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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四章 海瑞有子,矿民暴乱!
    六朝古都,金陵自古繁华。

    太祖高皇帝因部属多江南人,富贵不愿离乡,便定都于此,称为南京。

    成祖文皇帝夺了侄儿建文皇帝的帝位,迁都顺天,称为京师。

    种种顾忌,种种需要,将南京设为留都,仍沿旧称,仍设六部九卿衙门,品级等同于京师的六部九卿,分职监管黄河以南各省府州县。

    如此一来,京师的六部九卿衙门在一统之大明便削弱了一半的权限,而中央朝廷凡有大政方略亦发送南京六部九卿,名为合议,实为牵制。

    更有一项重要职责,便是由南京各部衙将南方富庶之地漕银、漕粮源源不断输送京师,供给中央朝廷。

    因此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之封疆大吏有两个职位至关重要:一是胡宗宪曾经担任的浙直总督、一收海瑞担任的南直隶总督。

    新春之时,小雪霏霏,秦淮河灯影桨声流光欸乃,最是迷人之时,引来无数文人雅士一展文采,吟诗作对。

    但官道上却出现了大煞风景押解囚车的车骑马队。

    骑在最前面马上的是雪打头肩的浙江巡抚王用汲,护在左右两侧的是南直隶巡抚衙门派的兵队,押在中间的是两架马车。

    辕门在望。

    王用汲一纵缰绳,整个马队的蹄声加急了,囚车的车轮也辗快了。

    ……

    总督府。

    从卯时到午时,短短的几个时辰。

    海瑞却像过了几十年般漫长。

    朝廷委任他为礼部尚书的公文已经送到他手中了,但这一次,国事当前,他却没有急着启程。

    卯时末,海妻突然临产了,近两个时辰只听见妻子难产的嚎叫。

    屋外的海瑞由徐渭陪着,绕室仿徨,忧急着妻子的生产。

    见惯了海瑞谨慎、沉稳、果决的模样,徐渭还是头回见海瑞如此,忍不住感慨了句关心则切啊。

    但也该如此,海妻比海瑞小不了几岁,早过了四旬之年,如今产子确实难为。

    想到这,徐渭就没有劝说什么,也忍不住想到了自己。

    今也四十岁,前后娶了三位妻子,妻子潘氏,诞下一子后早逝,后续弦王氏,但性情善妒,不能容长子,为他所休,再续弦张氏,诞下一子,但却被他酒后失手所杀。

    长子徐枚,因王氏之因,造成了不少父子隔阂,至今没有化解。

    次子徐枳,因生母被杀,而心怀怨恨,父子多年来再无言语。

    有妻有子,与无妻无子无二。

    海瑞心急如焚,徐渭心事重重,总督府上下的人,连个大气都不敢喘。

    就在这时,王用汲突然来到,远远地就朝着海瑞拱手作揖道:“部堂大人,嫂嫂生了吗?”

    吏部公文已降,就等海瑞赴京为任,今时,已然能当得起一句部堂大人了。

    王用汲、徐渭互以表字称呼见礼。

    “还没有。”

    海瑞心中忐忑着,摇摇头,反问道:“开化、德兴一行,可还顺利?”

    去年年底。

    浙江衢州府下开化、德兴两县爆发矿民之乱,巡抚王用汲第一时间将之平定,作为南直隶总督的海瑞也将消息直报给了京师。

    一些有心朝官还想着把民乱的事情往海瑞身上扯,往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国策上扯。

    但国策是不可动摇的事,海瑞也是圣上宠臣,刚有风起,就被内阁阁老们联手拍散了,然后明令南直隶尽快查明一切。

    王用汲点点头,道:“顺利,都查清了,完全是官逼民反!”

    徐渭递来了茶,王用汲喝了口茶,沉声道:“开化的煤矿一月前就开始漏气,矿民便知道要着火,不愿意下矿,但矿主买通了矿业司的太监,矿业司命开化知县派兵丁押着旷工下矿挖煤。

    人人嘴里衔着灯,不到一个时辰,火气就爆了,整个煤道一片火海,四百多矿民一个也没能出来。

    德兴的铜矿已经挖了四年,矿主一直不愿意运木料加固矿顶,也是买通了矿业司的太监,矿业司命德兴知县派兵丁押着旷工下矿挖煤。

    没挖多久,整个矿就塌了,三百多矿民逃出来的只有十几个。

    两个矿死了这么多人,但矿主丧尽天良的,连一点安抚孤儿孤母的钱也不肯出,苦主告到县衙,开化和德兴两个知县,两个贪官竟然反把苦主抓了一百多人关在牢里。

    好些人又告到了州府,州府又抓了一百多人,这才引起了暴乱。

    原因只有一个,以宫里的矿业司为首,开化和德兴从县衙到州衙、府衙每年都在矿里拿分润银子,才酿此大祸,百姓怎能不反!

    和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国策没有丁点关系。

    现在暴乱的人抓了好几百,贪官却只能抓来两个知县,部堂大人,朝廷有明意,这件事叫我会同新直隶总督赵贞吉处置,从这两个人开始,地方官由我会同南京都察院方面严审严查,然后上报朝廷,查出一个就抓一个。”

    海瑞、徐渭只是听着,好久也没有接他一言。

    徐渭望着王用汲,问道:“谁打招呼了?这么大的案子也想不了了之?”

    海瑞更加直接,问道:“矿业司的太监、衢州府知府你为什么没有抓?”

    既然是明摆着的事情,那衢州府、开化、德兴,一府二县上下就该一竿子打死,但王用汲却只抓了两只“杂鱼”回来,这显然不符合常理。

    王用汲面色一苦,轻叹道:“还用什么人打招呼,部堂大人,您有尚方宝剑我可没有,矿业司的太监归宫里管,我只能上密奏请圣上严参,而抓不了人。

    而衢州府知府,人家姓杨,当朝天官之子,抓不到人贪赃枉法实证,我敢抓人吗?”

    内廷,外朝,是两个体制。

    内廷的人动的了外朝的人,但外朝的人却动不了内廷的人。

    矿业司的太监,只能由内廷来处理,哪怕作为一省封疆,也没有权限。

    不知道为何,矿主失足落水而死,开化、德兴两个知县愿意承担所有责任,一口也不往上攀扯。

    衢州府知府杨俊民,是吏部尚书长子,面对讯问,杨俊民坦然承认了听信属下之言,错抓上告矿民的事,而不承认其他。

    固然,引起矿民之乱,杨俊民作为一府知府难辞其咎,但也顶多是不察之罪,连渎职都算不上。

    小杖受,大杖走。

    怎么抓?

    “我就说,部堂大人的任职公文为何到的这么快,朝廷还一直催促着,缘故原来在这啊。”徐渭呵呵笑道。笑的是那样冷。

    从明面上看,海瑞升任朝廷礼部尚书职,是要主持广开社学,开启民智的计划。

    但这或许也称了当朝吏部尚书,天官大人的心思,正好借机让海瑞从南直隶总督任上离开,不再处理开化、德兴两县煤矿爆炸、铜矿坍塌的事,防止事情查到自家宝贝儿子身上。

    难怪前来金陵送任职公文的吏员不走,还一遍遍催促海瑞赶紧进京赴任,要不是海妻接近临盆,耽搁了时间,这事,恐怕就真要这样不了了之了。

    新的南直隶总督赵贞吉,可是江南出了名的“老成持重”啊,为了两个县的矿民,绝对不会去得罪在朝屹立几十年不倒的晋党党魁的。

    “朝廷那边,怕是出了更大的事。”海瑞沉思道。

    这一年,海瑞升的不光是官位,眼界也从一县、一府、一省之地,开拓到一国见识。

    杨博的确厉害,晋党在朝的确根深蒂固,但一人再厉害,厉害的过严嵩、严世蕃、徐阶吗?晋党再厉害,厉害的过严党、清流吗?

    在圣上皇权之下,严嵩、严世蕃死无葬身之地,徐阶生死不知,严党、清流俱灭。

    开化煤矿爆炸、德兴铜矿坍塌,两县矿民暴乱,此事已经惊动了朝廷,惊动了圣上。

    那事情的结果,圣上必然会过问,这么大的乱子,一些人的人头落地是肯定的。

    可以猜到,杨博儿子杨俊民屁股底下绝对不干净,两县矿民暴乱,与杨俊民最后的抓人有脱不开的关系,一旦查出贪墨实证,杨俊民的脑袋八成也要不保。

    甚至,杨博也会因儿子之过受到牵扯,在大明朝贪墨,是讲究连坐的。

    为了保儿子的性命,也是为了保自己的地位,杨博就要将过错尽可能从儿子身上摘出去。

    至少,贪墨不能查到杨俊民的身上。

    为此,杨博要做几件事情。

    一,杀死矿主。

    二,说通开化、德兴两县知县赴死。

    三,让他这个南直隶总督尽早进京,不能再负责矿民之乱。

    四,与新南直隶总督赵贞吉达成合作。

    五,朝廷,准确地说内阁,不对上报案情提出质疑。

    而能达到这权力的,内阁仅有两人,元辅张居正,次相高拱。

    杨博是元辅实掌吏部的尚书,有可能对其网开一面。

    但若是杨博与晋党去支持次相,次相手握吏部、户部,也能凭借着滔天权势,去将事情遮掩。

    第一件事、第二件事,杨博显然做到了。

    第三件事,却被意外所阻,但不是没有化解之法,海瑞望向徐渭,问道:“赵贞吉到哪了?”

    徐渭算算时间,回道:“差不多到镇江了,脚程快一些,明日就该到了。”

    镇江府就在金陵东边,两地接壤着,车马之下,一日即达。

    “够快的啊。”海瑞冷着声调,说道。

    赵贞吉来的这么快,明显是得到了授意。

    第三件事可以由第四件事并起,只要赵贞吉进入金陵,这总督府,就要给赵贞吉让出去,连带着查案、办案的权力。

    至于第五件事,海瑞没有开天眼,不知道杨博究竟作何选择,只觉得元辅不会去帮杨博,要是次相出手,朝廷又要动荡了。

    与心怀九州万方的阁老们所想的,区区一两个县不同。

    两个矿死了这么多人,又引起了这么大的暴乱,案子才开始查,海瑞不想就这样结束。

    海瑞望向王用汲,再问道:“开化、德兴两县知县关在了哪?”

    王用汲愣了愣,道:“关在了臬司衙门大牢里。”

    “谁在看着?”

    “自然是臬司衙门大牢的人。”

    “坏了!”

    海瑞叫了句不好,下意识地就要抬脚往臬司衙门而去,但耳边忽然响起嘹亮的孩啼声,顿时止住了脚,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狂喜。

    生了!

    海妻生了!

    “恭喜部堂大人。”徐渭率先恭贺道。

    “恭喜部堂大人。”王用汲紧随其后。

    海瑞咬了咬牙,这一辈子,他辜负了妻子太多,在这一刻,妻子最虚弱的时候,内心前所未有动摇了,转身向屋里走去,边走边对徐渭、王用汲道:“文长、润莲,你们快去臬司衙门大牢,替我守一个时辰,就一个时辰,过后我要提审开化、德兴两县知县。

    这时间里,不要让任何人靠近两个知县的牢房,更不允许两个知县吃喝任何东西,防止他们被灭口,快去!”

    主事南直隶这段时间,海瑞几乎所有事情都亲力亲为,而原因很简单,那就是江南官场的人都信不过。

    煤矿、铜矿矿主都死了,如果连开化、德兴两县知县也死了,这案子就没办法再查下去,杨博必会想尽办法,以两个知县畏罪自杀结案。

    海瑞隐约觉得,开化、德兴,就像去年新安江水患的淳安,背后存在着重大案情。

    牵扯的,有内廷,有内阁,有朝廷,还有即将到来的赵贞吉。

    他必须赶在赵贞吉到来前,对开化、德兴两县知县进行突破,令他们供出煤矿爆炸、铜矿坍塌背后隐藏的东西。

    凡是牵扯到的人,甭管内廷、内阁、朝廷、地方,一个都不能放过。

    徐渭、王用汲知道事情紧急,连忙道:“我们现在就去。”

    徐渭是不善骑马的,王用汲骑快马也有点弱,但这会儿,两人都狠抽了马屁股,吃痛的马儿顿时如离弦之箭飞离总督府。

    海瑞进入到了屋里,稳婆用绸缎包好了新生儿,尽管看着皱巴巴的,头发也没几根,但在海瑞眼中,却是那样的好看。

    “恭祝部堂大人喜诞公子!”稳婆邀功一样大声道。

    “好!好!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