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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拆穿
    在杜安的零要求下,影片拍摄过程极其顺利,到了下午的时候已经拍了三十几场戏,这种速度堪称恐怖,只不过与速度相对应的,便是演员们的情绪了。

    现在是拍摄孟河的一场戏,两位主演张家译和朱雨晨就坐到了一边。

    朱雨晨看着面前的演员糟烂的表演却得到了杜安“完美”的夸赞,忍不住对旁边的张家译说:“张哥,我怎么觉得这导演这么不靠谱呢?这别是一部大烂片啊。”

    张家译没说什么,看看杜安,沉思了一会儿后憨厚地笑了一下,“他是导演,电影需要什么样的效果只有他自己知道,我们能做的就是相信他。”

    “可我就是不相信他啊……”

    特别是想到中午预订好的外卖送过来的时候,这位穿得跟民工一样的导演那狼吞虎咽的吃相,更让他不放心——这家伙是饿死鬼投胎吗?他实在想不通那明显盐放多了的外卖有那么好吃吗?

    朱雨晨又小声嘀咕了一声,张家译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最后朱雨晨叹了一口气,把脸埋进了双手中。

    这可是他的第一部电影,他不指望自己第一部电影就大火,但起码也要过得去,不能是烂片啊。

    他甚至有些后悔当初那么急切地接下这部戏了。

    一部烂片对一位演员的杀伤力有多大,他再清楚不过了,学校里很多本来星途璀璨的同学就是因为演了一部烂片,开始走下坡路了。而他呢?

    眼看着这就是还没星途璀璨就要完蛋了。

    看着身旁痛苦的小朋友,张家译也微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口气,怔怔地看着坐在监视器后的杜安。

    说实话,因为见识过杜安那令他钦佩的演技,加上剧本好像也不错的缘故,他之前对这部小成本电影充满了期待,可是真正拍摄下来,他的这份希望也越来越渺茫。

    这种拍摄方式,可以预见的就是一部烂片的诞生。

    身旁这小鬼才刚毕业,还年轻着呢,就算现在拍了一部烂片,以后的机会还多着呢,可他呢?

    他已经三十二了,对于一位演员来说这个年龄已经很危险了,也没有多少时间可给他去折腾了,偏偏他现在还没有半点名气,马上又拍了一部烂片,他的演艺生涯眼见着就是一片黑。

    这里的人都不是瞎子,也都是跟过剧组的人,张家译和朱雨晨能看出来的东西,他们也能看得大差不离,所以情绪普遍都渐渐低落起来。

    像是扮演孟河的张亦,这位刚从话剧团出来想要闯天下的小伙子本来有着不错的演技,却因为对这部电影失去了信心,犯了好些个错误。

    没办法,在沮丧情绪的袭扰下,他根本投入不进去。

    可就是如此,对于他那糟烂的表演,杜安还是一口一个完美的夸奖着,这让这位小伙子心底冷笑不已:你丫知道什么是表演么?还完美?我完美你大爷!

    不过合同都签了也没办法,他只能继续着那糟糕的表演。

    终于,到了下午五点的时候,下班时间到了,他们也终于能解脱了,一个个有气无力地离开了剧组。

    杜安则是看着剧务整理出来的资料,非常满意。

    今天一天就完成了预计三天完成的进度,那么大概一个礼拜就能完成这部电影了,这实在太令他满意了。

    再过一个礼拜,他就能拿着五千块、不对,算上交通补助,大概有五千一百多。等到那个时候,他就能拿着这些钱,离开这该死的岗位,去脚踏实地地干一些事情了——去尚海当一名药代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然后等他有了一些积蓄后,他或许可以在尚海那个国际化大都市的郊区按揭一间两室一厅的小房子,再找一个可以说上两句话的老婆,生一个不要太令他费心的孩子,那么他也会是一个体体面面的城里人了。

    就算这些太远的不去想了,就说现在吧,这样的日子似乎也不错:他只需要坐在那不停地喊“走着”“停”“完美”“下一场”,就算是工作了,这份工作实在太轻松了!更别提优渥的薪资,还有中午的那顿美味的免费餐。

    想到这里,杜安不自觉地舔了下嘴唇。

    吃了一个多月的干馒头,连咸菜都没得配,今天骤然吃到如此丰盛的午餐实在是天大的幸福——一个鸡腿,一份小青菜一份青椒土豆丝还有半个卤蛋,这样丰盛的午餐他就算是在上大学的时候都没尝试过。

    唉,要是这样的日子能持续下去似乎也不错,可惜,他终究只是个骗子,等这部戏拍完,一切都会被拆穿的,他还是想想去尚海当药代的事吧。

    他想得这么入神,以至于有人走到身边都没察觉。

    “起来。”

    那个人冷冷地说,惊醒了杜安的畅想。

    杜安看向他,哦,是她,这部戏的制片人束玉,她又回来了。

    束玉的表情很冷——她平时虽然不会笑,但是这样冷漠的表情杜安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让杜安有些不安,乖乖地站了起来。

    她怎么了?大姨妈来了?

    杜安心中胡思乱想着,但是束玉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心里炸起了一个响雷。

    “我查过了,中戏导演系今年毕业的学生里面,没有一个姓杜的。”

    杜安的双耳轰轰乱响,仿佛有一个又一个的地雷不断地爆炸。

    “我用你的名字搜索了下,在一家医学院校的经贸管理系里找到了相对应的名字,那照片上的人也是你。”

    “你这个骗子。”

    天雷隆隆,五雷轰顶,形容的大概就是杜安现在的这种状态了。

    已经可以预期的美好生活就在眼前,他却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即将渐行渐远。

    他恍惚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艰难地开口:“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他还想垂死挣扎一下,一开口却把自己吓了一跳。

    他的嘴巴是那么干涩,声音又是如此嘶哑。

    束玉反问:“你觉得你还能骗下去么?”

    杜安不说话了,眼中刚才还残留着的兴奋的神采逐渐黯淡下去,最后两眼无光。

    他像是一个被抽去了气的皮球,瘫瘫地站在那里,似乎随时都会倒下去。

    最后,他有气无力地说:“我走。”

    转身就要离开,眼中满是茫然。

    他该去哪儿?他能去哪儿?现在离开,别说去尚海了,他连拖欠房东沈阿姨的房租都不知道去哪里找补出来。

    “等等,”

    束玉的话让他停住了脚步。

    束玉深吸了一口气,说:“你继续当你的导演,直到拍完这部电影,该是你的钱,一分也不会少了你的。”

    杜安迅速转过身来,紧紧盯着束玉的眼睛,想要从中看出她到底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束玉紧抿着嘴唇。

    她也是着实没有办法。

    在查出来这个骗子真实底细的那一刻,她真的是想立刻让这个骗子滚蛋!

    可是她不能这么做。

    杜安走了,这部戏谁来拍?

    她下午也通过导演工会联络了好几个导演,但是年初的一部《英雄》彻底点燃了中国电影界的热火,那些有些名气的导演们执导价一天一个价,根本不是这部小制作能承担得起的。她也试图找那些刚从学院毕业的新导演们,不过这些一部电影都没拍过的毕业生们被各方投资人追逐热捧,眼睛都长到了脑袋上,光听到“制作成本二十万”就不愿意再谈下去了——开玩笑,低于一百万怎么拍电影?

    所以说张艺某和《英雄》有多可怕,他让中国的电影市场完全乱了。

    所以根本找不到人来接手这个盘子的束玉只能让杜安留下来,一部电影将来署名的时候可不能没有导演,而且杜安“中戏导演系”的招牌还稍稍有点稳定军心的作用。

    当然,这片子肯定也不能由他去拍了。

    束玉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部分,杜安只会是一个傀儡,而这部片子,将由她来真正执导!

    她知道自己没这个本事,但是她输不起,事到如今,只能赶鸭子上架了,为此她还紧急买了一大堆书籍:《雕刻时光》,《荣誉》,《认识电影》,《解读电影》,《电影语言》……只要是南扬市新华书店内有的,她基本上全买了。

    事到如今,她只能拼了。

    再怎么说,认真的她,总比一个只会说“完美”的家伙强吧?

    “我没跟你开玩笑,你只需要坐在那里,管好你的嘴巴,别再说什么‘完美’,当个雕塑就行。至于其他的事,都由我来做。”

    感谢上帝。

    杜安确定束玉是认真的,心头的那块大石才终于落地,世界似乎又重新光明起来。

    而在这座城市的另一边

    方力敏坐在办公桌后,办公桌的另一边坐了一个面相朴实的男人,正在向他汇报着什么:“……除去拍摄速度极快这个优点之外,总的来说,这会是一部烂片。”这个男人随后又半开玩笑地加了一句:“或许拍摄速度极快也并不能算是优点,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哪一部电影拍摄速度这么快的,这实在令人惊叹。要知道那些好电影从来都拍的很慢,特别是香港那位姓王的导演,更是慢电影的代表。”

    方力敏笑了。

    “这很好,不是吗?”

    然后转过椅子,透过玻璃幕墙看向外面黑暗的世界,眯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