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在佛经上的专研不够,难以与人辩经。
平宫千夜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他自觉自己所阅读的佛经并不算多,更多的时间是用在修炼上。
所以他给自己的评价是,修为一等,佛法二等,佛经佛理三等。
现在,他对自己的评价依旧如此。
哪怕他已经接连在口舌之争上胜过两个僧人。
因为这不是他辩经水平大大提高,纯粹是这两个僧人佛法水平太差。
不过这也正常,能够站出来为那群豢养在高野山山脚的妖魔鬼怪出头的僧人,又能学有多少高深的佛法?
况且又是最先开始辩经的僧人,如果辩经有100分,刚才那两个僧人差不多就是1分跟2分。
远不到及格分数。
平宫千夜脑中诸多思绪闪烁,静静等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僧人们接下来的发难。
而这一场辩经绝对只是一个开端。
自己近乎杀尽山脚那群妖魔鬼怪的行为,所惹出来的风波,似乎比预想中还大许多。
不过些许风波而已,也没有什么特别好在意。
“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
又有一僧人接过辩论,他神色虔诚轻语:“佛门讲究慈悲为怀,讲究不杀生,僧者在山脚下的大肆杀戮,无论怎么说都是太过于凶残,身上没有一点佛门僧者该有的慈悲。”
“我佛慈悲,能以慈悲心渡世。”
平宫千夜先肯定了这无可争议的一点,才继续道:“我心同样慈悲,只是还无法如佛陀那样渡世,只能先渡人,洞穴中的累累白骨告诉我,该选择以杀戮告慰亡者在天之灵。”
“他们了却最后这一桩执念后,才能了无牵挂,入那转世轮回。”
“佛门除了慈悲以外,同样也讲因果,妖怪害人在前是因,遇上我被清算,这是它们的果。”
“因果循环终有报。”
平宫千夜语气依旧没有什么波澜,他自认自己行得正,坐得直,无论如何辩论,他都自有底气在。
“僧者既然谈到因果,岂不知你现在的杀戮正是造下杀戮之因,未来必因此因而结杀戮之果。”有僧者言道。
“自因自果,我当自己品尝,无所怨怼,无所悔恨。”
“僧者杀戮过重,又岂是自因自果?你之杀戮,绝了其他妖怪改过向善之心,无意中反害了更多无辜生命。”
这一个论点,让平宫千夜稍微沉默了会儿。
倒不是他无法反驳,而是想起现实世界的拐卖儿童案件。
没有对人贩子判处死刑的逻辑,跟此刻这位僧者所说的话,何其相似。
如这位僧者所言,已经害过人的妖怪,如果想要改过向善,可得知改过向善依旧会死,会被清算,那么它可能就会绝了改过向善之心,继续戕害更多无辜生灵。
这种情况是存在的,尽管可能性比较小。
只是,这能成为妖怪继续屠戮无辜生灵的理由吗?
“敢问僧者,如果一位妖怪真心改过向善,会因为害怕被清算过往而选择放弃向善吗?”
那位僧者神情一怔,面色有些难看。
平宫千夜继续道:“如果它因此畏惧退缩,那么它口中所谓的改过向善,究竟是真心忏悔,还是虚情假意呢?”
“妖怪与人不同,缺少教化,你不该用太过于严苛的标准去要求妖怪们,佛门应该适当放低要求,先引它向善,然后再慢慢以佛法熏陶它。”那僧者试图挽回自己在言语上的颓势。
平宫千夜微笑道:“为何僧者会认为妖怪们缺少教化,无知愚昧呢?僧者啊,你这分明是起了分别心啊,是对妖怪们智慧的一种歧视啊。”
“……”
那位僧者一时无言,只能闭嘴沉默不语。
“世尊于舍卫国的祇树给孤独园弘化时,拔祇国出现了一个名叫毗沙的恶鬼,每天残杀无数百姓。”
又一位僧者开口了:“世尊以佛力加持,让恶鬼忆起前世所造诸业行,恶鬼顿时悔恨万分,恭敬顶礼佛足。”
“世尊应允接受了他的忏悔,接着演说微妙法门,令他法喜充满。”
听到这里时,平宫千夜眉头微皱,那僧者继续道:“面对残杀众多无辜生灵的恶鬼,世尊尚能以慈悲心渡化,给予它一次改过向善的机会,我辈佛门修者难道不应该学习世尊的慈悲吗?”
面对这种会拽经文故事的僧者,平宫千夜向来都觉得难以应付。
佛经中的故事太多太奇太怪,甚至有些还无法自圆其说。
这边度化,那边伏魔,都能说出一大套道理出来。
平宫千夜也不喜欢这样的辩论,而这恰恰是许多潜心研究佛经佛典的僧者们最擅长的地方。
他们一向喜欢以记载在佛经佛典中的一则故事,或是一个论点,一句话,做为自己辩论或是行事的依据。
有经可依,不顾佛法,说的就是他们这类人。
佛陀渡化恶鬼、杀人罪犯、妖魔……等改过向善的例子实在太多。
平宫千夜沉默许久,等那僧者脸上渐渐露出满意笑容时,他才无比认真说道:“因为祂是佛,而你不是佛,我也不是佛。”
“正因为我等还达不到佛的境界,才更应该向佛学习,学习佛的慈悲与怜悯,而不是一味打杀有心改过向善的有情众生。”
平宫千夜摇了摇头道:“你说错了,我是佛,而你也是佛。”
“……”
那僧者表情明显愣了一下,平宫千夜已经没有跟这些人辩论下去的打算。
实在是浪费时间。
他对于自己所做的事情无比坚定,不需要征求他人的认同。
他们口中所谓的质疑,与自己又有何关?
“我来高野山一行不是来与你们辩经,所作所为也不需要与你们争辩。”
平宫千夜从地面站了起来,居高临下俯瞰着他们,沉声道:“我是佛,而你们不是佛。”
“……”
一众坐在地面上的僧人,就这样看着平宫千夜转身离开,走入金刚峰寺的山门里面。
“好猖狂的口气,他凭什么认为自己是佛?”
“小小年纪就如此曲解佛法,他一个人的危害远胜于所有妖魔鬼怪!”
“像他如此残忍嗜杀的僧者,就不应该再留在佛门之内!”
“屠戮如此众多的皈依信徒,任他说得舌灿莲花,也需要给出一个交代!”
逐渐反应过来的一众僧者,开始愤怒的指责与谩骂。
“我们为了弘扬佛法,花费十几年的时间,渡化那些妖魔鬼怪,让它们皈依佛门,以此彰显我佛的慈悲法门。”
“而他,一个远游而来的僧人,却将我们辛苦十几年争取营造的局面打得粉碎。”
“该罚!该惩!该为此赎罪!”
一众僧人言辞激烈,义愤填膺。
“将这里发生的事情告知渡嗔主持,相信他会做出一个公正的裁决!”
一众僧人很快就达成了共识,留下两个僧人在这里守着,另外一群僧人则先行离开。
从始至终,那个为首的老僧一句话也没有开口,而是望着平宫千夜的背影,眉头皱得很紧。
金刚峰寺内,平宫千夜叹了口气。
实在觉得没有意思,那些僧人为了一群害人妖怪跟自己辩论,并且还以为他们自己所行的事情是在彰显佛的慈悲。
简直就是可笑。
他们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自以为是的慈悲而牺牲其他无辜人的性命!
佛法的慈悲难道只能在这群害人的妖魔鬼怪身上彰显吗?
他们这不是弘扬佛法,而是误入歧途,曲解佛法!
要不是现在是法治社会,他绝对会让这群佛门败类趴着离开高野山。
就是不知道,这样的佛法,所信者会有多少人?
自己眼前这一座金刚峰寺,是否也认可这种豢养妖魔,彰显我佛慈悲的做法?
金刚峰寺很大,平宫千夜第一次来这里,选择跟随游客的方向,一路逛了一圈。
等他进入金刚峰寺内部庭院的时候,就有僧人迎来上来。
他一身装扮明显跟寻常的游客不同,加上刚才的辩经,早已经引来注意。
“法师,请跟我到这边来。”
那个年轻僧人与平宫千夜攀谈几句,就领着平宫千夜来到后面的僧房处。
“法师,国仲僧正正在房间里面等您。”
“有劳了。”
平宫千夜在年轻僧人的注视下,进入其中一间装饰典雅古朴的房间里面。
原以为这是一间古色古香的房间,可一进来,就发现内部是非常现代化的设计。
甚至连自动咖啡机都有。
像这类僧人,不是应该喝手磨咖啡,或者喝茶吗?
平宫千夜坐在那位年纪约三十岁出头,看起来有点年轻,神色可见忧愁的国仲僧正对面,静等他先开口。
“远道而来的僧者,你是要咖啡还是喝茶?”
“茶。”
平宫千夜总觉自动咖啡机里面的咖啡不好喝,而且他也不怎么喜欢咖啡的苦味。
“喝茶好啊,能静心。”
国仲笑着说了一句,起身,来到后面的小冰箱处,打开冰箱,拿出一瓶绿茶饮料,伊藤家的经典绿茶。
“……”
平宫千夜接过那瓶绿茶,看着对面散发热气与香气的咖啡,总觉得这样的场景有些奇怪。
“僧者最近可是在高野山掀起一阵大风波啊。”
国仲僧正喝了口咖啡,才开口说话。
“或许是高野山太高了,才会被凛冽大风刮过。”平宫千夜平静回了一句。
国仲僧正深深看了平宫千夜一眼,“僧者不仅法力高深,还十分能言善辩啊。”
两人又聊几句,平宫千夜也不再遮掩自己的真实想法,“在高野山这个地方,是什么说了算,是佛法大,还是修为大?”
国仲僧正脸上表情微微怔住,他突然有了一种预感,高野山即将要发生大事了。
这位远道而来的年轻僧者,很明显已经因刚才的辩论之事,对于高野山的现状有些不满。
“修为大。”
国仲僧正思索一会儿,还是给出自己的回答。
“原来是这样啊,那也不错,我也觉得与那些僧人辩论佛法是一件十分愚蠢的行为。”
“……”
国仲僧正听出这句话里面的欣喜以及的强大自信。
明明眼前这个僧人如此年轻,却有着异常强大的自信。
会是无知者无畏吗?
“僧者身上戾气似乎有些重了。”
“这不是戾气,而是怒气。”
“唉,僧者还是尽量不要与他们一般计较。”
“我不计较,你不计较,他不计较,那么由谁来计较?”
国仲僧正一时无言,他从短暂的交谈中,已经知晓眼前年轻僧者的决心。
年轻僧者心有怒火,欲化作忿怒明王,以怒火烧遍高野山。
“为什么金刚峰寺会允许在山脚之下豢养妖魔鬼怪的错误行为?”
“唉,这并不是金刚峰寺所能独自决定的,这里面有很多其他方面的原因、纠葛。”
国仲僧正叹了口气,开始跟平宫千夜聊起有关高野山现状的一切起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