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所有读者中秋快乐!)
城里的地道不长,非常狭窄,只能在里面爬行,出来之后七个人全都灰头土脸,回头望去,晋城耸立在不远处,夜色笼罩,又有一座小土丘遮挡,彼此都看不清楚。
众人将出口重新掩埋,挑隐蔽的地方匆匆行进,桂月华走在最前面带路,深一脚浅一脚,大家各怀心事,谁也不说话。
他们出城比较晚,走出十里之后,天已经亮了,桂月华站在一棵枯树下,嘬唇吹哨,很快树林里传出回应,七八人走出来,看相貌、穿着都是楚人,带头者显然认得桂月华,疑惑地问:“怎么就这几个人?事办成了吗?”
桂月华叹了口气,“唉,一言难尽,先将俊侯带出来,其他人还留在城里,事情只能推迟处理。”
那人来到花缤面前,抱拳笑道:“俊侯安然无恙,总算成了一件大事。”
“花某何德何能,敢教董寨主亲来相救?”
两人也是旧相识,寒暄几句,董寨主又回到那件事上,眉头微皱,“跟匈奴大王说好的,没拿到东西,咱们可不好见人。”
桂月华与他更熟一些,不耐烦地说:“所以俊侯连儿子都没带出来嘛,其他人都留在城里,我们去见匈奴人,自有解释。”
董寨主嘿嘿笑了两声,扫了一眼另外五人,没说什么,前头带路,进入树林,林中藏着数十人与马匹,众人上马,不再隐藏行迹,出林之后直奔二十余里以外的匈奴人营地。
匈奴人自恃兵多,退后扎营,仍能将晋城围得水泄不通,与此同时也方便放牧牛马。
半路上有匈奴人迎接,发现出城的人不多,身上也没携带头颅一类的东西,立刻表示不满,董寨主的一名手下用匈奴语解释了半天,董寨主对桂月华小声道:“你最好真有说辞,这位匈奴大王不太好相处。”
“放心吧。”桂月华指着另外五人,“他们都是皇帝身边的亲信卫兵,被俊侯说动,自愿投靠匈奴人,算是一件小功劳吧?”
董寨主这才露出微笑。
匈奴人的帐篷很杂乱,根据大小与华丽程度,能判断出主人的尊卑。
董寨主客气地请花缤等人留在一顶普通的帐篷里,他与桂月华去见匈奴大王。匈奴王号众多,这一位众人都称其为“大王”,地位应该不低。
花缤站在门口,目送桂月华等人离去,转身道:“阁下是车骑将军邓粹吧?”
四名随从吃了一惊,邓粹点头应道:“是我。”
“我就说陛下不会随便送一个人出城,丑话说在前头,如果有人认出邓将军,我也只能顺水推舟,自称说服邓将军投降,至于匈奴人信与不信,就要看邓将军怎么说了。”
邓粹笑道:“放心吧,匈奴人好骗。”
花缤嘿然而笑,对这位年轻的将军不太有把握。
没多久,董寨主独自回来,“几位跟我来,大王要见你们。”
花缤道:“这位贵人怎么称呼?就叫‘大王’?”
“大王是咱们对他的称呼,他很喜欢,这么叫就对了。”
一行人向营中最大的一顶帐篷走去,路上所遇尽是骑马的匈奴人,三五成群,呼啸往来,看上去一点规矩也没有,但是从不发生碰撞、冲突,无论路上有多少匹马,总能顺利地互相错过。
那帐篷足有两三间普通房子那么大,下面垫着地板,要迈三级台阶才能来到门口,帐内铺着厚厚的毡毯,一进去,浓浓的暖意、酒气、香味混杂一起扑面而来。
帐篷里人不少,当中坐着一位四十几岁的粗壮匈奴人,两边是六七名姬妾,也不避客,好奇地打量新进来的楚人。
邓粹一抬头就看到了东海王。
东海王穿着仪卫营普通将士的服装,坐在侧席,也看到了邓粹,脸色微变。
两人对视片刻。
花缤注意到了这一幕,心想这真是连点意外都没有,说遇见就遇见,上前几步,正要跪拜匈奴大王,引见车骑将军投降,希望能混过去,邓粹却先开口了,向侧席抱拳笑道:“柴将军!想不到竟然在这儿见面。”
东海王脸色恢复镇定,“柴平”正是他的假身份,见邓粹穿着仪卫营的衣装,明白对方也是假冒,于是抱拳还礼,困惑地说:“恕我眼拙,阁下看着眼熟,好像也是皇帝身边的人,但不知如何称呼。”
“柴将军贵人多忘事,我是仪卫营的……”
帐内众人侧目而视,邓粹急忙闭嘴,跟上花缤,一块跪在地上。
匈奴大王似乎没有怀疑,借助通译问道:“楚国皇帝的仪卫都像你这样吗?”
邓粹身材修长,相貌英俊,的确有仪卫之风,回道:“楚国好面子,选中的仪卫都跟我差不多,空有一副躯壳,上马之后抡不动枪,也射不得箭。”
通译说罢,匈奴大王哈哈大笑,一挥手,有人过来,将邓粹等人引到侧席,与东海王相临而坐。
“我叫魏苏。”邓粹小声道。
东海王轻轻嗯了一声,同样小声回道:“柴平。”
王府和邓府的仆人不在帐内,他们显然没资格面见匈奴大王,邓粹放心地喝酒吃肉,好像经常来这里做客似的。
众多楚人当中,数邓粹相貌最为出众,在匈奴人面前也放得开,立刻受到匈奴大王和一群姬妾的注意,通译问道:“那个仪卫,大王问你,楚国皇帝有多少卫兵?你与这位柴将军同为一营将士,怎么不太相熟?”
邓粹咽下嘴里的肉,回道:“城里守军不到四千,皇帝的卫兵就有一千多,我与柴将军虽然同在仪卫营,但我是持戟仪卫,给皇帝撑面子的,柴将军勋贵出身,在仪卫营混资历,我们不是一路人啊。我地位低,所以认得他,他是贵人多忘事,不记得我这个小兵。”
听完通译的话,匈奴大王的姬妾们吃吃地笑,伸手指指点点,显然认为“小兵”比“将军”更像勋贵。
东海王垂首不语,他一心只想逃出匈奴人的包围,或者回京城,或者去见舅舅崔宏,希望能够解除芥蒂再度成为一家人,对邓粹的出现十分忌惮,总怀疑皇帝派他来追杀自己。
邓粹却很从容,什么都说,将仪卫营贬得一无是处,那里不是虚有其表的草包,就是心怀鬼胎的勋贵,根本没几个人真心保护皇帝,很快就会有更多人出来投降,“像我们好歹还能扛旗持戟,那些勋贵,人人自称‘将军’,其实都跟这位柴将军一样,靠着祖荫给皇帝当跟班,混几年就能当大官,哪会带兵打仗?”
通译替匈奴大王说:“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位柴将军如此年轻。”
东海王脸更红了,真想开口提醒邓粹少说几句,可这里是匈奴人的地盘,他又是假冒他人,哪敢开口?
匈奴大王宴请众楚人却不只是客气,酒过三巡,匈奴大王拍手,外面很快押进来一名俘虏。
俘虏显然被关已久,衣裳破烂,脸上、身上尽是伤痕,神情憔悴,却无胆怯之意,在匈奴大王面前昂首站立,被匈奴人按倒,摆脱束缚之后,立刻又站起来,身子摇晃,就是不肯屈服。
东海王和邓粹互视一眼,都吃了一惊,怎么也没想到,在匈奴营中的熟人还不少。
匈奴大王注意到了两人的神情变化,通译问道:“你们认得此人?”
东海王点点头,他现在过于慌张,不知该怎么回答,邓粹平淡地说:“此人名叫卓如鹤,是楚国驸马、弘农郡守、放粮钦差。”
卓如鹤巡行天下郡县时,到过代国,与邓粹见过一面,至于东海王、花缤,更是他早就认识的人,可他只是昂首站立,好像帐篷里全是陌生人。
匈奴大王对这个回答很满意,这表明仪卫比较老实,没有撒谎,于是哇里哇啦说了一堆话,通译道:“卓如鹤,你在楚国是驸马,在匈奴也能当驸马,大单于的女儿、孙女更年轻、更美丽,足以配得上你。你说楚国尽是忠臣良将,可是你瞧,楚国的勋贵、皇帝的卫兵,都来投降匈奴人,你还有何话说?”
卓如鹤目不斜视,“大楚人口众多,百倍于匈奴,出几个害群之马很正常,更多的楚军不是还在坚守晋城吗?”
通译又要开口,邓粹站起身,表示由自己来说,“卓如鹤,你还认得我吗?”
“卓某大好男儿,不认得乱臣贼子。”卓如如鹤昂首道,目光仍然不动。
邓粹道:“卓驸马,你可以不认得我,但不能不认清形势,如今晋城孤守、皇帝重病,都坚持不了太久,而且皇帝登基日浅,不得臣民拥戴,他又贪功冒进,落得今日的下场,实是咎由自取。大楚气数已尽,人所共知,卓驸马何必独撑?”
卓如鹤瞥了一眼邓粹,“嘿,乱臣贼子眼里自然都是乱臣贼子。你说皇帝登基日清,大楚定鼎却有百年,祖先功德泽及子孙;你说皇帝不得臣民拥戴,可皇帝一路赈灾劝农,天下人心所向,皆愿皇帝千秋万岁,以保平安;你说晋城孤守,卓某所见却是各地援军正在赶来,匈奴人得意一时,日后难返草原;你说皇帝重病……我不相信。”
邓粹笑道:“援军在路上,卓驸马怎么会在这里?”
“援军集结需要一段时间,可是不能让匈奴人以为大楚无人救驾,所以我自愿带兵而来,不为别的,只想让皇帝知道,晋城并非孤守。”
“这么说你死而无憾?”
“无憾。”
邓粹转向匈奴大王,“这种人对皇帝死心塌地,所谓愚忠是也,还在幻想能有人笼聚塞外楚军,与崔宏之军一南一北夹攻匈奴呢,把他杀了吧,留之无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