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安坐在椅子上,盯着屏幕不出声,怔然。
旁边有一个声音传来,“你的思路整理好没有?”
循声望去,可以见到这是一位女子身着绿衣的女子。女子面容清新秀丽,只是上了年纪,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细微的痕迹,彰示着她已年华不再,身形却还保持得很好,可见年轻时也必是一位迷人的女性。
杜安缓缓转头,看了她一眼,道:“差不多了。”然后又把目光转回去,重新盯着屏幕发起呆来。
这里是梦工厂的剪辑室——随着资金的迅速增长,本就很有野心的束玉基本上把能搞的东西都搞出来了,后期制作需要的录音室、配乐室、剪辑室等,在梦工厂里都有,足不出户就能完成所有后续制作工作。
同时,梦工厂随着规模的发展,自然不可能像以前资金紧张时期那样只依靠杜安这一位导演了——梦工厂现阶段除了杜安的项目外,就有三个项目在同时动工,是去年分别毕业于中戏北电的三位年轻导演的项目。只不过现在他们的作品要不还在拍摄,要不已经制作完成了,排期等待上映了,倒是没有人来和他抢这个剪辑室用,可以慢慢剪。
至于杜安旁边这位女子,叫周颖,是一位剪辑师。
这位剪辑师从业经验丰富,和冯晓刚、陈恺歌等多位知名导演合作过,担当过《甲方乙方》,《和你在一起》等多部知名影片的剪辑师,还获得过金鸡奖最佳剪辑奖项,在业内赫赫有名。杜安这次会找她来担当自己这部电影的剪辑师,一方面是因为她的从业经历令人放心,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需要一位女性剪辑师。
在《电锯惊魂》做后期的时候,他搭档的是一位男性剪辑师,没什么名气派头却很大,整天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模样,要不是杜安当时强制性地动用导演权力把他压了下去。根本不给他发挥的机会,《电锯惊魂》还不知道要剪成什么样子——当然,事实证明,那位剪辑师的某些话语还是可听的。不过那段合作经历实在不愉快。
后来在给《风月俏佳人》做后期的时候,杜安搭档的是孔静蕾,一位女性剪辑师。虽然这次杜安在某些地方还是固执地一执己见,但是孔静蕾的意见他还是听进去不少,比起在《电锯惊魂》时完全地一意孤行有了很大的不同。这里面的原因,一方面是因为杜安经过《电锯惊魂》的制作后,认识到自己确实需要听取一些剪辑师的意见,另一个也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女性剪辑师比男性剪辑师更温和,更容易沟通。
细致的女性似乎比男性更适合干这份工作,同时男女搭配工作不累的至理名言大概也起到了一定作用,杜安已经开始依赖于女性的剪辑师了,所以他这次又找了一位女性剪辑师来做《飞越疯人院》的剪辑工作。
又沉思了一会儿后,他开口,缓缓道:“总体上来说。这部影片的侧重点,应该在表现王明的抗争和胜利,就和那些所谓商业片的模式一样……”
怎么样剪辑是个大问题——同样一部电影,因为核心主题和侧重点的不同,从而导致剪辑的不同,最终剪下来后,甚至可以成为两部截然不同的电影,剪辑威力之大,可见一斑。
而刚才,杜安就是在想自己到底要一部什么样的《飞越疯人院》。
他梦境中曾经梦到过的、关于《飞越疯人院》的那些场景。他到现在依旧还历历在目,铭刻于心,不过他觉得那不是他要的《飞越疯人院》——他梦境中看到的那些画面,前期节奏太拖沓了。就像《电锯惊魂》一样,部分地方的节奏拖沓得令他想要睡觉。
《飞越疯人院》想要在票房上达到他的预期,就得加快节奏,动起来,多余的部分能剪就剪。
听完他的要求后,周颖看了看他。“你确定要这么剪?”对此,她给出了自己的意见:“我觉得还是跟着人物走好一点,尽量多地去展现人物。”
接手这份工作之后,周颖做过相关的工作,也大致过了一遍素材,知道这是一部什么样的影片——在她看来,这部影片就是奔着华表奖去的,其他奖项和市场什么的根本用不着考虑。既然如此的话,那么就应该在影片深度上下功夫,而不是做成一个商业类型的东西,加重很多没意义的东西,那只会削弱影片深度,浪费这些好素材。
“不不不,”
杜安连连摇头,“你就照我说的来做吧。”
周颖却还是执拗地不同意,“从我个人技术水平角度出发,本着负责的态度,我觉得还是跟着人物走好一点,你可以不接受,但我还是要说。你那么剪的话,拿奖很有问题。”
杜安无奈。
他也算是有点明白为什么这个女人可以有今天这样的成就了,技术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估计还是因为她这种对于艺术认真执着的态度。
有这种认真做事的态度,还愁有什么工作做不好的呢?
最后,他也没办法,只好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按照你的方式来剪,到时候能有多少人愿意买票走进电影院去看这部电影?只不过又是一部《东邪西毒》而已。”
周颖不同意:“有的人喜欢在观看影片之后感受到思想的洗礼,有的人喜欢观影过程中的感官享受,每个人的追求不同,甚至同一个人不同时期的追求也不一样,没有人能让所有人都喜欢上一部电影。非要这么做的话,只是四不像,还不如专心做好一件事,做到极致。”
“我明白,”
杜安点头,表示赞同她的意见,又道:“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非要做到极致?为什么四不像就一定不好呢?”
周颖一下愣住了。
四不像这个词,从来都是贬义的,她还真没见过有人想要往四不像的方向上去发展呢。
杜安继续说着:“打个比方,影片甲,深度有五分,娱乐性有五分,影片乙,深度有八分,娱乐性有两分。因为娱乐性的关系,它们的观众人数也是不同的,这点你不能否认吧?”杜安说着,看向了周颖。
周颖点了点头,承认了他的这个假设。
“那么我们假设影片甲的铁杆影迷有五百万,影片乙的铁杆影迷有两百万,这跟实际情况也是相符的吧?”
周颖又点了点头。
“那么问题就出来了,我们该怎么定性这两部电影到底哪部好呢?”
杜安抛出了这个问题,不等周颖回到,自己接着说了下去,“按照现在的主流审美标准,那肯定是影片乙好,影片乙甚至还会获得金鸡奖,百花奖,华表奖之类一些乱七八糟的奖项荣誉。”
听到杜安把三大奖归结为“乱七八糟的奖项”,周颖不觉轻笑了出来。
“但是影片甲什么都得不到,他只有更多的观众人数,但是我要的就是这个。”
杜安说到这里,停了一口气,抬眼,看向周颖,“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周颖隐隐有些懂了,却好像又不是太懂,眼神复杂地看着杜安。
这位年轻导演似乎并不像外界所传的那样只是懂一些商业套路外加头脑发热,他似乎有着自己明确的艺术追求,头脑比她所接触过的绝大部分导演都要来得清晰。
这样的一个人,难怪能在这么小的年纪就刷新了全球二十亿票房的纪录。
杜安把自己的理念——或者说忽悠招数——抛了出来,“九年制义务教育都普及多少年了?我们从小到大的语文课本上全部都是各种道理,从孔子到孟子,从老子到韩非子,听了十几年的道理,还没够吗?可我们的文艺片还在干这种招人烦的事,跟观众们对着干,他们票房不低谁低?”
“讲道理也分方式的,在这里,我赞同儒家的中庸思想。”
“比起讲一个专业性强,却只有两个人愿意去听的故事,我更愿意讲一个专业性没那么强,却有五个人愿意去听的故事,奖项什么的,我不在乎。”
周颖觉得,在她面前的这位年轻导演,这一刻,隐约有些古代圣贤叹世人愚昧誓要普化世人的寂寥感了,令她不由地肃然起敬。
杜安讲了半天,看周颖的表情好像也入戏了,于是赶紧问道:“那你现在可以开始剪了么?”
看到周颖点头后,他不由暗自感慨起来:别看自己平时有些闷,关键时刻还是不掉链子的,忽悠了一个又一个。
感谢大学老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