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天门镇。
衙门外的大街上。
小羽“锵”的一下,将吹去剑刃鲜血的铁剑插入剑鞘。
“各位父老乡亲。”她将剑挂在腰间,双手抱拳环顾左右,朗声道:“如你们所见,如天地所鉴,天意在我羽凤仙!
不是我要杀他们,是天意如此。
今天这儿发生的一切,都在告诫我们一个道理——要礼敬上苍,天帝之威不可亵渎,天帝神圣无私、公正严明。”
她嘴上说得大义凛然,小表情也肃穆庄重,声音在内力加持下洪亮却不轻浮。
可她的小眼神儿一直在往天上瞟,心里也有点怕怕,怕天空忽然乌云密布,由无数雷霆凝聚一张巨大的人脸,人脸向她咆哮,然后一道直径十公里的巨大雷柱,直径将天门镇抹平。
幸好,天空依旧蔚蓝,烈阳高照,万里无云。
她赌对了。
她真的拿捏住了天帝!
她松了一口气:这一局,很稳!即便是天帝,也没能察觉到紫府,没掐算出紫府早已暗中推衍出“葛庆的N种击杀之法”——如果天帝知道“灭杀葛庆之法”,必定不会派葛庆等人下界。
所以,只要赌桌另一端是葛庆,她稳赢。
整个过程耗时不长、看似也十分顺利,但太过惊心动魄。
若是天帝完全不要脸皮,她的下场.呃,她的结局并不会比金瓜击顶、当众惨死更凄惨。
若她是个洪荒土著,还能期盼这一世得罪天帝,这辈子用命抵罪,下一世、下下辈子卷土重来,谨言慎行,不再犯错。
可她是穿越者。
在神佛掌握轮回的洪荒世界,穿越者有且仅有一次机会。
不会有下一世重新来过。
无论金瓜击顶后,玉帝会不会原谅她、宣布结束这件案子,她一旦死亡,灵魂进入地府,或者落到别的大能手上,穿越者身份一定曝光。
阎王爷面前,所有鬼魂的一生,都将一分不少地展现出来。
既然如此,她干嘛不赌上一切,赢了她大赚特赚,输了对她没区别——都是彻底死亡。
所以她敢制定计划:第一步,先使劲骂玉帝,骂爽了,念头畅快了,哪怕之后谋划失败,小命不保,她也不会太亏——小羽最不能忍受自己忍辱含屈,跪地逢迎了,最终还是被金瓜捶死,所以她不仅不跪,还要骂。
当然,只图一时之爽快,不是智者所为。
她计划中的第二步,便是用话拿捏葛庆与玉帝,逼迫葛庆与自己“赌天意”。
在这一步中,她一丁点也不担心葛庆。
葛庆一定愿意跟她赌,因为葛庆的的确确代表了天帝。
在葛庆自己看来,他稳赢,她的表现像个小丑。
既然有赢无输,为何不嘲讽她一番,让她更加绝望,惨嚎更加凄厉?
小羽也不担心天帝能不能被拿捏。
天帝没得选。
两个选项:她代表天意、葛庆代表天意。
玉帝只有一个选项,必须选葛庆。
小羽只担心天帝全知全能,知晓紫府,知晓紫府暗中推衍了强杀葛庆之法,临时变卦,突然换掉葛庆。
比如,换成二郎神、哪吒或者某位星君,来取代葛庆。
那她死定了。
当然,小羽也不完全是赌命。
她有很大把握天帝并不知晓紫府,不晓得紫府暗中推衍了强杀葛庆之法。
紫府推衍强杀葛庆之法,并不是在今天瞬间完成。
都过去一个月了,斩葛庆之法更新了十来个版本,可天帝依旧派葛庆、朱铜等人下界。
完成第二步拿捏玉帝,最后一步,大杀特杀,反而最简单。
而这个三步走的计划,并非小羽瞬间想到。
她提前预判到今日之局面。
紫府“葛庆灭杀之法”屡次被触动,葛庆从魂飞魄散中复活,葛庆实力大增,紫府推衍“阳神灭杀之法”,葛庆再次实力大增,紫府推衍“灭杀神阵首领之法”.
这一系列事,加上小羽得罪天帝的原因——“上帝也保不住她要杀的人”。
让小羽立即恍然:天帝惩罚她的方式是复活她杀掉的人,赐予他们神力,让他们来惩罚她。
若真能如此,将从根源上推翻“上帝也保不住”这句悖逆之言,还让说出这句话的她,成为狂妄愚蠢的小丑。
最后还狠狠惩罚了她,让因果链大圆满。
小羽唯一没想到的,是天帝不仅心眼儿小,还这么喜欢人前显圣,一定要在街中心、在大众前面公开捶爆她,让人间凡人对他顶礼膜拜、敬畏不已。
她还以为装逼只是她这类穿越者的陋习呢!
“羽凤仙,你为何能斩杀天神?天呐,刚才他们一锤子在青石地板上砸出个大坑,金瓜锤脱身,几十个人爆成血雾,太惨了。”
“蠢货,小凤仙代表了天意啊!哪怕葛庆是天神,也不能违背天意。”
“羽凤仙,你现在是不是成仙啦?”
“小凤仙,你是怎么看出来葛庆他们私自下界的?刚才他们威风凛凛,气势十足,看起来不太像——”
“你一个肉眼凡胎,能看懂什么?”
“难道羽凤仙已经成仙?为什么她能一眼看出他们在虚张声势?”
“人家是当事人,有没有说过诽谤上帝的话,她能不清楚?”
在小羽利剑归鞘后,现场立即从安静变得沸腾。
众人议论纷纷,有隔着老远向小羽喊话,也有被金瓜擦着的人哭嚎“救命”。
忽然,有好几个人,同时尖叫道:“啊,你们看那条大黄狗,它,它竟然在啃朱铜的脑袋,太凶残、太大胆了,谁家的狗?”
小羽收剑后,便来此葛庆身边,蹲下身,为他包扎脸庞的伤口。
虽然头颅骨都被剑气切开,部分大脑被搅烂,脑汁儿混合鲜血流淌出来,但她知道他没死透,大概还剩下0.0001条命。
她故意的。
“小强,你这条死狗,在干什么?”
她回过头,就见小强不知道从哪跑出来的,正吐出长舌头,疯狂舔舐朱铜断脖。
“汪汪汪”小强舔得很投入,都没回头,只含糊叫道:“主人,现在人多,俺不啃‘神头’,只是舔些心头血,好甜,好好喝。
主人,别愣着了,你也偷偷尝一尝。
喝了神血,肚子暖烘烘的,好有劲,好快活。”
“这狗子果然成了精,成了祸害!”
小羽还没说话,狗肉道士先一步,从人群中钻出来,快步来到尸体边上,一脚把小强踹退几步,然后自个儿蹲下身,在血泊中摸索。
“你在干啥?”小羽看到他怀里揣了几个灰面馒头,这会儿正掰开一个馒头,在朱铜断脖下面使劲擦拭。
“好个不守清规的贼道士,竟然要吃人血馒头?!”小羽压低声音叫道:“即便要吃人血馒头,这里这么多人,你收敛点。”
“不是人血,是神血,馒头也不是贫道吃。咱闲云观有几个小居士,天生痨病,药石难医,非得来一口神血馒头才能彻底康复。”
狗肉道士动作很麻溜,几句话的功夫,已经擦了四五个馒头,朱铜颈脖下已无鲜血流出。
接着他将目光转向葛庆,道:“葛庆是天将,神血更有药效。”
说完,他便打算揭开缠在葛庆脸上的纱布——小羽从身上撕下的一片裙摆。
“他没死。”小羽用剑鞘拨开他的手臂。
“还是死了好。”狗肉道士回过头,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小羽盯着他油污的脏脸和明亮的眼睛,心中若有所悟,“他可以死,但不是现在,不能在我手上。”
“哎,早死早了结呀”
狗肉道士嘀咕一句,便用道袍下摆兜着血馒头离开现场。
“早了结?”小羽喃喃。
狗肉道士想暗示什么?
葛庆一死,案子彻底结束,天帝不再追究她了?
即便天帝愿赌服输,可狗肉道士怎么知道天庭玉帝的想法?
又或者,他只是猜透她留下葛庆的原因,委婉劝她别再折腾,老老实实等待玉帝的最终裁决?
这时,有一穿锦袍的五十岁老妇,冲出来,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喊道:“羽仙人,羽神仙,俺儿子体虚,闵神医说是先天之症、凡药难治,求求您大发慈悲,赐予俺一点神血~~~”
小羽有些烦躁。
换个场合,她会大声呵斥:别犯蠢,人血馒头治不了病。
可小强和狗肉道士狗肉道士带着其它目的,小强却一定不会说谎。
或许神血真的有效?
她不打算尝试,也不希望看到众人哄抢人血的荒唐场景.哪怕被哄抢的人血来自葛庆、朱铜等一众杂碎。
忽然,小羽瞥见对面衙门口,站在板凳上指点江山、侃侃而谈的朱一套。
“朱一朱令君,哎,令君你别跑呀~~”
她刚向他伸手,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呢,朱一套便面色大变,身子一缩,躲在衙役身后,弓腰屈膝,回退衙门内。
“朱令君有命,封锁现场,各级衙役,注意维持秩序!”
小羽大喊一声,然后提着葛庆肩膀,大踏步往衙门口走去。
门口的差役不知所措,却都不敢阻拦她。
不等她走近,便纷纷让开一条宽敞的道路。
“令君,我又被歹人刺杀,又要做个具状人!”小羽一边喊,一边往县衙内走。
走到门口时,忽然想起“鬼神无诏,不得进入县衙”的“神律”,她在门槛前停下,道:“劳烦差大哥进去通报一声,和上次坝下胡同一样,羽凤仙又遇到歹人刺杀,刺客中还有鬼神。
还碰巧又留下一个活口,可以成为证人。
但鬼神无诏,不得——呃~~~”
小羽表情僵住了,眨眨眼,再次看向县衙大门,门神画上果然白板一片,忽然就不见了门神。
“门神大人何在?小女子——”
她刚喊了一句,连贴着空白门神画的两扇朱红大门,也忽然不见了。
当然,凡人看不见,她却看到郁垒神荼两位大神,突然出现在门后,恨恨瞪了她一眼,然后扛起两扇门,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什么意思?不为我开门,还是随便我进去?”小羽有些懵逼。
“哎呀,衙门大门怎么不见了?”
“是羽仙子的神通,好厉害。”
衙役们惊讶不已,然后都敬畏看向小羽。
“羽凤仙,你走开,羽凤仙,你快快离开衙门,离我远点~~拦住她,不许她进来,谁放她进来,我打谁板子。”朱一套在内院大声喊道。
七八个衙役面带讪笑,你挤我我推你,好不容易才把失去大门的大门堵住一小半,留下一大片空地给小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