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晖一直在考虑这事儿,考虑了很久,最后发现能给的都给了,不能给的都给不了。
他从十四家里出来后,以体验新车的名义跟海棠又去了老六阿哥家闲逛。
老六阿哥园子里的鱼还是很多,大家围着鱼池转了半天,每个人都提出一堆建议。海棠就说:“六哥,你这鱼池光秃秃的不好看,你就该养点荷花莲花什么的,这样也能赏景。”
海棠的想法很朴素,这么一大片鱼池不养点儿藕真是浪费了。她在自家的河道里种了很多莲藕,以至于河流的流速都满了,隔壁保按很不满,拄着拐杖来找海棠讨个说法,哪怕后来没刻意养莲藕,但是年年河道里都会冒出一片片的荷叶荷花。
老六阿哥才不听:“要是养了花过不久你们就说这池子旁边的石头不好看,要换成太湖石,回头你们把这里改得面目全非,压根不是我喜欢的样子。反正这片地方是我住,我喜欢就行了,不管你们。”
海棠就说:“我现在可能是因为上年纪了,以前挺喜欢我的园子,现在觉得花花草草种得太多,不如种点菜。如今我的园子里也算是自给自足,除了不能养家畜,吃的菜倒是从来不缺。”
老六阿哥笑着说:“咱兄妹的想法一样,我把后面你嫂子种的花给改成菜园子了,想着哪一天干不动了就辞了差事回来种地”。
大概这是国人特有的情结,等到一把年纪都会想着回家种田,哪怕种不了粮也要种点菜,过一把归园田居的生活。
弘晖听见了就赶快说:“六叔,您这是什么意思?如今正年轻怎么就生出了退意?侄儿还盼着您最少再帮衬二十年”。
老六阿哥摇了摇手:“说笑了,一把年纪说什么正年轻,都已经是老头子了。这差事再做个五六年就真没那个精力去做了。”
弘晖带着些撒娇的口气说:“您可别这么说,您就是说了侄儿也不听,您和姑妈是侄儿跟前的定海神针,少不了您二位。再说了,这一次晋封侄儿想晋升您为铁帽子王,您不能刚把这铁帽子拿到手就不干活了呀!要是这样侄儿岂不是亏了。”
海棠就在一边笑着说:“六哥,恭喜恭喜”。
老六阿哥听了也很高兴,本就是一个懒蛋却兢兢业业半辈子不就是图着一个铁帽的子王吗?
他跟弘晖说:“岁月不饶人,能干得动的时候自然是为皇上效力,干不动也没办法,但是弘杲正年轻,皇上随便使唤他”。
弘晖就趁着这会儿气氛好,也没外人,跟海棠笑着说:“侄儿这次也晋升姑妈,姑妈不妨猜一猜。”弘晖想听听姑妈想要什么,不如给她一些她想要的。
海棠笑着摆了摆手:“我没有尺寸之功,做什么要赏赐我?你就是赏了我也不要”。
“有功自然要赏,您这么多年兢兢业业值得如此。”
“咱们外托君臣之义,内结骨肉之情,我又不是为了图赏赐才出来做差事。我吃穿用都不缺,爵位又可以世袭罔替,到这一步也算是位极人臣,其他
的已经不想了。若说有什么盼望的,那就是盼着你祖母长寿。”
海棠说到这里又跟他说:“你不用提什么赏赐,这事可千万别提,我这不是跟你推一次推两次推三次在这里演戏,而是实话跟你说,别拿赏赐给我,要不然我就翻脸了。”
老六阿哥知道到妹妹如今这地步,赏赐于她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若是再赏赐,那就真的是红得发紫,就怕到时候烈火油烹,极有可能由盛转衰。就说:“听你姑妈的,我们都年纪大了,早就过了建功立业的年岁,也没有了那份雄心勃勃,只要日子过得下去,平平淡淡才是好日子。你要是过意不去,让你姑妈多休息一段日子就行,她自从夏天病了那一次到现在看着还没缓过来呢。”
弘晖就说:“如此也行,京城这边的事情忙完之后,姑妈不如再去一趟西北,也在西北逗留一阵子,那边风景挺好,在那里逗留两三个月也能放松一下,再把安康或者百寿带过去侍奉。”
这个提议不错,海棠点了点头:“如此就先谢谢皇上。”
“您和六叔都太客气了,咱们一家人不必如此。”
这时候从后院跑出一个安康,肩膀上扛着小弟弟,她两只手紧紧抓住弟弟的胖腿,她脖子上架着的小宝宝手里抓着一只绒布玩偶,姐弟两个哈哈笑着跑了出来,后面跟着弘杲的小儿子永璞,大喊着追着也跑了出来。
三人看到大人在赶紧停下,请安后永璞跳着去夺小宝宝手里的玩偶,喊着:“臭弟弟,这是我的!”
骑在姐姐脖子上的永琦死抓着不放,嘴里急地大喊:“姐姐,姐姐!”
海棠就说:“这孩子被惯坏了,怎么能霸占哥哥的玩具,快把东西还给哥哥。”
老六阿哥也骂孙子:“就一个玩意儿,你让给弟弟。”
海棠说:“六哥不是这么说,不能仗着年纪小就不讲理,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她走过去对骑在安康脖子上的小孙儿说:“还给哥哥。”
“不~”
海棠拉下脸:“你屁股痒了是不是?”
安康也说:“弟弟,快还给你永璞哥哥。”
小宝宝把手里抓得死紧的玩具恋恋不舍地还给了永璞。
海棠说:“这才对,回家让你额娘来问问你婶子,寻差不多的布料也给你做一个,不能抢哥哥的,那是哥哥的东西。记住了吗?”
“哦。”胖脸皱巴着。
海棠把他从安康脖子上抱下来,“跟哥哥说对不住,你说你不该抢哥哥的玩具。”
小孩子年纪小,明显不能学着说一遍,就颠三倒四地说不拿哥哥的狗狗。永璞这会也不生气了,两人又玩到一起。
两个小孩子一起玩儿的时候海棠问安康:“你不是该在尚书房读书吗?怎么跑回来了?”
这一问,让老六阿哥和弘晖也回神了,纷纷问:“对,你怎么跑回来了?”“你是不是逃课了?”
“没有,下午学骑射,我拍马射箭次次中红心,师傅就说教不了
我,让我散了。”
海棠不信:“真的?”
“祖母,您不信问师傅啊!”
弘晖是见过安康身手的,对海棠说:“那教习也没说错,咱家安康是有大本事的,他教不了。”
海棠心想这那儿和哪儿啊!说的是她逃课的事儿,不是说她成绩的时候!
安康明显来劲了,“大伯,您英明。”
海棠觉得该给这孩子找个文化课老师,怎么看着这姑娘慢慢朝着头脑发达四肢简单发展了。
等到安康跑去带这两个弟弟玩耍的时候,弘晖说:“姑妈,您能不要赏赐,但是安康是该奖励的,朕打算这次-->>
封她做郡主,在西边给她划拨一处园子,将来这园子就是她的私产,内务府不会收回,还有就是将来她的婚事让她阿玛额娘拿主意,不用往蒙古去了。”
他担心海棠推辞,就说:“这可真没多给,她将来早晚是郡主,一处小园子就是朕不给,弘阳兄弟也能给她置办。”而且婚事自主这件事看着很大恩典,实际上弘阳两口子只有一个女儿,不能让人家唯一的女儿嫁到草原上啊!
现在很多宗室女孩不排斥嫁到草原上去,因为草原上的权贵都很有钱,和京城来往频繁,就物质条件来说和京城也不差什么,重点是蒙古各部积极学习中原的文化,以前能说人家野蛮,现在再说就有点亏心。
所以说对安康的奖励真的不算重,比不得当初康熙对海棠一样大张旗鼓。海棠也没推辞,这是安康该得到的,她只要把擒拿弘皙的履历做实了就好。
下午散了之后海棠带着安康姐弟两个回去。安康看着绿车,弟弟和祖母都已经坐上了,忍不住说:“祖母,就几步路怎么还坐车,走回去吧!”
海棠说:“你上来,我告诉你为什么要坐车。”
安康笑起来:“您这是哄着我坐车呢。”嘴上这样说还是上了车。上车后车门关起来,要在车内把车门卡扣手动扣上。
永琦喊着:“我,我,我,我弄。”
看他着急的两手伸着,小胖爪子对着车门虚空抓握显得很可爱,海棠忍不住笑起来。
“你来你来,”安康把他提溜过来,看着他扣好了把他放在自己和祖母中间坐着:“你要乖乖听话,坐好了吗?”
“好啦。”他还扭了一下腰。
车子启动,海棠说:“为了废除奴籍的事儿好多人都跑到你十四舅爷家里找老太太说话了,咱们走在路上,肯定寸步难行,晚上都未必能走到家。”
安康心想大伯那人和四舅爷一样是个牛马命,怎么今儿就到处闲逛,看来也是躲出来了,就了然地点头。
下车后祖孙三个走到了前院,永琦在前面跑着,后面跟着海棠和安康。
安康问:“祖母,您说废奴籍这事儿能成吗?”
“自然能成。这是大势,拦不住的。各地都缺人,兴旺的海上贸易迫切需要国内生产更多东西,所以这事儿能办成。虽然能办成,却不够彻底。”
“什么意思
?”
“这是自上而下的改变,只能算头疼医头脚痛医脚,也就是改良。”社会改良的效果远远不及暴烈的革命带来的效果。
安康听不懂,不仅听不懂甚至连怎么问都不知道。她问海棠:“祖母,我是不是很笨啊!”
“哪有,你比很多人都聪明,你就是见得少,回头我去西北带你去。”
“好啊!”
这时候小宝宝跑到了通往后院的月亮门门口,站在台阶上跳着招手:“租木,姐姐,快点!”
安康忍不住纠正:“是祖母!不是租木!”
但是他站在台阶上哈哈笑起来,又笑又蹦跶,全身的肉肉像是波浪一样,守着门口的婆子虚扶着,就怕他踩空了磕着。
海棠进门的时候门口的婆子还报喜:“主子,公主从山东送东西回来,福晋带人送您院子里去了。”
“哦。”海棠带着安康姐弟两个赶紧回去。
扎拉丰阿已经在看这些礼物,都是些卖到国外的玩意,风格迥异,放在屋子里有些格格不入。
永琦小宝宝跑过去抱着扎拉丰阿的腿:“抱抱,看看。”
扎拉丰阿把他抱起来放在榻上,还顺手把他的鞋脱了,小东西翻身就在榻上开始翻腾在这些礼物。扎拉丰阿把其中一个有穿公主裙人偶的八音盒拿起来,拧了发条放在他怀里。人偶开始转动,永琦睁大眼睛看着听着,显然是被惊呆了。
扎拉丰阿哈哈笑起来,对小孙子的反应很满意,忍不住摸了摸他那剃成寿桃发型的脑袋,摩挲小孙子脑袋的时候,他那慈爱简直是从身上溢了出来。
安康对永琦说:“给姐姐瞧瞧,这是什么?”
扎拉丰阿说:“这叫八音盒,是个稀罕物。”
海棠穿的是男装,把头上的帽子摘了,扎拉丰阿赶紧接着,递给了跟着进来的侍女,对海棠说:“格格,这是闺女送来的,要卖给洋人的东西,还有这些,有些不错,奴才做主挑了几样,回头让弘阳送去孝敬太皇太后她老人家。”
海棠点点头。
安康重新拧上了发条,问道:“为什么叫八音盒?是因为‘匏土革,木石金,丝与竹,乃八音’吗?”
扎拉丰阿点头:“对啊,就是这意思。听说这是制作钟表时候弄出来的,这玩意和制造钟表有共同之处。”
永琦早就对八音盒失去了兴趣,转头爬着去翻其他物件,他背对着扎拉丰阿趴着找东西,扎拉丰阿不经意间看到小孙子的小裤子磨烂了。他一边拍永琦的小屁屁,一边问:“这是去哪儿玩了?这丝绸的衣服就是不耐磨,让人去给他取一条裤子来。”
这时候外面侍女进来通报:“世子爷回来了。”
安康赶紧站起来到门口迎接,扎拉丰阿把永琦抱着:“你阿玛回来了,该怎么说?”
“阿玛,安!”
弘阳先给父母请安,随后坐下,把帽子朝珠摘了递给安康。和海棠说:“今儿发生了一件大事,弘历闹起来了,要闯出关押他的园子,闹得鸡飞狗跳。”
海棠问:“不是说他前几天还是很安静的吗?”
“是这几日审理期间脏水都泼到了他头上,像是年羹尧,讷亲,这几个人一口咬定是弘历指使的。”
安康忍不住问:“讷亲不是五叔的铁杆吗?”
弘阳说:“以前是心腹不假,但是如今大难临头,哪里还管得了这么多。”
安康问:“这样啊,也就是五叔没有翻身的希望了?”
弘阳点头:“差不多吧,如果说谋逆案是弘皙往他身上泼脏水,别的案子就不好说了。只是没想到弘历这些年没养下一个不反水的心腹。福彭出面作证了,弘历彻底沦落到破鼓万人锤。”
安康听到说福彭,就拧着手里八音盒的发条说:“福彭给我的感觉就是有贵人在保佑他,我还以为他会和讷亲一样倒霉呢,就算是冤枉也要宗人府走一圈,可是他一点事儿都没有,总觉得有一只大手把他保住了。他老子平王?不像啊!大伯可不会给代善那一大家子人面子,福彭出事儿了平王和其他两位铁帽子王都保不住他。可是思来想去,似乎没这个高人!”
海棠正在喝茶,动作一顿,抬头看看她,随后把茶喝下去了。如果说一次有这样的预感是走狗屎运,那么两次都有这感觉是有点天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