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福中年人那稍显粗短的眉毛微微上扬,利落地掀开摩托罗拉翻盖手机,手指悬停在按键上方。
随即语气热忱地说道:“余兄弟,你报手机号码,我来记。”
“好。”
余欢点了点头,而后缓缓开口念出一串数字。
发福中年人神情专注,紧跟着余欢的嗓音低声复述,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认真输入,眼中满是专注,唯恐出现一丝差错。
待输入完毕,他趁着余欢往后倒车的间隙,赶忙拨通电话,以作确认。
余欢扶着把手稍往左扭了一下车头,却也并未急着拧动油门,而是回头问了他一句:“请问贵姓啊?”
“免贵姓陈,耳东陈,我全名叫陈福来,福来运转的福来。”陈福来介绍着自己的名字,真诚地与余欢对视。
听到余欢裤兜里传来一阵铃声,他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些许笑容——
对了!
余欢扫视一眼三人,对小霸王这个同学微微颔首,略作示意之后,便发动小电驴,缓缓驶离。
街道两旁的景物如飞一般向后退去,冷风在耳边呼啸,让他的头脑愈发清晰。
他一边专注地盯着湿漉的大马路,一边暗自思索。
在不远的三月份,虚拟货币价格的涨幅即将超过一倍,这是一个不容错过的良机。
如果能在二月底顺利拿到拆迁款,及时投入到虚拟货币市场,那将会带来丰厚的回报。
这正是他积极与相关部门沟通的原因。
只要时间差把控精准,一百三十万的初始投资,至少能为他带来十倍的收益。
如果不是想尽快争取落袋为安,其实这类摸底调查,没有到正式评估阶段,他有事不来也是无所谓的,可以说无关紧要。
余欢把油门拧到底,一路风驰电掣,很快便抵达早报大楼。
他把小电驴推进车棚里停放好,将头发往后捋了捋,继而掏出手机。
伫立在车棚檐下,解锁手机以后,把未接电话保存到通讯录,备注上陈福来的全名。
注意到现在也才十二点四十三分,余欢不急不缓地迈开大长腿,朝大门踱去。
即使戴着口罩,余欢的眉眼和身形却无法遮掩,依旧有不少人认出他来,热情的招呼声此起彼伏。
余欢微笑着一一回应,一路上招呼打个不停,挤进电梯,不多时便到了十二楼新媒体部。
刚一走进工作间,余欢的目光不经意间,与正在和集美们闲聊的陈瑶瑶对上。
陈瑶瑶笑嘻嘻的表情一滞,忙不迭地绕过办公位,向余欢快步走来,似乎是有要事相商。
余欢见状,便停下脚步等候。
“余哥!”
小土豆还未走到近前,便声音清脆地跟他打了声招呼。
余欢嘴角噙着微笑,点了点头,温和地问道:“陈瑶瑶,有什么事吗?”
“我没什么事!”小土豆在一步开外停下脚步,微微仰头,看着余欢的眉眼。
她话音一顿后,接着说道:“就是快要午休的时候,林总编上来找你了,我只能跟林总编讲余哥你前脚刚走,好像有点事情要去处理。”
听见这话,余欢不禁挑了挑眉,心中涌起一丝疑惑。
林爸爸平时在单位里,可很少亲自上来找他。
“知道林总编找我什么事吗?”余欢略一思索,继续问道,“有没有说,让我去找他?”
小土豆摇了摇头,说道:“不太清楚呢,林总编也没说什么,就直接走了。”
“行,我知道了。”余欢扫视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分针已至五十五的刻度,还有五分钟就要正式开始工作了。
“那我去总编室看看。”话音落下,他转身朝楼梯间那边迈开步子。
既然没有给他打电话或者发消息,应该没有什么太重要的事情。
林爸爸的办公室也就在楼下,且去问一问。
余欢健步如飞,连绵的脚步声在楼梯间里若空谷回响。
少顷,抵达总编办公室的门口。
他轻轻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沉稳的“请进”,随即推开门,缓步走了进去。
老林正坐在办公桌后,神情认真,专注地看着一份文件。
瞥见余欢进来,老林抬手推了推黑框眼镜,脸上露出一抹和煦的微笑,说道:“你这小子,最近有点神龙见首不见尾啊,我这想找你,还得碰运气。”
余欢反身合拢门扉,然后迈着轻快的步伐径直走到办公桌前,自然而然地坐下。
他嘿嘿一笑,说道:“爸,你是有什么要交代我的吗?”
老林并未直接回应他这话茬,而是低头继续翻阅文件,语气不紧不慢,说道:“我听说卫视那边主动联系过来,想邀请你上《金鹰访谈》,被你给拒绝了?”
余欢稍稍坐直身子,坦然地说道:“我们报社的采访,我都给推掉了,不想太张扬,更何况还是抛头露面上电视节目。”
老林闻言,抬眼端详了他一下。
见余欢神色认真,老林轻轻摇了摇头:“虽然不露圭角是一个非常好的品德,但我看你是不是太过于低调了?没有一点年轻人该有的朝气。”
余欢听见这话微微一愣,随即笑了笑说道:“爸,我目前还是想把更多精力放在本职工作上,做好自己分内的事。”
老林拿过键盘一侧的文件袋,将手里订好的几张纸页放进去,说道:“你有这份心是好的,但也别把自己绷得太紧,也要考虑拓展一下自己的视野。”
“我明白。”余欢点点头。
老林站起身来,走到文件柜前。
一边拉开柜门将文件夹归档,一边不紧不慢地说道:“适当的曝光也并非坏事,这不仅能提升你个人的知名度跟影响力,对我们报社也有好处。现在的社会,机会不等人,来了要懂得把握,有时候错过了,可能就再也没有了。”
说着。
老林返身回到办公桌后坐下,拧开保温杯,微微抿了一口。
他眼含笑意地继续说道:“而且,年轻人有冲劲有活力,也该多去尝试一些新的事物,别总是这么保守。”
林爸爸在这训话,余欢自然不敢嬉皮笑脸。
余欢老实巴交地连忙应声:“爸说得对,年轻人确实该有点朝气。”
老林拧紧保温杯的盖子,说道:“之前《天天向上》的节目组,不是通过广告部那边找你吗——”
“是有这回事。”余欢微微颔首。
他隐约品出了一点味来。
林爸爸语重心长地铺垫了这么多,不会是为了让他去《天天向上》录节目吧?
余欢刚想到这里,便听老林乐呵呵地说:“你妈前天跟几个朋友一起打牌,小茹的妈妈突然聊起了你,让汪输记知道了以后,非得要让你去他的节目露脸。”
听见这话,余欢顿时陷入沉吟……
汪函此际在芒果台的地位,可不一般,绝非仅仅是《天天向上》的主持人那么简单。
既是该档节目的制片人,又出任卫视频道节目监制。
简单来说,汪输记在省级电视台里有编制,是当官的。
而另一位台柱子何老师,那就真是老师了,编制在北外,在台里只是聘用制的合同工,仅有主持人这一层身份。
总而言之,上一次《天天向上》节目组通过报社的广告部来联系余欢,以汪函对节目的把控力度而言,必然是亲自敲定的。
所以,汪函知道他这位网络红人‘领导哥’的存在,对他有一定的认知,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余欢陷入了片刻的思索,随后抬眼望向老林,缓声地应下来:“爸,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去露露脸吧。”
林爸爸给他唠叨了这么大一通道理,这个时候要是再拒绝,就真的不懂味了。
老林抬手搭上鼠标,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说道:“好,那我今天晚上回去,就让你妈把你的电话给汪输记。”
余欢略一思索,说道:“爸,把汪输记的电话给我吧,我主动联系一下,毕竟是长辈,这样也显得更有诚意。”
老林听了,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嘴上却打趣地说:“行吧,那到时候,你可别当面喊什么汪输记啊!”
余欢也笑了笑,说道:“爸,我肯定会注意称呼的,开口肯定就是汪叔,不至于失了礼数。”
老林点点头,抬眼一瞥墙上的挂钟。
随即,老林抬起左手摆了摆说:“行了,你赶紧去工作吧,我就不跟你闲聊了,好好准备准备去参加节目的事。”
“那爸你先忙,我就先上去了。”余欢站起身来,言罢转身向门口走去。
出了总编办公室,余欢不紧不慢地走进楼梯间。
他缓步踏上台阶,每一步,都仿佛带着一丝思索。
他仔细思忖着跟林爸爸的对话,不禁微微摇了摇头,露出一抹颇为无奈的笑容。
平时表现得太咸鱼太低调,老丈人显然是有点看不过眼了。
新媒体部工作间里,已然是一片忙碌的景象。
余欢双手负在身后,边缓步往办公室走去,边打量着那一张张专注的脸庞。
上辈子的烂摊子,这辈子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不得不说,还是挺有成就感的。
他回到自己的办公桌以后,脱下夹克挂在椅背上,也迅速投入到工作状态中。
时光悄然流逝,花费将近一个小时,余欢终于处理完手头的琐碎事。
此时的他,无事一身轻,终于可以得闲摸鱼了。
余欢的手指在鼠标左键上稍许轻按,打开企鹅音乐软件,入眼的第一首歌便是《岁月神偷》。
点击播放以后,余欢微微伸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伸手从桌上拿起入耳式耳机戴好。
悠扬的音乐回荡在脑海之中,余欢听着自家老婆那婉转的歌喉,瘫坐在办公椅里,浑身舒坦地放空了一会。
随即,余欢拿起键盘一侧的手机,点开微信应用。
他的指尖在屏幕上一番跃动,敲击出一条含油量比较高的消息:‘老婆老婆,你在干嘛呢?老公想你了。’
余欢知道她下午会去办正事,也没指望她会马上回复。
刚准备把手机放下,却突然震动了一下,响起消息提示音。
余欢翘着二郎腿,又亮屏解锁查看。
老婆先是给他回了一个捂嘴偷笑emoj表情,接着又回复说:‘茹姐刚来接我,我们准备去录音棚看看,约一下档期,亲爱的,你在干嘛?’
‘我在想你呀!’余欢不假思索地敲击出这一行文字,嘴角泛起一抹笑意,点击发送。
‘我不信,真想我还是假想我?’
‘当然是真想你!满脑子都是你,一刻都不停。’余欢自觉他的文字充满了深情与真诚。
‘呸!越说越离谱!不跟你聊了,你先好好工作吧,到时候来接你一起去饭店吃晚饭。’
余欢看到这条消息,略一思索。
他知道工作室的新员工邢雨佳今天初来乍到,林有容作为大老板,显然是准备晚上请客吃饭。
余欢指尖飞速敲出文字:‘好的,爱你。’
再最后添加一个爱心emoj表情,点击发送。
跟老婆联络完感情,余欢寻思当下似乎再无其它要紧之事。
蓦地,他念及林有容很想看《赤伶》的背景故事,于是坐直身子,操控鼠标打开文本编辑器。
余欢微微眯起眼睛,一边回忆,一边在键盘上敲击。
渐渐地。
一行行文字逐渐在屏幕上浮现:
‘在那个风雨飘摇的抗战年代,山河破碎,百姓流离失所……
‘倭寇占安远县,逼迫安远县戏院名角为士兵慰问演出,不从便火烧整个戏院乃至县城……
‘名角裴宴之应下,回后台化妆间秘密筹划,选昆曲《桃花扇》,扮李香君……
‘当晚,戏院内满是倭寇军官与士兵,戏院外,他安排人放置柴火,与戏班爱国戏子决意赴死……
‘台上唱的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台下坐的是豺狼虎豹,恶鬼当道……
‘李香君大喝一声点火,倭寇发觉时,大火已蔓延,门窗被堵,逃无可逃……
‘台上的戏还在唱着,正唱到“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楼塌了,戏却未终……
‘位卑未敢忘忧国,都道戏子无情,怎知戏子也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