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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十二章 居正还乡,高拱内阁!
    张居正奏乞守制的疏一上。

    朝野上下立刻陷入了狂欢,严嵩、徐阶倒台的盛景再现,都察院及各部衙门所有官吏,皆在此时上疏请元辅还乡终制三年,一日都不能少。

    托高拱的“福”,以元辅出朝后不清算为名,使得“张门”门下数以百计的官吏幡然醒悟,反戈一击。

    人性之恶,在这时演绎的淋漓尽致!

    但让人奇怪的是,一箩筐一箩筐抬进玉熙宫的奏疏,圣上却无一示下。

    更让奇怪的是,一直以忠孝大于天为念的礼部尚书海瑞,对元辅寻求夺情,后又不得不终制的行径,从头到尾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受海瑞的影响,其义弟都察院左都御史颜鲸,刑部尚书潘恩、工部尚书朱衡,这些位以忠君爱国闻名于世的忠臣、直臣,都没有对此发表任何意见。

    哪怕次相高拱托门下之人亲自前去拜访海瑞,其想法、态度也没有丝毫转变。

    高拱险些没有气昏过去,那一刻,他终于体会到满朝不受控制属下的那种难受之感了。

    张老太爷去世的第三天,张居正幽幽转醒,在病榻前听完黄清述说朝中发生的一切,默然了许久。

    下床拜祭了老父亲后,命人给他在丧服外套上了那身大红仙鹤袍服,乘轿往西苑而去,到了西苑,又换了二人抬舆,往玉熙宫而去。

    黄清始终陪伴在师相左右,在轿子、抬舆旁走着。

    从自己、黄清的身上,张居正似乎看到当年严嵩、严世蕃父子的光影,对权力无限渴望下,不知不觉间铸下了无数的错误。

    虽然没有像严家父子毁堤淹田的大罪大恶,但为了膨胀相权,打压异己,也使了不少见不得台面的手段。

    野心、权力,都在不断膨胀,最终酿成了今日举朝围攻,师父反目之祸。

    恨吗?

    即将失去权力的张居正想不起来恨谁。

    是将刀伸向他心口的门生于慎行?还是落井下石的高拱?亦或者其他人,都谈不上。

    海子里,日光照耀,波光粼粼。

    在西苑禁门旁,那唯一的一条路,白日照水,垂杨无风,蝉鸣聒耳。

    一如去年,冤家们在这里碰见,代行元辅之职的高拱,刚从玉熙宫内奏事完毕,徒步返回内阁,遇到了从家里而来,往玉熙宫而去的张居正。

    宽敞的大道,却谁也不让谁,走路的人停了下来,抬着抬舆的两个太监也停了下来,不知该如何是好。

    黄清有心想为恩师出口气,呵斥高拱让开,但当朝阁老的威严,远不是小小的九卿就能冒犯的,脑袋下意识地就低了下去。

    张居正、高拱心里都较着劲,谁也不躲不避,在相距不到数尺的位置,凝望着彼此。

    烈日当头,对峙在那里,但此地恰在转弯处,高拱站的位置,就和那年严世蕃站的位置一样,脸正对着日光,非常吃亏。

    仰着头,睁大的眼睛,被日光刺得难受,一会儿的工夫,便有些受不了了,头低了下去,闭了闭眼睛,让开了身位,躬行见礼。

    抬舆的两位太监对视一眼,加快了脚步,匆匆从次相身边掠过,生怕对峙继续。

    咫尺的距离,居高临下的张居正望着高拱,能清晰地看到其颤抖的身形,沉重地呼吸声,同朝、同阁多年,张居正哪能不知高拱此刻的怒火近乎滔天汹涌。

    但哪又怎样?

    只要他一时、一刻还是元辅,高拱就永远是次相,翻不了身。

    病虎亦能驭狼。

    心眼本就不大的高拱,在曾经的小老弟,现在的顶头上官,以后的“治下百姓”面前受此大辱,早已是气喘吁吁。

    抬舆远去,高拱没有回头,继续大步向西苑禁门方向走去。

    不管怎样,整个严嵩内阁,只有他才是最后的赢家!

    张居正同样没有回头,坐在抬舆上一动未动,忧深的目光望着海子里日光照耀的水面,直到了玉熙宫门前。

    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显然得到了消息,早早地就在宫门前等着了。

    望着张居正那苍白的脸,倦怠的神色,黄锦心中对张居正率外朝众臣进攻内廷,导致干爹吕芳出宫的怨怼,突然化减了些。

    黄锦上前来,搀扶住下轿的张居正,张居正毫不掩饰地眼中的歉意,招呼道“黄公公。”

    “阁老,圣上在等着呢,快些进去吧。”黄锦倒是什么都不想了,公事公办道。

    “这就快些。”

    ……

    玉熙宫。

    安神定魄的龙涎香渺渺升起烟气。

    张居正亲自呈上了乞求回乡守制的奏疏,朱厚熜将之接过,却没有打开,而是望着他,道“辛苦了!”

    张居正不是完人,更不是个完臣,只是个真实的人儿。

    普通军户出身,祖父是辽王府的一名护卫,但却为辽王所害,醉酒而死。

    父亲是一名落魄秀才,没有什么人脉关系。

    但就是这样的家世,张居正却凭借能力、智慧,十二岁童生,十六岁举人,二十三岁进士,二十六岁出翰林院,拜内阁次辅大臣徐阶为师,二十九岁做裕王师,三十一岁参政内阁,三十六岁成为内阁次辅大臣,同年成为内阁首辅大臣。

    在这一年多的朝廷动荡里,张居正的表现出色,为朝廷、地方的稳定立下了汗马功劳。

    不过,难得俗人二字,权力、钱财、美人,凡有所送,张居正总会欣然纳之。

    张府之内,至今还放着李成梁请张居正鉴定真假的那副宋徽宗的鹰画。

    一句“辛苦”,当的!

    张居正顿时红了眼睛,跪伏于地,泣不成声。

    “按照惯例,柱国大臣回乡守制,皇帝必须再三挽留,依我们君臣,就不必如此了吧?”朱厚熜问道。

    柱国大臣离朝,不论是回乡守制,还是乞骨还乡,皇帝和臣子都要演一演君贤臣明这一套,朱厚熜觉得厌了。

    张居正自是同意,道“天炎人热,臣要赶进送葬回乡,多谢圣上体贴。”

    现在张府的灵堂,都在用大量的藏冰散着热,不然早就难闻难耐了,君臣间的拉扯,自然越少越好。

    “去吧!”

    “谢圣上隆恩!”

    ……

    十里之亭。

    海瑞、颜鲸、潘恩、朱衡和一干朝中正直之臣送张居正还乡。

    张居正一一谢过后,颜鲸等人先行离开,独留海瑞当面。

    望着张居正面色苍白,如患大病的模样,海瑞自是知道这不是天热所致,想要出声安慰,但话到嘴边,又不知该从哪说起。

    真应了口欲言而嗫嚅,足欲行而趔趄。

    张居正佯装释然一笑,率先开口道“汝贤,你不必安慰我,我……想得开的。”

    老父之死。

    让他成了满朝的笑话,攻讦无数。

    但海瑞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也出乎了他的意料,没有发声,更没有上疏,才使得他没有完全享受严嵩、徐阶的待遇。

    两人政见多有不同,矛盾也有不少,但人啊,总是在落难时才能看清他人的真心。

    张居正对海瑞是感激的,但说就此引以为知己、挚友,是决然做不到的。

    本就不是一种人。

    “今后元辅打算怎么办?”海瑞问道。

    这称呼其实不贴切了。

    张居正失位,次相高拱顺理成章登位,得偿所愿,成为梦寐以求的内阁首辅大臣。

    但高拱也没有那么高兴,空缺的内阁次辅大臣之位,由胡宗宪补上。

    可让高拱难受的是,本该由元辅掌控的人事大权吏部尚书之位,却被胡宗宪拿走了。

    高拱仍然兼领财政大权的户部事,如此一来,高拱除了位子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外,权力并没有增加太多。

    人向来是不喜欢从自身找原因的,高拱不由得猜疑是不是张居正在入宫觐见时对圣上说了什么。

    可是,没有求证想法的来源,圣上不敢问,张居正不想问,猜疑一旦形成,却怎么也消之不去。

    于是乎,高拱对“张门”展开了疯狂的报复,那些之前没有参劾张居正的官员,职位纷纷发生调动,将要调离京城。

    而从前被张居正调走的“高门”官员,将要从地方升入京城。

    攻守易势。

    但令许多人没想到,包括张居正没想到的是,高拱遵守了不在朝中大清洗“张门”的约定,没对整个“张门”进行彻底清算。

    这便是胡宗宪兼领吏部尚书之位,同意高拱这些调动的真正原因。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朝内阁一朝官。

    高拱遵守约定的行径,在诸多政斗为第一要务的官员眼中,固然有些幼稚,但的的确确避免了朝廷动荡。

    “张门”破败,“高门”新生,朝廷平稳进入“高拱内阁”时代。

    可以预见,三年后,张居正守制毕,高拱绝对不会让张居正轻易返回朝廷,返回内阁。

    张居正在乡中对权力表现得越渴望,越难回归,现在的高拱,想对一位“平头百姓”下黑手,是很容易的。

    “退居泉林,浪迹天下,泛舟随水而去,舞鹤于升平之世。”张居正面无表情答道。

    甘心、不甘心,只有张居正知道。

    海瑞却当真了,道“元辅,您是读过很多书的,这天下的道理,恐怕没有您不懂的。

    自古以来,辅佐帝业至终的,有几人?”

    张居正想了想,摇了摇头。

    从古至今,凡是承平盛世,就没有哪一位阁老、宰辅能从一而终的。

    汉武帝在位五十四年,前前后后任用丞相十三人,仅两人平安落地。

    唐太宗在位二十三年,更是任用了二十二名宰相,这虽有三省六部制,多宰相共朝廷的原因,但也证明君臣难能相终。

    本朝太祖高皇帝在位三十二年,倒是只用了四位宰相,但那是因宰相制直接废除,且四位功勋之臣无一人善终。

    没有人能随帝业而终。

    海瑞诚恳道“元辅,有些颇有才能的人,只知进而不知退,终致陷君于不义,今您超然退身,情出自愿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全身、全名、全节,该知足了。”

    嘉靖朝的首辅大臣。

    杨廷和、夏言、严嵩,退场都非常不体面,纵观大明朝二百年,君臣争斗几乎摆在明面上的,仅有嘉靖一朝。

    张居正在任内阁首辅大臣的时间短暂,但承平盛世的首端,却是怎么也绕不开的一个人,注定青史留名,标榜千古。

    能如此退场,再也不返回朝廷、内阁,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知足”二字,听得张居正袖袍下的手不由得握紧了,面上却笑着点点头,道“现如今,倡圣道,无需我在朝领权,游于江湖之上,为圣朝盛世讴而歌之,不在于朝胜在于朝,是啊,我该知足的。”

    后头这些话,张居正似是在对海瑞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自此泛舟五湖,浪迹天下,亦不失豪杰本来面目。

    以豪杰而终,是天下无数人求之不得的事,但他是张居正啊,才三十多岁啊!

    说到这里,诸言尽休。

    张居正、海瑞相互施礼道别。

    ……

    作为前首揆最忠实的门徒之一,大理寺卿的黄清不可避免遭到了参劾,从朝廷大理寺卿“升任”了南京吏部尚书。

    大明朝,顺天、应天两套朝廷班底,官秩是相同的,但谁是真正的大明朝堂官,谁是虚假的,不言而喻。

    差不多是前后脚,张居正刚从京城离开,黄清也随之离开了京城。

    新上任的大理寺卿,是高拱的同年好友王材,从南京太常寺卿升迁。

    随着高拱登临巅峰,嘉靖二十年的进士同年情谊逐渐有了转和,秦柱、宋伊、符汝登、吴三乐、裴宇、杨宗气、晁瑮、陈豫野、林树声等十数位官员进入了朝廷。

    高拱也没忘了好友孟淮等人,门生卢煌、吴兑等人,一共数十人,迅速填补了“张门”官吏离京,一些六部衙署重要位置的缺。

    被调离京城的官员数量远不止这些,但高拱吃肉,总不能不让其他阁老喝汤,即便胡宗宪、李春芳、王崇古和正在陕西执行国策的陈以勤,都在圣意暗示下,推荐了些正直官吏进京为任,完全填上了京官的缺。

    大明朝廷,正式进入高拱内阁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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