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汪汪~~~”当晚午夜时分,小羽竟再次听到小强的叫声。
“不要叫了~~~”小羽把头探出窗户低低喊了一句,又转头四顾。
此时已在三更天之后。
天宝居黑洞洞,芍药、黑妹、丫鬟都熄灯休息了。
不晓得有没有被吵醒.黑妹、芍药、昆仑奴胖磨勒八成醒了,他们会武功。
小羽有点尴尬,又有些埋怨狗子。
它完全不需要大声叫喊。
它的妖语她能听到,不会误认为是别的野狗乱叫唤,所以只要在外面很小声“汪”一下就行了。
“你叫这么大声做什——咦,你这野鬼,倒是胆大,敢来找我。”
小羽如凌空越过七八丈,轻盈落地,刚要教训小强,忽有一阵阴风从小巷入口飘来。
都不用转身去看,她已经感应到阴鬼之气。
距离有点远,黑糊糊一团,看不太真切。
她快走几步,就见墙根下有一团黑风滴溜溜旋转,里面有个长发披散、白衣白褂、舌头吊到胸口的女鬼。
面皮青肿,双眼暴突且布满血丝,黏腻的舌头又大又肥,很丑,很吓人。
吊死鬼瞪着死不瞑目的双眼,问道:“你是义薄云天羽凤仙?衙门口斩神的羽凤仙?”
“可不就是我,难道你就丈夫魂魄被瘪头将军抓走的清河村张小巧?”
小羽心中开始警惕,虽面上不显,心之灵眼却到处探查。
她看到了一个关家人。
关家人一脸死了兄弟的愁苦神色,蹲在远处屋顶上望月发呆之前在望月,这会儿飘过来,惊疑不定望向张小巧,一直靠近到五丈之内。
“是我,民妇张小巧请英雄救我夫婿!”
确认小羽的身份后,张小巧立即双膝跪地,哀哀叫唤起来。
“你先起来。”小羽左右看了看,“你能飘,跟我去院子里谈。”
小小夹道里说话不方便,附近邻居且不说,外面咸阳大道时不时有酒鬼经过。
“我去不了。”张小巧的叫声让小羽停了下来。
“去不了哪里?我就住在那。”小羽指着天宝居石阶道。
“我进不去那个院子,那是一座佛塔,有佛光从内透出,不许鬼靠近。”张小巧道。
小羽惊疑看向天宝居。
之前她便感觉七层高塔有点像佛塔,没想到.
“它不是佛塔,是我住的地方。”
“它就是佛塔,我看到佛光了。”张小巧坚持道。
小羽忍住进入鬼道查看天宝居的冲动,道:“咱们去对面屋顶上说。”
她纵身一跃,跨越七八丈,来到邻居家的楼房顶上。
这次张小巧带着阴风飘了过来。
“你昨晚是不是去小静轩找过我?”
张小巧点头道:“我丈夫被瘪头将军勾走了魂,我去拐子山寻他,却被瘪头将军抓住各种凌辱折磨。
好不容易逃出来,我得好鬼介绍,来天门镇城隍庙找关城隍。
关城隍虽和蔼可亲,却是个不济事的。”
温家驹怒火冲天,差点忍不住上前呵斥。
张小巧看不到“神道”夹缝中的值日功曹,继续道:“被关城隍打发到地府,我又向判官和鬼差喊冤,他们只对我凶,把我锁在一间黑屋子里。
我天天嚎、夜夜叫,终于又逃了出来。
我听到鬼差和凶鬼都在谈论义薄云天羽凤仙,又打听到你住在酱油巷。
然后我来找你了。
昨天没找到你,我打算回家看看,再次被瘪头将军抓住。
今天又来找你了,你家的大黄狗似乎通灵,引我来到这儿。”
小羽问道:“你既然被瘪头将军抓走,为何又逃了出来?”
张小巧道:“瘪头将军跟我说,引你到城外,他就放了我丈夫。”
顿了顿,她又道:“他让我不要告诉你这些话,只骗你说我丈夫在梁河滩某处当苦工,只有几个阴兵看管,请你前去搭救。”
小羽眼神诧异地打量她许久,心里有些搞不懂这个吊死鬼是憨货,是精明鬼,又或者大智若愚?
“既然瘪头将军让你说谎,你为何要坦白?”
不仅是坦白,还先坦白,再说谎话。
张小巧浮肿青黑的鬼脸上看不出表情,很是木然,眼神也略显呆滞,道:“若义薄云天羽凤仙果然讲义气,跟我到拐子山救我丈夫,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我万万不能骗恩人。
我这样跟瘪头将军说。
他用鞭子抽我,抽完之后离开了一会儿,又回来跟我说,他并不会害你,他只是想见你。
如果你坚决不肯跟我去梁河滩,就问你——可还记得流沙河畔的父王。”
小羽刚要为“流沙河畔的父王”表情扭曲,原本已消失的“沙丘王灭杀之法”竟重新激活。
她表情没有扭曲、嘴角也没来得及抽搐,脸上只露出呆滞的表情。
——大灭爸怎么重新激活了?即便瘪头将军是沙丘王,可他们还没见面呢!
难道人死之后重续大灭爸,并不一定要和鬼魂见面?
咦,这个死鬼沙丘王是怎么回事,紫府竟然在全力运转,难道“纯阳剑气”还杀不死他?
“义薄云天羽凤仙,你会出城去救我丈夫,对吧?”
吊死鬼见她发呆,眼神忽然变得直勾勾,身上多了些阴森诡异的气息,看着越发吓人。
小羽回过神来,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心里隐约感觉这个吊死鬼到了某种临界点。
一旦过了临界点,比如她断然拒绝、让她彻底绝望,她可能蜕变成某种凶恶的怪物。
她心里没半点害怕,只有些感慨和好奇。
感慨张小巧遭遇之苦,好奇她能不能从普通怨魂蜕变成贞子、伽椰子那等巨凶之物。
即便真是伽椰子、贞子,小羽如今也只有猎奇之趣味,没半点恐惧。
“为什么一定要救你丈夫?是因为喜欢他,离不开他,还是你觉得妻子一定要想办法救丈夫?”
吊死鬼怔了怔,喃喃道:“有区别吗?”
小羽沉吟道:“区别有点大,你喜欢他,救他就是为了他这个人。
若是因为后者救他,则是为了道义。
若是为了夫妻间的道义,我就不能帮你,因为你让我一个陌生人、一位义士出城冒险,是没有道义的行为。”
如果不涉及拐子山八鬼王,只是普通凶鬼掳走村民魂魄,有鬼找她帮忙,她真不介意耽误半夜,出城去将那凶鬼砍死。
如果紫府能快速推衍出“强杀瘪头将军之法”,她或许也会想办法,让沙丘王靠近天门镇些,她出去和他见一面。
很诡异,明明活着时只是没有武功的凡人,现在瘪头将军竟然无法被纯阳剑气直接杀死。
紫府正在推衍一种全新的、很复杂的灭杀之法,进展还很慢。
纯阳剑气不是没用,是无法彻底灭杀瘪头将军。
吊死鬼哀求道:“求求你,救救我丈夫,我,我喜欢他,我是为了他这个人才去救他的。”
小羽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叹道:“也罢,你去城外找瘪头将军,跟他说‘人鬼殊途,不见也罢’。”
张小巧的执着和遭遇,让她感触颇深。
瘪头将军掠走她丈夫魂魄,导致肉身死亡后,她立即上吊跟随而去。
发现丈夫没有进入地府,又四处寻找丈夫亡魂。
甚至多次孤身闯荡拐子山鬼国。
逃出拐子山后又四处找鬼帮忙,最终去了城隍庙。
被城隍庙鬼差送入枉死城,依旧执念难消,再次逃出来,又来找她解救丈夫
她肯定不会为这个陌生的吊死鬼冒险出城,哪怕她可能变成“张贞子”。
但即便不出城、不冒险,她也有一定把握让他们两夫妻团聚。
把握还不低。
只不过一切皆有代价。
今晚她成全了张小巧,今后她鬼儿子池邈,可能要吃一番苦头了。
“他跟我说,只有你去梁河滩见他,他才放我丈夫。”吊死鬼道。
“那就再加上一句——张小巧是个可怜鬼,父王若顾恋昔日情谊,就放了他们两口子吧,还有.”
见吊死鬼一脸傻气,小羽叹了口气,道:“你能携带书信吗?”
吊死鬼道:“你最好将书信烧给我。”
“那你稍等片刻。”
小羽快速回到天宝居,用毛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字。
没有文绉绉,只用大白话将对张小巧说的话重复一遍。
当然,“不见也罢”委婉了许多,还说得知他的消息,她万分高兴、一定多烧纸钱孝敬他云云。
总之,先十分客套,然后才提要求。
除了释放张小巧的相公,更多内容讲明她与鬼差池邈的关系:他是我干儿,也是你干孙子,我们都是一家人,将他也放了吧。
带着书信、火折子和玄铁剑回到对面人家的屋顶上,小羽问道:“你可认识字?”
“只认识几个。”
小羽将信纸展开让她看,“可有不认识的字?”
“没有。”吊死鬼摇头。
小羽将书信点燃烧了,然后亲眼看到张小巧弯腰,从“鬼道”里又捞取一份完好无损的书信。
“去吧。”
小羽摆摆手,吊死鬼化为一阵阴风消失在她面前。
她站在屋顶,夜风吹拂她的发丝和裙摆,许久也没动弹一下。
鬼走鬼道,比人走人道要快很多。
人走人道,从天门镇到梁河滩,一百多里路骑马狂奔也要好几个时辰。
鬼走鬼道,从飞仙渡到横沙关几百里,就像普通人在天门镇逛夜市,轻轻松松走一圈。
还不到半个时辰(一小时),吊死鬼张小巧便来到瘪头将军跟前。
瘪头将军骑着高头大马。
战马双眼冒绿火,身上皮肉腐烂,能看到蛆虫在白骨和烂肉里面钻。
“瘪头将军,义薄云天羽凤仙有一封信给你。”
吊死鬼将信纸递了过去,同时还快速转述一遍信中内容。
“该死,那狗东西竟敢不听本王的话——”
“你闭嘴!”
瘪头将军刚怒骂一句,浓郁的黑暗,如潮水袭来,将他和吊死鬼淹没。
吊死鬼迷迷糊糊,像一根木头桩子,完全没听到“你闭嘴”的大喝。
鲁王无声无息出现在张小巧对面,眼神闪烁诡异的红光。
“羽凤仙跟你说了什么,一五一十告诉本王。”
张小巧本就呆滞的脸庞变得更加茫然痴傻,浑浊的暴突双眼里彻底失去光彩。
“她问我,为什么一定要救丈夫.”
只要还在记忆中没消失,都被她详细说了出来。
鲁王身影缓缓消散在浓郁黑雾中。
“王兄?”瘪头将军有些不知所措。
鲁王没理睬他,而是回到鲁王宫,问道:“羽凤仙是什么意思?”
黑影淡笑道:“信上说得很清楚嘛。”
鲁王道:“我不是说信上的内容,她问吊死鬼,救丈夫是个人喜欢、还是为了道义,有何深意?”
黑影思索片刻,迟疑道:“她大概想搪塞吊死鬼,她不愿为一个陌生鬼冒险出城。”
鲁王道:“她直接说了,吊死鬼让她一个陌生人出城冒险,很不道义。
能说出这种话,羽凤仙的不情愿,几乎直接摆在台面上。”
黑影叹道:“她果然不是这么容易钓出来的。”
“但她肯定不了解八王天宫,不知道我们在钓她。她认为的危险,仅仅是荒郊野岭与阴兵见面很凶险。”鲁王道。
黑影沉吟半响,道:“放出吊死鬼和她丈夫,再试一试羽凤仙的态度。”
“她还要瘪头释放她的鬼差干儿。”鲁王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很显然,她真正在乎的只有鬼差干儿,对吊死鬼,她只有敷衍。
如果要取得她的信任,仅仅吊死鬼的丈夫,远远不够。”
黑影淡淡道:“吊死鬼的丈夫完全是个陌生人,对她没任何意义。
对她没意义,对我们也没太大价值。
所以可以先放走他,试探她的态度。
若现在直接释放她的鬼差干儿,则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留着她干儿,放了吊死鬼丈夫,她敢敷衍你们,你们就让她干儿惨嚎!!”
鲁王心里万分认同这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