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的女儿一举成名,连闺名都被打听出来,她叫崔昭。
传言如雨后春笋,而且带着一点毒性:冠军侯贪恋崔昭的美色,不明不白地死了;殷小眼儿只是看过崔昭一眼,从此废寝忘食,终于按捺不住——也死了。
殷小眼儿死得很惨,被崔腾用凳子打得遍体鳞伤,抬走之后无人敢治,哀嚎了半天,午时之前咽下最后一口气。
传言越来越夸张,因崔昭而死的男人不只这两个,她与京城好几位权贵的意外死亡有关,她倒是没有亲自动手,也用不着亲自动手,她就像是受到诅咒的美艳花朵,吸引自投罗网者,猎物只需看上一眼,从此霉运不断,一步步走向死亡……
放在风尘女子头上,这或许是一个好噱头,对一名从小生活在深闺之中的豪门女儿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崔腾虽然是从别人嘴里听说妹妹的名字,但是对她多少有些了解,对传言感到愤怒,一上午因此揍了五个人,第五位比较倒霉,只说了一句“照此说来”,被路过的崔腾听到,莫名其妙地挨了一顿拳脚。
这也被算在崔昭的头上,她的“毒性”已经从目光扩展到语言上了,说一句也会遭殃。
于是崔昭的名字再没人敢提,被独一无二的“她”所代替,提起时务必压低声音,既能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意思,又能辟邪转运。
崔腾的拳脚不够用,而且他打累了,终于明白这不是办法,拳头能让人闭嘴,却灭不掉传言,他必须找到源头。
崔昭的院子外面增加了十几名卫兵,其中包括皇帝派来的四名仪卫,屋子里则有王府的数名女眷陪伴,外人轻易进不来,崔腾是个例外,但妹妹受惊过度,他不能进里间,也不想进去,传言对他多少有些影响。
他来找大姐平恩侯夫人。
崔腾只对同产的妹妹崔小君讲亲情,对平恩侯夫人全当成是不受欢迎的远亲。
“外面那么多人说妹妹的坏话,是不是你在捣鬼?”崔腾对崔昭妹妹的感情也不深,更在乎崔家的名声。
屋子里还有别人,平恩侯夫人一脸惊诧,拉着崔腾走到隔壁屋,“兄弟这是什么话?我也是崔家的女儿,编排这种东西对我有什么好处?”
“真不是你?我昨晚明明听到殷小眼儿说什么‘冠军侯的儿子’,到你嘴里却变成了‘贪图美色’。”
“我的好兄弟,你昨晚喝酒了吧?又急着救妹妹,记性都差了,他说的明明是‘冠军侯的妻子’。冠军侯的儿子才一两岁,话都不会说,殷小眼儿找他干嘛?”
崔腾愣了一会,被平恩侯夫人这么一说,自己好像是记错了,“那你也不能这么说啊,妹妹的名声、崔家……”
平恩侯夫人无奈地说:“我能有什么办法?这里是代王府,不是咱们崔府,人多嘴杂,一点小事都能闹得满城风雨,何况这么大的事?殷家的小子怎么样了?”
“听说刚刚死了。”崔腾握紧拳头,一点也不后悔,也不害怕,他是为了保护妹妹,谁也不能说他什么。
平恩侯夫人心中一松,脸上却不动声色,“是他自己找死。陛下呢?昨晚太急,我还没问一声,陛下什么时候召见妹妹?”
“我昨晚来就是为了这件事,陛下今天下午召见妹妹,太监很快就会到,可妹妹这个样子……”
“下午,嗯。”平恩侯夫人想了一会,“别管了,交给我处理好了。”
崔腾点头,“交给你,可别再出什么乱子,父亲问起来,我怎么交待?”
“放心吧,好兄弟,这里有什么事我担着,你是男子汉大丈夫,应该在外面建功立来,少掺和娘们儿的事情。”
崔腾深以为然,连连点头,“可不是,这点事弄得我焦头烂额,光顾着揍人了,一上午没去见陛下,肯定又被东海王那个小子抢先了。”
“你快走吧,对了,稍微分点心事,照顾一下你的外甥。”
“谁?”崔腾一脸茫然。
“哎呀,自家人都不认了?你的外甥、我的儿子,苗援,也在军中。”
“哦,原来他是你儿子,记得记得,没事,我照顾他。”崔腾大步走开。
平恩侯夫人无奈地摇头,崔家是棵大树,可父亲一旦倒下,这棵大树怕是只能由家里的女人支撑了。
皇帝那边的太监来传旨,崔昭想要起床接旨,被平恩侯夫人劝住,她亲自去见太监,先送上一盘金银,然后十分为难地说:“冠军侯夫人特意在晋城多留几天,就是为了见驾,谁想到会发生……唉,她真是被吓到了,四肢无力,站都不站不起来,外面的传言又那么多,她也不敢再见陛下,劳烦公公面圣时多解释几句。”
太监早已听说这边发生的事情,又得了金银,自然不会怪罪崔家,点头应允,回去见皇帝说明情况。
韩孺子已经猜到会是如此,心里反而松了口气,皇后的妹妹若是真来为冠军侯的儿子求官求爵,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当然不会斩草除根,也没那个必要,可是天下未定就给冠军子之子高官厚禄,实在不合时宜。
殷小眼儿这么一闹,倒是为皇帝免除一件麻烦。
“殷宰相老成持重,侄儿怎么如此不成样子?”连韩孺子也不想为殷小眼申冤,听说大致经过之后,虽觉得崔腾出手重了一些,却不认为是重罪,问过刑部官员之后,更不会追究了。
“嘿,都是依仗父兄势力的纨绔子弟,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可宰相已经去世,殷家在朝中还有大官吗?”
东海王想了想,肯定地摇摇头,“殷无害的儿子都不成才,当的是闲官,听说殷无害临终遗言是让所有殷家人回乡,可他们舍不得离开京城,朝廷按惯例稍一挽留,他们就都留下了。殷小眼儿从来就不是聪明人,反应比别人都慢,大概还以为伯父余威犹在呢。”
韩孺子哼了一声,这些朝中权贵他早晚要整顿一下。
韩孺子虽说很高兴不用见皇后的妹妹,可心里还是有一点好奇,这个上午,泥鳅每次从外面回来都带着一堆传言,一次比一次夸张,“你见过崔腾的这个妹妹?”
“三妹?当然见过,我们可是从小一块长大的。”东海王轻叹一声,崔府的美好回忆已经恍如前世,“崔家兄弟姐妹众多,几个侄子、侄女小时候也都住在崔府,十多个人一块长大,排行也乱,兄妹姐妹乱叫,还是挺有意思的。”
韩孺子从小没有玩伴,对崔府的生活很是羡慕,“她也是你想娶的姐妹之一?”
东海王曾经大言不惭地声称要将崔家女儿都娶了,这时再提起,不由得脸红,“曾经,那只是曾经的想法,三妹……陛下也听说外面的传言了?”
韩孺子点点头。
“要说我也有几年没见过三妹了,看到小时候的样子,可想不到会有今天的事情,传言大概不真。”
“当然不真,一点也不真!”崔腾从外面跑进来,他打架累了,去换身衣服,中途又跟人争执几句,因此来晚了一些,气喘吁吁地说:“陛下别听外人乱嚼舌头,我最了解三妹,她不是那样的人!”
东海王本来也不相信,可是非要与崔腾争辩,笑道:“崔二,我怎么不记得你‘最了解’三妹?你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吧。”
“崔昭,就是……那个昭,东海王,你别乱说。”崔腾一急,额上的汗更多了。
“你找错人了,乱说的不是我。嘿,崔昭妹妹这回可是声名远扬……”
按崔腾的脾气,听到“声名远扬”四个字就要打人,可他对东海王还有几分忌惮,在皇帝面前更不敢造次,只能怒气冲冲地瞪着东海王,东海王微笑回视。
韩孺子不理两人,继续伏案阅视奏章以及公文,最近这段时间一直在行军,他积攒了不少。
只从纸上看,形势还算不错,洛阳带了头,各地放粮都进行得不错,大批流民返乡,趁着最后一点时间耕地播种。
齐国、东海国的平乱之战进展不是特别顺利,叛军进攻乏力,守城却很拼命,楚军只能逐城攻占,还要防备后方海盗的袭扰,三路军队迄今还没有在临淄城汇合。
塞外没有消息,马邑城远派斥候,只发现零散的匈奴骑兵,没有发现大举南侵的迹象。
韩孺子安心许多,大楚起码不用同时应对内忧外患了,可是又有一点失望,因为这意味着他一直相信的孟娥很可能说谎了。
天黑之前五万北军就将到达,韩孺子决定休息两三天之后率军巡边,顺便挑选几位经验丰富的大将,总不能白来一趟。
代国都尉邓粹,韩孺子还记得这个名字,心想名门之后总应该有点真本事,正琢磨着如何检验一下,中司监刘介从外面匆匆进来。
“陛下,外面发生了一点事,我觉得陛下应该马上知道。”
“何事?”韩孺子略觉奇怪,听刘介的语气,这不像是国家大事。
刘介看了一眼崔腾,说道:“代国都尉邓粹,带兵强闯冠军侯夫人住处,刚刚被拿下。”
崔腾大怒,气得哇哇乱叫,韩孺子却看向东海王,邓粹是他推荐的。
“崔昭妹妹……真成扫帚星啦?”东海王惊讶地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