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同在王府的弘阳和月娥两口子为这件事儿正在争执。
弘阳觉得那小伙子虽然没有特别出挑,但也不算差。让闺女在男方冷静半年也行,如果半年后闺女对那小伙子还有好感,不妨认真考虑一下这桩婚事。
月娥是旗帜鲜明地反对:“他那人要相貌没相貌,要家世没家世,要才华没才华,什么都没有,怎么和咱们女儿相配?”
说到这里月娥就开始指责弘阳:“我看爷就是没有对闺女上心,谁家的好阿妈把闺女嫁给这样的人?咱们家的孩子明明能找到比这人好上千万倍的丈夫,爷你不去给他找,偏要偷懒想要糊里糊涂地把这件事给凑和成了,嘴上说疼咱们安康,实际上一点儿都没有考虑过她将来的日子。”
弘阳就觉得她这是无理取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要不是因为咱们闺女喜欢他,爷知道他是谁呀!外边的人是好,或许更有才华,更有家世,人品更好,但是和你闺女看对眼的就是那个没家世没才华人品还不知道到底好不好的人。咱们做父母的就是给闺女把好关,只要确定闺女没有嫁给一个坏人就够了,人无完人。如果将来俩人过不下去,一拍两散也好。”
月娥听了之后就像是听到了什么离谱的话一样,忍不住站起来:“您知道自个在说什么吧?”
“知道!不就是和离吗?日子能过就过,不过就散。”弘阳开始脱衣服:“事没有你想得那么复杂,家世不好,也有家世不好的好处。人家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妇,说白了就是想占便宜,攀上一个好亲家,同时也避免自家被亲家拿捏。你是福气大,到咱们家里面来额娘没说过你一句重话,放在别人家里,光是给你立规矩就够你喝一壶的。爷说这话你信不信?”
弘阳把自己的衣服扔到了屏风上,转头就把月娥衣服上的压襟摘下来。这是一串儿如龙眼大的南洋金珠,并非最近几年才有的,而是早在海棠小时候,孝惠章皇后挂在衣服上的压襟,这一串压襟最后被当作遗物留给了海棠,海棠大部分时候穿的都是男装,所以这串罕见的金珠就落到了月娥手里。
弘阳把这团金珠在手里抛了几下,扔给了月娥,什么话都没说,但是什么话又都说了。
月娥知道丈夫是什么意思,门第高的人家规矩大,势力盘根错节,也就是表面光鲜。要是换在别的王府,这一串金珠除非是婆婆去世了才会落到儿媳的手里。想要当家作主,想要出人头地,靠的就是多年媳妇熬成婆。月娥能在王府里面当家做主是因为婆婆不管王府里面的事情,但是像这样的好事,月娥能遇到安康能遇到吗?
这时候弘阳都已经躺下去了,月娥坐到床边:“您的意思是说安康将来过去了不受婆婆拿捏?”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月娥叹气:“这真的是找遍了理由,唯一一条能让我犹豫的。”
弘阳不打算对这件事再聊下去了,就说:“你也不用发
愁,这件事且有得磨呢。”
“爷这话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好事多磨呗。睡觉吧,明天一天又忙得脚不沾地儿,这几天累了些,少想那些有的没的。”
月娥无声地叹息了一声,吹灭了蜡烛。但是屏风另一边的桌子上还放着烛台,屋子里倒也不显得黑暗。
月娥这时候突然说:“对了,今天听几位婶子说平王快不行了。”
“快不行了?”
“对啊,好几个婶子都说可惜了平王的人品和才学,不过算起来,这位王爷算是他们家高寿的一位了。”
平王家一直阴盛阳衰究,其原因是当家的爷们儿去世得太早。很多平王都是幼年或是少年开始当家做主,所以算起来现任平王是真的高寿。
弘阳说:“虽然人家家里面要遭此意外,得到此等飞来横祸应该同情,可是人有亲疏远近,爷还是盼着在咱们家给阿妈办大寿的时候这位王爷能挺下去。”
不能自家这边过大寿那边死人了,自家这边的寿宴还办不办了?难道要让亲戚们上午去哭灵,下午来吃寿宴?
所以弘阳诚心诚意地希望平王能够挺过这几天。
然而天不遂人愿,六天后平王去世。世子福彭去园子里报丧,克勤郡王系又换了新家主。
哪怕弘阳心里面再不乐意,也只能下令把家里面庆贺大寿的宴席停了,夫妻两个带着孩子去了一趟平郡王府。
弘阳的表妹英儿已经转职成了郡王福晋,出来主持王府的大事。
桂枝夫妻两个也专门去了一趟亲家家里,桂枝还安慰太福晋曹氏。
这位包衣出身的郡王福晋哭得死去活来,他们夫妻感情很好,加上已故平王从没有看不起曹氏的出身,反而夫妻两个夫唱妇随,日子过得美满。所以曹氏就更放不下这件事。
或许是因为丈夫去世让她产生了很多感想,就拉着桂枝边哭边说:“我这辈子日子苦,先是我兄弟没了,一嫡一庶,两个兄弟接连走了,留下老父母无人孝敬,我急得跟什么似的,但是却无能为力。后来有了我的过继的兄弟,还有了我侄儿,我想这日子总算是好起来了,结果父母相继去世,等我终于从父母去世的阴影里走出来了,我们家爷又撒手人寰。我这一辈子就是送他们走,送走了一个又一个,我的心肝被摧的全是伤。”
桂枝只能劝他想开些,毕竟生死有命,没有永远活着的人,大家早晚都要和亲人告别的。
桂枝就说:“你也该想开点儿,他们虽然不在了,但是你儿子和你侄儿还需要你拉扯。总要为活着的人想想啊!”
曹氏擦着眼泪点点头:“公主说得是呀!说句实话,要不是因为我那几个儿子和我侄儿,我就真的打算随我们王爷一起去了。”
“可别这么说。”
这时候外面就有人进来通报:“福晋,舅老爷家来人了。”
桂枝看到曹家女眷来了就告辞,离开后就到英儿的园子里坐坐。
海棠和扎拉
丰阿也来了平王府,海棠是不用跟着哭灵,只要露一面就行。
她进门的时候,新任平王福彭带着兄弟来迎接,这里面也有代善系的另外两位铁帽子王,海棠被他们簇拥着先去灵堂上了一炷香,随后就陪着去喝茶了。
海棠硬是在乌泱乌泱的人群里看见了曹雪芹。
海棠和宗亲们说了一会儿话,就忍不住捧着杯子问了一句:“那边站的是谁?看着眼熟,似乎是皇上身边的一个随从?”
曹雪芹立即过来请安,海棠就说:“听说小曹大人文笔不错。”
因为他叔叔也在做官,为了区别他们叔侄,他叔叔被称为老曹,曹雪芹被称为小曹。
曹雪芹赶快解释:“奴才愚钝,在通辽里面毫不显眼,并没有文笔出众一说。”
弘晖身边有一群负责整理奏章和给他打下手的官吏,这是一个并没有定员的新型机构,里面可谓是卧虎藏龙。曹雪芹在里面一点儿都不显眼儿他身上的标签儿是“幸进”,通俗地来说,并不是正规渠道选拔上来的,是靠着走后门进来的。所以业务能力不强,各方面都不冒尖儿,每日辛苦,所以每年的评语也就是勤奋二字。
曹雪芹做官做得潦草,但是写得极好,并且是一个产量很高的作者。海棠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家里面有一个人爱好读,阅读量极大,可谓是阅尽市面上所有,这个人就是月娥,他的收益每个月都要拿出来一部分去买这些精神食粮,并且还有一个大大的书房用来放这些。
海棠本来对这些并不关注,但是安康这丫头调皮,经常去偷出来一两本,读完没意思,又给放了回去。
安康知道他额娘在家里面能横着走,唯独不敢招惹海棠,所以偷在海棠的院子里读读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了。
然而安康这人似乎和绝缘,偷他额娘的珍藏是因为好奇,看完之后觉得也就这样,还不如史书上的小故事来得有意思,更主要的是史书作者大部分文笔都很好,但是外边的作者水平就有些参差不齐,甚至有些为了卖还特意加进去了一些令人不忍直视的内容,这就更招安康嫌弃。虽然安康对于他额娘喜欢读有些不理解,但是百寿也是一只书虫。
百寿一开始还想找他额娘借书,被他额娘训斥了一顿,也就学个姐姐偷几本出来读。
百寿口味挑剔,不像他额娘一样什么书都看,百寿只看了一些精品。这些精品里面有数道额娘珍藏的石头记最好看。
海棠当时听到这个书名的时候顿时喜上眉梢,甚至当时激动得就要搓手,心里面还想着难道她能够读完万年深坑红楼梦?
怀着这样激动的心情海棠特意把石头记拿来读了读,读完之后,海棠选择的心彻底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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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因为曹雪芹他不写爱情故事了,不再为闺阁立传,反而迷上了玄幻神魔这一类的题材。这石头记里面居然没有了林黛玉薛宝钗,反而是渺渺真人茫茫大地与一群听过没听过的神仙在斗法。
要不是渺渺真人和茫茫大地这
两个名字,海棠甚至怀疑这和石头记没一毛钱的关系。
所以说不失望是假的,不仅失望,海棠还好,几天没缓过气儿来。
唉,就这么眼睁睁地和木石前缘金玉良缘给错过了。
现在在平王府中,海棠看到曹雪芹之后,瞬间想起一个可能。
“他写不出来没事儿,我可以定制呀”!
有了这个想法之后,海棠瞬间兴奋了起来,如果对方收钱,自己有的是钱,如果对方觉得麻烦不想写也没关系,海棠自己手中的这点小权利能够让对方心平气和地和自己交流,并且按照自己的设想把整部写完。
海棠头一次觉得有权利真好,这也是头一回用权力为自己谋私。
在葬礼上提这种写爱情的要求或许有点不合适,海棠就微笑着跟曹雪芹说:“你也太谦虚了,你的本事本王是知道的,回头你不忙了往本王的园子里来一趟,本王有事情吩咐你。”
曹雪芹不敢怠慢,平王葬礼结束后,就立即来拜见海棠。海棠就到了前院接见他,为此还特意开了前院大殿上的门,郑重地把他请了进去。
光是这一连串的动作就把曹雪芹给吓了一跳。心跳加速,整个人的后背都是冷汗。觉得对方如此尊重八成是想让自己做一些赴汤蹈火的事儿!
海棠说:“坐吧!你最近在写?写得挺不错呀,现在真是很多人伸长脖子等着你接着往下写呢。”
和以往整本出售不一样,曹雪芹的是连载的,或许这是最早的连载,而且还常常断更。究其原因是曹雪芹太忙,压根没时间写,总是写一点儿卖一点儿。按道理来说像这样常常放读者的鸽子的人早晚该被打死,可实在是因为他写得太好了,在打死他和等待更新两者之间读者选择了原谅他。
曹雪芹只能赶快站起来请罪,再三保证,他没有因为写耽搁了御书房吩咐下来的差事。
“坐坐坐,别这么拘束,本王又不管着上书房的事儿,所以你差事办得如何,本王并不关心,本王就是想和你讨论一点学问上的事情,就比如谈一下你写的事情。”
曹雪芹不是不知道有哪一些上头的读者非要见一见作者,没想到海棠居然是那种上头的读者!
这让他有一种自豪的感觉,虽然他在差事上表现得平庸,但是他在另外一个领域表现得绝对亮眼。
所以这个时候的曹雪芹表现得相当矜持,嘴上谦虚着,嘴角却压不下去。
海棠接着说:“虽然你这本石头记挺好的,但你想不想写别的,比如说为闺阁立传?”
曹雪芹皱眉?
不是他排斥这一类选题,而是觉得这没什么可写的,难道要把古代的贤妃们给歌颂一遍?这是他目前以为的为闺阁立传。与其为那些已经成为历史的贤妃们歌功颂德,还不如。接着在上书房里面观看各路中枢大臣们斗法。
渺渺茫茫有辽阔无际的意思,也有模糊看不清楚的意思。他把其中一些明显的地方给抹去,然后
留下一些不明显的用来指代着利贞朝的君臣。这里面渺渺真人茫茫大地(势)读起来就特别有意思。这就是曹雪芹为什么宁愿每日忍受枯燥乏味且繁重的差事也不愿意辞官的原因。要是辞了官他去哪里就近收集素材。又去哪里观摩这些顶尖臣子玩弄的顶尖权谋。
所以当海棠那边起了个头,曹雪芹的眉毛皱了起来。
曹雪芹想写的是于无声处听惊雷,不是写三个人的纠缠。
所以当海棠开了一个头之后,曹雪芹的表情越来越严肃,海棠说得口干舌燥,一把把杯子里的水喝尽了,就问:“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有不明白的赶紧讲。对了,为了便于你理解人物本王还特意让人做了个画册,据说当初为了写水浒传的时候,其作者还专门令人绘制了一百零八将的图画悬挂在屋子里面日夜琢磨,你也要多学学人家呀!”
曹雪芹的嘴角动了动,最后拒绝:“奴才才疏学浅,真的写不了这种风花雪月的样子,要不然奴才给您推荐一个此中高手?”
海棠立即摇头:“你想错了,你就算是给我推荐也是一些写西施杨贵妃这样的人物,这些人如何写本王能够猜得出来,无非是贤妃的那一套词儿,都是一些陈腐的调子,难道闺中就没有英雄了吗?本王是让你给那些普通女子著书立传,并非朝堂上面有名有姓的娘娘们。”
这个说法倒是新鲜,曹雪芹低头沉思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才说:“奴才心里有点想法,只是您这是讲了一个故事,也没有什么结尾,不好立即给您写出来,这部你可能要等一段时间。”
海棠点了点头:“等是可以等,你要让本王等多长时间,本王如今已经将近六十了,二十年后说不定人都已经痴傻了。你那个时候就算是把送来也没用了,咱们不如约定个时间,五年之内怎么样?”
五年时间听着很长,但是曹雪芹听了忍不住皱眉,这五年时间里面有一大部分时间是他用来办差的,毕竟御书房的属臣们可从来不是吃白饭的。剩下的一小部分时间归他自由支配,可是他更想把有限的时间投入到现在正在写的这部里。
这个无法拒绝的甲方提供的故事更偏向于闺中独处小儿女故事,没有宏大的选题没有渺渺茫茫的背景让人提不起精神来。
所以曹雪芹试图讨价还价:“奴才要一个字一个字写,还要批阅删改……要不然十年时间,以十年为约定时间,您觉得怎么样?”
海棠叹了口气:“本王迫切的心情你没有感受到吗?本王就担心十年之后你的书写完了,但是本王都已经被葬了。本王告诉了你一个半截故事,就是想让你把她们的结局给补上。”
海棠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曹雪芹只能答应。五年时间确实紧迫了些,但是时间挤一挤,应该能写完一本书,先把草稿拿来给王爷看看,等到真正定稿之后再送去印刷。
到最后曹雪芹支支吾吾答应了海棠,海棠也不让人家白忙,送上大笔润笔费。
等到曹雪芹走了之后,海棠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心里还是盼着能
见到这篇的结局,只不过环境改变了之后不知道这又要变得如何面目全非?
知道海棠这次行动的只有百寿,毕竟海棠非常忙,人物设定集这些全部是让百寿代劳的,百兽看着曹雪芹走了之后,来到大殿上,坐到了海棠身边。
他忍不住问:“祖母,孙儿看着这个人有点不靠谱,要不然咱们多找几个人?反正外面有大堆人想接您布置下去的差事呢。”
虽然这个办法很好,但是。海棠更想听听原作者是怎么安排的大结局,到底是如何一场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净?
海棠笑着说:“你不懂。”但是也没有给孙子解释。
百寿对海棠也有一种迷之自信。他不觉得祖母要是玩物丧志或者是排遣日子,像是消遣闲暇时光这样的事情只有他额娘会做,他祖母是永远在忙碌的。他觉得祖母之所以这样做,必然有其深意。
于是就小声悄悄打听:“祖母您是不是觉得这个人泄露了什么天机?”
“嗯?”海棠忍不住皱眉:“你怎么会想到这里?”这小脑袋瓜子是怎么长的?感觉这小孩子的脑回路和别人不一样。
百寿笃定地说:“孙儿觉得刚才那姓曹的泄露了天机,他写的里面有些人有些事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海棠点头:“这没什么,毕竟天下文章一大抄,有相似的地方也说得过去。此人又没有出过远门,只能从身边人身上找故事了。就算是他里面有些人和某位大人做的事,行事风格等等都有贴切的地方,只能说一句巧合罢了。”
百寿听到这里就知道自己想包庇人家,忍不住说道:“他的这点小手段,早晚会被人家发现,若是人家追究起来够他喝一壶的了。你如果是真的爱惜他的才华,不如好好地警醒他一次。”
海棠甚至在想,或许这个版本的石头记能够在文学史上有着光辉的地位,毕竟高层的斗法实在是难以见到,曹雪芹这次写的石头记算是一手瓜,要是真读史书那还不知道是转了多少手的瓜呢。
海棠就说:“这是个人的缘法,随他去吧。”如果写得太隐晦了,后人读不懂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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