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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 雪满弓
    山风吹来,她玄衣白剑立在高处,仿佛一道阴影,被天光投落在人心上,压抑而莫测。

    宋兰真怔怔望着,眼角微红,竟似失了魂魄。

    局势逆转,只在顷刻。

    不少人根本没回过神来,尤其是先前还在质疑周满放水的赌徒们,下一刻就亲眼目睹宋兰真直接被周满夺剑,一时各种还没来得及出口的刻薄言语,卡在喉咙,差点没把自己噎死!

    参剑堂众人更是张大了嘴巴。

    远处剑夫子虽然早在看见周满夺剑时,心中就已有了隐隐的预感,可当事情真的在眼前发生时,饶是以他百年修行,见多识广,也不禁眼皮直跳:难怪不带剑,还要模棱两可地跟他来一句“如带”!自己不带,抢别人的为己用,别人带了就仿佛自己带了——

    可不是那该死的“如带”吗!

    剑台春试二十年来头回重开,竟然就遇到这种货色!

    他实在没忍住,破口大骂:“强盗,简直就是强盗!”

    唯有另一侧的王恕与金不换,这时无声对望一眼,一颗原本已悬到高处的心悄然落回原地,松了口气:不是弓箭,看来周满难得靠谱一次,不会有事了。

    但世家这边,大部分人的脸色却几乎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与宋兰真关系密切者,如宋元夜、王命,在眼见剑兰在周满手中绽开的那一瞬,更是没忍住豁然起身!

    旁人或恐还不明白这一幕意味着什么,可他们怎会不知?

    当年宋兰真自创出《十二花神谱》这一门功法时,神都城内,谁不传其早慧之名?人人都道,待得兰开之日,必是宋兰真修行有成之时,将在三大世家的功法之外另辟蹊径,或为一代宗师,从此开山立派也未可知。

    然而此时此刻……

    精心蕴养十数年,到头来竟为他人做了嫁衣,还是在剑台春试这般万众瞩目的场合!

    周满这一手,岂止是要逆转胜负?她分明是要动摇对手的道心!

    “攻城之战,攻心为上……”

    宋兰真自己怎会看不出来?长久的静寂后,场中渐渐有了嗡嗡的私语,种种异样的、不解的、甚至嘲弄的目光,全都落到她身上。可此时此刻,她眼中只有那柄剔透雪白的长剑,声音竟一片惨淡。

    “好谋略,好手段。难怪不带剑来,原是为了等我一个破绽!”

    等一个微小的破绽,等一个能夺到她剑的破绽,等一个能足以动摇她道心的破绽!

    周满并不否认。今日之战,她以带伤之身对战宋兰真,本就处于不利境地,又不可能众目睽睽之下动用弓箭。毕竟就算今日夺不到剑首,第二枚墨令也还有别的办法可想,歪门邪道未尝不可。可一旦暴露弓箭,却难免将自己,甚至将金不换与王恕也置于险地,自然得想想别的办法——

    兰剑,便是最好不过的办法。

    前世此兰便曾因她而开,虽不知是否是因剑骨之故,但这一世,只要能夺兰剑在手,应当与前世相差不远。

    显然,她赌对了。

    前世,她与宋兰真因剑兰结交;今日,却无疑要因此兰结仇。

    可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一世的仇怨多了去了,也不多这一桩,又有何惧?

    周满神情未变,执剑颔首:“临开试前没挑中趁手的兵刃,上得台来只好借剑一用,得罪了。”

    这时她又有了几分礼数,然而还不如没有。

    天知道场下多少人听完后,忍不住在心里骂她一句:杀人诛心,厚颜无耻!

    宋兰真似乎也觉出讽刺,静得许久,看着半空中那些雪沫着落到地上,自嘲般道:“借剑,得罪?借便借了,有什么好得罪呢?总归,我苦守了十数年,也终于见到它重新开绽的模样了,虽则,不是为我……”

    话到此处,笑一声,便显出一种寂寥。

    她缓缓垂下头去,只道:“真论起来,该得是我,好好谢你一番才是。”

    低哑的嗓音,到最后几个字,已近似呢喃。

    但在其轻飘飘出口时,竟透出几分瘆人!

    周满瞬间意识到不对,脑海中迅速浮现昨日清晨赵霓裳的警示,根本没等宋兰真这一句话落地,便将手腕一翻,一式“占群芳”毫不犹豫递出!

    人们此前已经见识过这一式剑法的神妙霸道,可还是第一次知道,“占群芳”这一式竟也能快到如此地步。

    没有了病梅寒枝,兰剑的剑光化作一道白虹!

    剑出一刹,就有万重兰影围绕,如卷千堆净雪,袭向宋兰真面门,几乎将她整个人淹没!

    此刻的周满,哪里还有先前处于下风的颓势?一身杀意凛冽,比对阵王诰时更甚!

    然而只听“叮”一声轻响,万重兰影在距离宋兰真面门仅有半尺时突然停滞。周满的剑,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

    于是她想:终于要用了吗?

    可出乎意料,从那堆雪似的兰影缝隙里溢出的,仅一抹淡淡的粉光——

    不是什么白雪塔。

    正正好将周满这一剑挡住的,只是一把胭脂长尺,艳如芙蓉染就,正是宋兰真昔日训诫赵霓裳那一场时之所用,《十二花神谱》中排第十二,名作“芙蓉尺”!

    这一刻,周满微有错愕。

    可待得抬眼,对上宋兰真那双眼,心底竟陡地一寒:这哪里还是常人的一双眼?往日的镇定淡漠消失不见,从其瞳孔深处翻涌而出的,赫然是一圈潮水般的血色!

    连同其声音,都添上一重死寂。

    宋兰真一字一句道:“若没有你,我又怎能放下这一道执念?”

    种种过往,浮上心间。

    既名“兰真”,山巅峰顶,见兰绽雪中之时,何曾没想过要以兰为道,问世间真法?

    可父亲陨落之前,拼着最后一口气,是那样绝望、那样狠厉地攥着她的手:“你们发誓,将来不论用尽何种手段、何种方式,也要重振宋氏,让宋氏将王陆两氏踩在脚下,一雪我宋化极今日殒身之辱!”

    年幼的她与宋元夜哭着发了誓。

    然后亲眼看着父亲垂下头去,身死道消。

    从此以后,波云诡谲,尔虞我诈,无所不用其极,哪里还有什么“兰”,什么“真”?只那一个“宋”姓,已压倒了一切,使她午夜梦回,常觉喘不过气来。

    难道当真不知剑兰为何凋谢吗?

    知道的,她从来都是知道的。

    只是放不下,舍不去,留恋地希冀着它之所以不再开绽,只是因为时节未到,依旧悉心地照料。

    直到今日……

    纷繁的念头落下,只化作一股悲哀,宋兰真手中,那把芙蓉尺便好似感知到她心意一般,胭脂艳色陡重。

    周满早在她先前训诫赵霓裳那一场,就已旁观过这一把尺“画地为牢”的妙用,见此情状,便知她又要故技重施。当下连半分犹豫都没有,想也不想,直接运起一掌压在自己执剑之手上,将宋兰真震退!

    芙蓉尺上顿时出现了一片裂痕。

    这时周满回剑再斩,可宋兰真却好似对这一把尺毫无怜惜之意,竟直接横尺来架!

    “当”地一声,剑尺相击,二人距离瞬间拉近。

    周满变招极快,立刻将手腕一翻,剑锋随之一转,便擦着尺锋发出刺耳声响,斜斜向上,径取宋兰真眉心!

    可谁料,宋兰真不闪不避,反而在此时低头,向那尺上一吹!

    尺锋震颤,声如拨弦。

    周满目光一凝,竟见一蓬鹅黄细针从尺上浮出,随着宋兰真这一吹,兜头朝自己扑来!

    她立刻一个翻身退远,落地的同时,旋身一剑,却是以“天地寒”一式横扫,荡开了那如影随影追上来的细针!

    密密麻麻的鹅黄细针于是全被扫到剑台之上——

    定睛再看时,一枚一枚,无不是芍药花蕊!

    周满眼角一跳:“芍药蕊针?”

    宋兰真眼底泛着淡淡的猩红,声音却前所未有地冷静:“十二花神谱,自有十二般变化。”

    芙蓉尺在禁受了周满方才一记重击后寸寸碎裂。

    可宋兰真看都没看一眼,便将残尺丢弃,话音落时,一条以菊中名品“绿云菊”的花瓣织成的丝绫已缠在手上,如灵蛇卷尾一般扫向周满!

    其气势威能,比起先前持兰剑之时,甚至还要高出两分!

    到此,周满哪里还能不明白?

    她的确是放下了执念——

    十二花神谱有十二种花,兰剑固然被宋兰真排在第一,论理最为厉害,但毕竟尚未开绽,威力受限。可其余十一种花,却早经宋兰真精心蕴养,用起来如臂使指。只是她自己执着于兰,一直不肯用其他。而方才亲眼见她催开剑兰后,这一点执念,到底是被她亲手斩断。

    现在换用其他,自然反而比先前厉害。

    一时间,台下众人只觉眼花缭乱。十二花神谱十二般变化,便是有十二种法器。宋兰真芙蓉尺挡过周满,便吹了芍药蕊针,继而祭出绿云绫,又换辛夷刺、琼花镯、海棠铃……

    诸般法器,她竟都运转自如!

    作为其对手的周满,手中虽只夺来的兰剑一柄,可打起来也不遑多让。早就在春试上大放过异彩的《万木春》剑法,因换了兰剑,剑境变化,剑隐时使人难寻踪迹,剑出时又如天香压顶,较之昔日以无垢剑、病梅枝使来,别有一番全新气象。

    这次两人大约是谁也没再留手了。

    招招凌厉,式式狠辣,完全都是要将对方置于死地的打法!

    从剑台东打到剑台西,从剑台南斗到剑台北,有时飞凌在半空之中,有时又倒挂在剑台边缘。重重花影过处,周遭雾飞雪散;道道剑气落地,剑台上满是沟壑!

    宋兰真诸般法器齐出,可到底要逊自己精心蕴养的兰剑一筹,更不用说此剑现在握在周满手中。

    又是一回正面交手,琼花镯被周满一剑敲碎!

    宋兰真面容冰冷,毫不犹豫祭出莲灯,悬于头顶,青色的莲瓣次第打开,瞬间在她身周三丈撑开了一层琉璃般的光罩。

    琼花镯的碎片打在上面竟不能损分毫。

    可周满一剑得手后并未回撤,竟如视漫天飞散的琼花镯碎片为无物,依旧直剑向前!

    刹那间,天地清寂。

    是雪里寻梅的一式“暗香来”,然而不同于当初使病梅为剑时的那暗暗一缕,当那莹白的兰剑突然从远处靠近时,独属于这一朵剑兰的霸道香息,竟有若被狂风卷起一般,化作实质,从四面八方压向宋兰真!

    宋兰真立时运起全部灵力,莲灯大亮!

    可没撑过三息,便只听“啪”一声脆响,琉璃光罩霎时碎裂,甚至连那一盏莲灯都在这一剑之下泯灭——

    持梅剑时,《万木春》剑法中最强的一式,是“艳同悲”;

    但持兰剑时,兰本王者香,这一式“暗香来”才是毫无疑问的最强!

    在下方所有人看来,宋兰真已是命在瞬息!

    长廊这头自见周满催开剑兰后脸色便没好过的镜花夫人,此刻面色更是铁青,竟低声咬牙:“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赵霓裳听见,心中顿时一紧。

    她抬头遥望高处,果然看见:在周满那一剑几乎就要落到头顶的刹那,宋兰真举目凝视那逼近的剑锋,垂落的手指紧握,好似终于下了什么决心。待得五指再张,一把弯月似的刀刃无声出现在手中,只迎着那落下的剑锋,斜斜一劈!

    霎时间,桃花开了满眼,周满好似误入桃源深处,剑锋进处,如落入泥沼,被无数道阴冷绵长的力量裹缠。

    直到宋兰真那弯月似的刀刃撞上她剑锋!

    刀身上倒映的万瓣桃花,竟扭曲幻化,变作成千上万张狰狞的人脸,龇着恶鬼般尖利的獠牙,奋力从刀身上挣扎出来,呼啸着汇作洪流,向她卷去!

    ——这是?!

    周满瞬间面色大变,一股熟悉的恶寒袭上心头。

    她毫不犹豫一震手腕,调转剑锋抽身爆退,可这时与宋兰真仅咫尺之距,哪里还来得及?

    身形尚未撤远,冰冷的刃光已贴着面门扫过!

    饶是周满反应够快,也被两张人脸扑上肩头。待得落地站稳,一股邪戾的晦气便顺肩头朝经脉传递,使她脸色骤然惨白,眉目间隐现痛楚。

    反观宋兰真,却是举重若轻。

    手指无声一转,那弯月似的薄刃便落了下来,先前飞出的万瓣桃花随之回转,重新贴附在刀身上,宛如精心铸造的图纹,哪里还能见半片人脸?

    刚才的一切,竟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人面褪尽,桃花依旧!

    这一刻,台下座中所有观战的高阶修士,齐齐站起身来,面露惊愕!

    其余修士修为不够,却都为那漫天的桃花蒙蔽了视线,根本没能看清,自然也就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

    连金不换都感到茫然。

    可明月峡一役后曾为周满施治的王恕,只看周满面上那一层隐约的晦气,就已明白了一切,原本清润的眼眸,忽然阴翳覆满,一片冷肃。

    剑夫子乱糟糟的眉毛瞬间皱到一起:“好歹世家名门出身,怎用这等邪术?”

    镜花夫人才刚弯起的笑意也僵在唇畔,视线落在宋兰真手中那柄刀上,不知为何,脸上渐渐没了表情。

    宋元夜在旁,心中却只感一阵揪痛——

    若非为了宋氏,妹妹何至于会改出这种术法?

    阴晦之气入体,却远比数月前明月峡那一次更厉害,半边肩膀几乎立刻失去了知觉,周满咳嗽了一声,先运气将伤势压制,才抬眸看向远远立在另一头的宋兰真。

    风里面,她的神情一片模糊。

    周满想,自己早该料到,可回想起来,竟也感到可怖:“难怪。陈规的本事,原来是你所传……”

    宋兰真既将兰花排在牡丹之前,便证明她心有傲气,上得剑台,又怎会用什么镜花夫人给的白雪塔?她用的,分明是自己排在《十二花神谱》第七的桃花刀!

    只不过,挥出去的,是“人面桃花”。

    与明月峡那一夜陈规所用,一般无二,甚至更为高明!

    此时听得周满这句,她微垂的眼帘抬起,浑无否认之意,反而用那毫无波澜的目光审视周满:“竟能辨认得出。那看来,当初明月峡一役,你在仙人桥上,也不只最后削下他头颅那么简单吧?”

    台下的陈仲平,已将兽骨长杖攥紧,目眦欲裂。

    周遭其余世家人群中,气氛也悄然变化。

    然而周满闻言,竟是大笑,笑过后,那股杀伐之气便从她眼角眉梢往外渗:“当然没那么简单。想知道他究竟怎么死?不如——你亲自来试上一试!”

    泥盘街那一笔笔血债尚未清算,今日又确认连陈规那阴邪残忍的功法也来自宋兰真传授,周满岂能与她善了?

    话音落时,杀机早动!

    完全没有顾及肩头伤势,周满提起剑来,纵身起跃,眼帘开合之间,心中一切杂念摒弃,剑骨催动,周遭灵气暴风般向她卷来,汇入灵台经脉,自身境界竟瞬间往上暴涨一截,直接从金丹中期攀上金丹后期。

    一剑递出,悲风万里!

    可宋兰真也一声冷笑,眉目间不见丝毫惧意,亦在此时拔地而起,运刀斩向周满,再次挥出千树桃花、万瓣落英!

    这分明是不死不休、宁愿玉石俱焚也要分出个高下的架势。宋兰真有个好歹倒也罢了,可周满若有闪失……

    下方的岑夫子此时难免想起周满与望帝的关系来,正自犹豫是否要出手阻止这一场死斗。

    可突然间,一股战栗之意袭上心头!

    岑夫子像是感觉到什么,立刻转头看向剑顶方向:“望帝陛下!”

    神情于是大变,一时竟是连前因后果都来不及解释,只一声大叫:“所有人速速退开!”

    众人无不错愕,不明所以。

    但紧接着,脚下大地便震动起来,像是在某种巨大的威压之下轻轻颤抖,甚至发出一种□□般的嗡鸣。

    所有人瞬间失色,这下哪里还顾得多问?想也不想便纷纷飞身而起,依着岑夫子之言向后远退!

    可上方那一座剑台却是悬浮在半空,尚未受到影响,周满与宋兰真依旧各持刀剑向对方而去,似乎也完全没听见岑夫子的警告。

    岑夫子顿时大急,化作流光直奔剑台:“小心!”

    周满与宋兰真这才听见,齐齐一怔。

    在这刀剑已撞在一起即将决出死生之际,二人下意识转头看去,只见一道无形的力量已将先前笼罩剑顶的云气震开,露出剑阁前相对盘坐的那两道身影。对弈已持续了一日夜,张仪神容依旧,可望帝那原本花白的头发,竟已变作全白,面上甚至浮出道道灰白的死气,好似生机已要消耗殆尽!

    唯独那一只手,仍然稳如山岳——

    正执了一枚泥丸捏成的棋子,往棋枰之上落下!

    既是以天下山河为棋枰,棋局的变化当然会引动气象的变化。

    周满心头一震,看清的瞬间,那枚棋子已压上棋枰,就好似在平湖中投下了一枚石子,忽然掀起万丈波澜!

    霎时间,只见层层雪浪如滚怒龙,以落子处、以剑顶为中心,朝四面八方扫荡开去!

    剑台悬处,离剑顶最近,自是首当其冲。

    层层雪浪尚未逼近,那惊人的威压已使人头皮发麻,可以想见,一旦被其正面撞上,后果不堪设想!

    可此时剑台上二人正在僵持之中,却是谁也无法脱身。

    宋兰真略略一算,眼皮已是一跳,回过头来咬牙道:“再要僵持一个也不能活——你我同退!”

    周满眉头皱起,只觉此举大异于宋兰真向来之所为,竟不为所动:“要退你先退。”

    宋兰真目中狠色于是一闪:“既要找死,那也怪不得我了!”

    话音未落,手腕便是一转。

    桃花刀转动,那原本与周满僵持的无数张狰狞人面,竟也在万瓣桃花的遮掩下旋转起来,如平地掀起一道飓风。可却不是袭向周满本人,而是袭向她所持的那一柄兰剑!

    周满顿时一怔。

    人面污秽,兰剑莹白。不用想都知道,若被这一张张人脸扑中,兰剑必有折损!

    这短暂片刻,根本来不及细想,完全下意识地,她调转剑锋便要撤剑。

    可仅仅在指掌将动的刹那,就意识到自己中计——

    果然,下一刻,已对上宋兰真怜悯又嘲讽的目光,甚而有那么一分悲哀,只是转瞬便敛尽了,重被冷硬覆盖。高手交战,只争瞬息,她又岂能错过这一个极好的机会?

    早已准备好的一掌,重重拍向周满!

    周满避无可避,只得运起一掌与她硬碰硬,可仓促之间又怎及得上对方有备而来?

    两掌甫一相接,两股灵力冲撞,瞬间炸开!

    二人都被撞得向后倒飞而去。

    只是先才宋兰真所立方向在剑台西南,这一退宛如借了力,是离剑顶更远了;可周满先前所立却是剑台东北,在这一撞之后却是朝剑顶方向倒飞,好不容易控制住身形杵剑半跪落地,抬起头来时,眼前已是奔涌而来的万丈雪浪!

    岑夫子人在半空之中,见得这一幕大惊失色:“周满!”

    他距离剑台尚有一段距离,哪怕想要援手,又怎来得及?

    宋兰真却露出了笑,只是笑过后,又感到一股莫名的痛楚与嘲讽:多荒谬,分明自己才是兰剑原主,可生死关头,最惜此剑的,竟是周满。今日,此人也要因这一颗不该有的惜剑之心,葬身于此!

    风声吹拂,她只能看到周满半跪的侧影。

    连天雪浪卷来,这一道身影渺小得像是一条随时会被击碎的孤舟,转瞬便被淹没。

    可预想中的毁灭,并未到来——

    在那股恐怖力量抵达的瞬间,周满竟松开了持剑的左手,宛如握住了什么一般,用力向前一挥!

    这一刻,岑夫子心头猛地一悸。

    根本还不等他想清楚发生了什么,一蓬金红的光焰已在眼前炸开,随着那一挥的动作平平划出一道弯月般的弧线,却好似一轮残阳坠落,铺在无涯的雪海之中!

    刹那间,只听得轰然一声巨响!

    宋兰真脸上神情忽然凝滞,手持桃花刀,只道一声:“怎么可能?”

    甚至连挥刀抵挡这一刻袭来的冲击都忘了。

    四面八方,无数修士,凡化神期以下者,全在这万丈雪浪撞来的瞬间,被打得倒飞出去。便是化神期以上者,包括半空中的岑夫子在内,也不由气息凝滞,往后退了好几丈。

    宋兰真更是一口鲜血吐出,重重摔在剑台之上!

    可是周满,这个方才离剑顶最近、仅有金丹期修为的人,这个分明最不可能抵挡住那一股冲击的人,竟如鹤乘风一般从宋兰真身旁掠过,虽被击退了十余丈,却稳稳落在了宋兰真后方!

    岑夫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所有人骇然抬头,只看见那剑台之上,金焰敛去,终于显露出周满手中所持之物——

    枯枝流金,弦颤覆雪!

    那竟然是一张弓!

    岑夫子一声呢喃,仿佛还未回神:“弓?”

    宋兰真艰难抬首,看见这一幕时,心中惨然,可却忍不住大笑起来。

    所有人茫然极了,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

    直到一道嘶哑凄厉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是她,是她!是她,杀了我儿——”:,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