明面上不能对皇位产生威胁,这不就巧了吗?

    组织就这么钦定了。

    至于那些不当放在明面上说的收益与风险,都是她自己选的路。

    她又看看棺材。

    如果她对着的是德音族姬,她是能模拟出小堂妹的立场和思路,并且转换一下角度,重新审视这件事的。

    但曹二十五郎,唉,曹二十五郎。

    曹二十五郎什么都不会说。

    那是个白雪红梅,琉璃世界里养出的郎君,不染俗尘。

    他只会温和地说,呦呦要是下定了决心,去就是了,只是千万要善加珍重,冷时防受寒,热时防中暑,书上说战后荒乱之地多起大疫,呦呦可带了草药不曾?

    她忽然从自己这些软弱的想法里惊醒。

    【你留在这里,】她望向棺木,【等我回来时,在永安为你选一个好地方,好不好?】

    永安不是曹家祖祖辈辈的埋骨地。

    那里只有宋朝七位皇帝的陵寝。

    王文卿出宫时,外面的车马都还在等着,尤其是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道士站在那里,从头到脚什么都是新的,看着就很漂亮显眼。

    但王文卿从他身边走过去,就很是嫌弃,“你们白鹿灵应宫没有一个真正的道士吗?”

    王善开口刚准备“无量万寿帝君”,就被噎回去了,有点委屈。

    “我们每日里都做功课的。”

    王文卿就冷笑一声,笑得王善的肝跟着一颤。

    但这位漂漂亮亮的大道官又说,“你回去转告帝姬,请她等信就是。”

    狗头军师王善就大喜过望,“仙长当真愿意帮我们?”

    “我也不是帮你们,”王文卿说,“我曾劝官家修政练兵,官家却不愿采纳,金寇兵临城下,只知烧香求神,又有何用?无可奈何,就只能借你们的声名一用了。”

    王善还是被噎得说不出话。

    但王文卿登上马车前停了停:

    “若能功成,此亦神仙之道也!”

    靖康元年,官家下诏,封宗泽为磁州知州,加封河北义兵总管,负责收拢义勇,倚太行山为援,修建城防,守卫黄河,又封朝真帝姬为两府侍宸,掌教门公事,去河北乐意修多少神霄宫就修多少。

    太上皇还送了信过来,他现在没有了几个捞钱的大太监,可还是硬撑着又给帝姬拿了几万贯的抚恤金,堪称父慈子孝。

    官家在朝堂上是十分慷慨的,不仅封官,加赏,也给了宗泽一堆空白诏书,方便他们给收拢过来的“义勇”个编制,让这些人愿意好好干活。

    圣恩浩荡,下首处的官员们就齐齐地应了一声。

    应过之后,许翰琢磨琢磨,总觉得还有什么地方不到位。

    “官家,灵应军多为蜀人,而今知州通判既有他任,不若再择一久居蜀中,于庶务熟稔之人,驻守兴元府,以安抚军心,”他说,“臣闻听宗泽之子宗颖居戎幕,得士心,可担此任。”

    官家很好说话,微笑着点头应了。

    “就如卿言。”

    这下不仅是许翰,就连李纲和吴敏都觉得有些什么东西不对劲。

    官家不反复横跳了?

    耿南仲唐恪这群人不使坏了?

    李纲忽然开口,“河北西路转运使……”

    “朕还需时日定夺。”官家赶紧说。

    哎呦!原来在这儿!

    宝箓宫中,朝真帝姬听完王善的转述后想了一会儿。

    “王侍宸能帮着咱们,再好不过,”她说,“只是去河北,我心里有个极难办的事。”

    “请帝姬示下?”

    “郭药师投了金,”她说,“河北有人,却没有甲胄兵器了,纵使让兴元府的工匠加紧干活,又不知要耗费多少功夫。”

    这话一说出口,王善就了然了。

    “帝姬吩咐李世辅之事,也已经有了眉目,一两日间,便有信至。”

    帝姬吃了一惊,“可是西军还不曾一战!”

    “正因如此,”王善笑道,“才格外便宜。”

    李世辅也得干活,原来帝姬被困在宫中,他去了一趟洛阳联络捷胜军。等帝姬这边的消息传出来,他的任务立刻就变了。

    他去采购甲胄和武器了。

    这玩意儿去哪采购呢?

    他派了些人,从洛阳到太原这一路上,从老百姓那里收购,尤其是洛阳的百姓,只要你开个价,略泼皮些的都能搜出来几张弩给你。

    哪来的?

    泼皮们就说:收来的啊!

    哪收来的?

    洛阳这附近十几万贼配军呢!吃喝嫖赌哪样不要钱?没钱怎么办?手边有什么卖什么呀!有甲的卖甲,有刀的卖刀,到时候算个折损回去报账就是!

    这有什么!

    李世辅兢兢业业,辛辛苦苦,背了几千套铁甲准备往回运呢!

    帝姬听完静了一会儿。

    她硬是没从“天助我也”和“烂透了”里面找出一个最恰当的形容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