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海棠和雍正在园里溜达的时候,御书房里因为条陈又争执了起来。
弘历就说:“这条陈或许精妙,然而大家都是第一天听见,片刻之间不能从中看出漏洞。大哥,想来你也不想让这条陈里面有明显的漏洞让那些奸诈的商家去规避吧?依着弟弟的意思,这条陈就应该公示几天,让咱们朝中的大臣和诸位王爷贝勒好好地看一看。其中一些条款若是别人提的建议有用,不妨删改一二。大哥以为呢?”
若是弘历真心为了查漏补缺倒也罢了,然而这分明就是以退为进,弘晖也没有放在心上,点了点头,就说:“五弟的说法哥哥没什么意见,这一会儿皇阿玛不在,等他回来了咱们一起陈奏,请他老人家裁决。”
海棠和雍正溜达一圈回去,就遇到他们说公示此条陈,雍正无可无不可,心里并不高兴。纵然他有诸多优点,但是他也有做皇帝的缺点:恩出于上,皇帝觉得可以就够了,什么时候给奴才好脸色看了?
然而众目睽睽之下,他还是点头了,就说:“那就公示吧,朕盼着国之柱石们说点有用的,站在为朝廷考虑的角度,只要说得有理大家都会听,怕就怕站在他们宗族子孙家业那边说些误导朝廷的话,这种人该杀!”
大家纷纷敛声屏气,在老六阿哥的带领下应了下来。
等众人散了,太监们进来收拾桌椅板凳,雍正忍不住叹口气,他作为夺爵的最终赢家,对儿子之间的事儿看得明白。
弘昐居家不出,弘时日常躲着,弘昼的表现就跟喝的上头一样乱打拳,除了捣乱还是捣乱,弘历倒是矜矜业业地给他大哥找事儿。
雍正在书房里坐不住,去了园子里散步,此时春暖花开,各处繁花似锦。他走到镂云开月,这里摆放的盆栽牡丹已经盛开,这是养在暖和地方的盆栽,就是放在温暖的环境里提前开放妆点园子,地里种的牡丹此时也就刚刚露出花苞。
跟着他出来散步的秀华两姐妹对着牡丹看得眉开眼笑,上手摸摸看看,两个姑娘看到雍正不留意,表现的满腹心事,就直接把两朵白色大牡丹一把掐了,一人一朵卡在簪子上,高高兴兴的簪花。之所以选白色是因为老七阿哥去世不到一年,她们作为侄女还不能穿红挂绿。
而雍正压根没留意到这姐妹俩祸害牡丹,他这会长吁短叹,作为皇帝,这时候就该把弘历当磨刀石,好好地磨一磨弘晖。作为一个被当过磨刀石的父亲,他想劝弘历别掺和。
这里面除了有一层对嫡长子的天然信赖之外,就是因为弘晖羽翼丰满了,他身后已经有了庞大的利益群体,京城和地方都有他的心腹死忠,想动他必然会导致动乱,而雍正实在挑不出弘晖有什么毛病,这是一个让他满意的继承人,符合他对所有太子的美好想象。
可是弘历的毛病一大堆,雍正作为一个固执呆板迂腐的大家长,他崇尚节俭,恪守嫡庶,遵守孝道,容不得家族成员对他有一丝一毫的违逆。偏偏弘历的小毛病一抓一把,处处和他反着来。
雍正把节俭
贯穿到生活的方方面面,那是为了节俭面子都不要了,他怕热,可从来不为了自己避暑就抛下朝廷大小事情花费银两到行宫和名山大川去避暑。自己吃饭最多两道菜,每次吃得干干净净,菜汤都要喝了。甚至为了劝导节俭,对剩饭剩菜还下过旨意,主子剩下的给奴才吃,奴才剩下的给猫狗吃,猫狗吃不完的晒干喂鸟吃!弘历的餐桌是什么样的?每顿十二到十八个菜,当然不是他自己吃,是带着妻妾一起吃,场面越大排场越大,日常的排场比雍正过年吃的都好,雍正不是没教过,弘历也没改过,雍正心里自然不高兴。
哪怕雍正年轻的时候信誓旦旦地发誓对每个孩子一样好,但是他的心也是偏的。江山留给弘晖,私财留给弘时弘昼他们,对于弘历,某些时候只想给他两个大耳刮子!
他看着盆栽的牡丹,这些牡丹都是花匠们催着开放的,个个姹紫嫣红,然而他到底没心情看。
他跟苏培盛说:“去,把弘历叫来,就说朕让他挑两盆花。”随后就绕着牡丹亭溜达,溜达了好几圈,鞋底子都快磨穿了弘历才来。
雍正也没责备他来得慢,更没问原因,而是带着他在园子各处接着溜达。雍正问:“监管钱庄这事儿你怎么看啊?”
弘历心思急转,他的意见在御书房里表达得很清楚,他反对此时监管。皇父这时候问这个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老人家反悔了,让自己出面驳斥大哥?
一瞬间想到了这么多,他心里组织了一下词儿,就说:“监管是有必要的,但是眼下各处都有漏洞,就如一个桶,好多木条都是断的,哪怕再往里面倒水也存不住太多。就如铜矿而言,天下缺铜……”
“不必兜圈子,监管钱庄和缺铜有什么关系?”
“因为百姓把铜钱存钱庄啊!”
“你说的不是一般的百姓,升斗小民有了钱是要攒着,要么是给儿女婚丧嫁娶用了,要么是置办家当了,这些人都是随用随拿,就那三五个大子,今儿不花明儿必定要花,谁会存钱庄?什么人存钱庄?做生意的会存,拿着银票更安全也更便捷,另一种就是地主老财会存,他们这些人大部分把钱藏家里,少部分人放在钱庄吃息,你说的百姓就是这些人吧,毕竟商人图的钱财安全,他们的银子快进快出,也不在乎那点子利息。”
雍正把弘历叫过来就是要敲打他,弘历是个聪明孩子,响鼓不用重槌,所以雍正轻轻地点了一下:“天下人都是百姓,可是百姓和百姓不一样。孔夫子说过,‘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忠信之人只会出在一般人家,这些家有恒产的人大部分没什么忠信可言,关键时候靠不住他们。你乃是皇室子弟,结交的人该是正经的忠义之士,而不是三心二意之徒。你须记住,先有朝廷再有咱们家,朝廷若是陷入危局,你还有什么富贵可言?朕更盼着你和你兄弟们一起把江山撑起来,就跟朕和你的叔叔姑姑们一样。朕的这番苦心你明白了吗?”
明白是明白了,弘历心里更憋屈了。
他低着头说:“儿子记住了!儿子今日反对并没有别的意
思,就是觉得大哥和姑姑他们事情办得太快了,钱粮毕竟是大事,需要慎重。”()
雍正点头:&-->>
;amp;ldquo;不只是钱粮,任何一件事都要慎重。”说完心里叹口气,话说完了,听不听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他就说:“你看看这几盆花,可有喜欢的,有看上的尽管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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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历立即奉承起雍正来,选了四盆花,一盆孝敬皇后嫡母,一盆孝敬钮祜禄氏生母,两盆带回家去给富察氏和高氏。
雍正任他挑选,弘历聪明学问好,舌灿莲花,赞颂牡丹的诗词歌赋张口就背。加上他本人喜欢写诗,先不论好不好,就表达欲而言,绝对超过康熙和雍正,也超过一众兄弟。就在他挑了几盆花的空档里,他还一口气做了五六首诗。
雍正写诗的能力不强,不证明他没有鉴赏能力,他听完表情就一言难尽,最后说了句:“嗯,不错,下笔如有千言。”也就能夸他才思敏捷这一条了。
考虑到弘晖从小到大都没主动做过诗,少年时候在康熙跟前挤牙膏一样地挤过几首颂圣诗外,弘历确实有超过弘晖的地方。再想到羞于表达的弘阳和弘杲,看着呆头呆脑的弘时和晕头转向的弘昼,弘历这真是独一份,他就说了句“嗯,不错,比朕强,也比你这些兄弟们强。”
有了这个评价,弘历眯着眼睛悄悄地把胸脯拔高了几分,非常得意。对于两个堂妹,他走的时候路过妹妹们乐地夸她们漂亮,态度轻浮地说他们戴着一朵牡丹显得特别标致。
这真是得意忘形了,姐妹两个对他的背影冷哼了一声!
这是什么态度?把姐妹两个当什么人了?还漂亮标致,这是夸妹妹的词吗?
啊呸!
弘历就是被雍正一句“比朕强”说得找不到北了。至于雍正前面说的那些,他不是没听懂,但是他心里不服气,他阿玛自己就是靠夺嫡上位的,凭什么他不能?
夺嫡成功了他自然知道亲贤臣远小人的道理,失败了这江山和他无关,他为什么还费心费力地去维护?做个贤王有什么好的?十三叔六叔和九姑妈,个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得到了什么?万民称颂的永远是皇阿玛,他们不过是虚热闹一场,千百年后人家只记着皇帝,谁记着他们?
盛世乃是皇爷的功!
对于雍正而言,哪怕刚才父子之间温情四溢,然而掩盖的是最根本的矛盾:父子离心。
拦不住的,不往刀尖走一回哪里知道后悔!
至尊父子的事情大家不知道,这时候十一来到了朗惠园,正给扎拉丰阿调颜料。今年把安康送去读书了,而百寿因为没人和他一起玩儿显得很孤单,因此月娥把他送到隔壁裕王府的园子里和保按的孙子们一起玩耍,这也就是十一阿哥来了之后只有扎拉丰阿招待他的原因,家里就剩下扎拉丰阿一个主人了。
海棠带着一双儿女回家,十一阿哥问:“皇上又商量什么?听着这次人很多?”
莹莹说:“说监管钱庄呢!”
弘阳问:“您怎么不去啊?”
十一摆摆手,
() 摆了一遍发现手指上沾染了颜料就赶紧擦掉:“算了,我又不掺和那么多。今儿来这是找莹莹的,舅舅跟你说一声,我反悔了,车头还是别卖了。”
“为什么?”
“车头里面很多地方用的是铜,铜这玩意儿比较缺,就算是有富余的也被户部给藏了起来,为了用铜找户部那老头儿说了好几次,那老东西就是不答应。后来找你四舅舅,他也不同意,让舅舅想别的办法去,我哪有办法可想,觉得还是别卖了,拆旧的做新的吧。”
莹莹问:“就为这个?”
“嗯!”
“为这个好说,西班牙在大洋那边控制着一片土地,上面遍地是铜矿,拿车头换铜锭啊!我到时候既换银子又换铜,他们会答应的。”
弘阳问:“他们就那么好说话?”
“人家稀罕的是黄金,银子和铜不那么稀罕,天下就咱们用铜板,所以趁着他们以为咱们是银本位的时候赶紧大量屯铜。”
扎拉丰阿问:“远不远?怎么运回来?”
莹莹说:“不近,我让三大船厂造大船了,全部包铁,这次回来最大的目的就是找十一舅舅定制锅炉,船好了之后我要亲自押运。”
扎拉丰阿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立即跳起来:“你亲自去?”
“嗯!放心,南洋有人去过,有海图和向导,先去欧罗巴交割货物,如果欧罗巴有金银和铜就直接运回来,没有我就要他们拿铜矿抵账。”
十一问:“人家不给呢?这种事儿……想想都知道,东西都拿到手里了干吗还给钱?”
莹莹就说:“他们不给我就不会自取吗?您以为我就带着商船去吗?蒸汽船咱们是独一份的!铁甲舰咱们也是独一份的!要不然凭什么独霸南洋航道打的东印度公司抱头鼠窜?您以为真的靠卖货欧罗巴那群小国就对咱们以礼相待了?咱们赚了他们那么多钱,却没在他们那里花多少,您以为他们不恼?”
十一问:“你货船多大尺寸?先给尺寸再说锅炉怎么做。”
十一拿了图纸急匆匆地走了,莹莹没觉得自己的发言有哪里不对,和弘阳回去换衣服等吃饭了。扎拉丰阿还震惊得久久不能回神。
海棠推了他一下:“这是怎么了?”
扎拉丰阿说:“我担心她啊!”他一边把颜料抹到画布上一边说:“过年的时候额尔赫和我喝酒,问我他小儿子如何?虽然没明说有那意思,我品着您大概不喜欢沙济富察氏就没接话,孩子的婚事您怎么想?”
“随她去吧。”
扎拉丰阿皱眉:“可是……”
“儿孙自有儿孙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