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广总督衙门位于省城西南角的望山门内附近,与湖北巡抚衙门距离颇远,所以当吴超越急匆匆赶到乱成一团的总督府衙门时,布政使马秀儒、按察使李卿谷和武昌知府严树森等湖北文武大都已经赶到了现场,探望病重垂危的老狐狸花沙纳。
老狐狸的病势确实十分吓人,躺在病床上人事不知,呼吸也十分微弱,不管两个月前才从京城赶来的老狐狸次子恩泰如何的哭泣呼唤,也不管郎中如何的按摩针灸,老狐狸说醒不过来就醒不过来。吴超越见了大急,直接就扑到了花沙纳的身上大声呼唤,“花爷爷,是我,吴超越!吴慰亭!花爷爷,你快醒醒,醒醒,我是慰亭!慰亭!慰亭啊!”
仿佛是上次阴文格时的情况重演,听到了吴超越的表字,已经昏迷了许久的老狐狸竟然奇迹般的眼皮动了几动,缓缓的睁开了一些眼睛,喉咙里也发出了一些胡噜胡噜的声音,但呼吸还是十分困难。多少懂点医理的吴超越大喜,赶紧招呼道:“快来人,给花爷爷导痰!”
“导痰?什么导痰?”
在场的郎中全都傻了眼睛,吴超越也这才醒悟过来,顿时愤怒喝问道:“为什么不找几个洋人医生?汉口难道没有?”
恩泰和戴文节等人无言以对,吴超越焦急间突然想起某部电视剧里的办法,赶紧叫人拿来纸捻子和灯油,先把花老狐狸扶了坐起,又用纸捻子蘸了灯油,然后插进老狐狸喉咙里搅动,老狐狸的喉部肌肉受到纸捻子和灯油异味的双重刺激而猛烈抽搐,顿时接连咳出了许多浓痰,呼吸也顿时大为顺畅,痛苦神情同样迅速放缓了许多。
“抚台大人好医术啊!竟然能用这样的办法救人?”
包括郎中在内的在场众人全都惊呼了起来,全都吴超越这手救人绝技惊赞不已,吴超越则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暗道:“幸亏那部电视剧只是剧情胡扯,偏方不假。”
再接着,在众多湖北名医的齐心协力下,努力抢救了许久后,花老狐狸已然能够发出一些微弱的声音,神智完全清醒之后,老狐狸先是让戴文节、马秀儒和李卿谷等人暂时出去,让房中只留下儿子和吴超越两人,然后才招呼吴超越坐到自己的身旁,用枯瘦的老手按住吴超越的手,声音微弱的说道:“慰亭,我不行了,怕是撑不了多久了。在咽气之前,老夫有几句心里话,一定要对你说明白。”
“花爷爷请说,晚辈听着。”
吴超越含泪回答对自己的确不错的花老狐狸,花老狐狸艰难的笑笑,然后才说道:“慰亭,知不知道老夫为什么对你这么好?”
见吴超越摇头,老狐狸这才说道:“这其中的原因很多,最主要的一条,是因为老夫在上任辞行之时,皇上对老夫说的一句话。”
“皇上对花爷爷你说的一句话?”吴超越诧异问道。
花老狐狸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当时皇上是单独召见的老夫,除了要老夫勤奋当差之类的套话之外,给老夫最重要的交代,就是要老夫看紧你,防着你生出什么异心。当时老夫问皇上,若你真有异心,如何处置?”
“皇上当时回答,可以先斩后奏。”
说到这,花老狐狸露出了一些苦涩的笑容,声音更加微弱的说道:“当时老夫就明白,皇上他是发自内心的不信任你慰亭,也有一些替你可惜,替大清江山觉得可惜,你如果是一个满人或者蒙古人多好?那皇上肯定不会这么的提防你忌惮你,也肯定会把更多的权力和军队交给你,再以你的才干能力,剿平长毛发匪,肯定是易如反掌。”
“所以,老夫当时就下定了决心,到了湖广之后,一定要好生的对待你,只当好皇上在湖广的眼线就行,其他的尽量由着你来,替皇上和朝廷给你一点弥补,尽量让你可以放开手脚杀贼平叛。这么做,老夫是为了报答三世国恩,是为了你,也是为了老夫我自己,真斗起来,老夫我未必是你的对手,这点老夫心里非常明白。”
“花爷爷,你别说了,这些我都明白。”见老狐狸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吴超越忙阻止道:“你先安心休息,我派人去汉口给你请了洋人名医,很快就能来,到时候让他给你看看。”
老狐狸摇头拒绝,声音更加微弱的说道:“慰亭,老夫也做过许多对不起你的事,事实上把你调出湖北,防止你拥兵自重,还是老夫首先在密折里向皇上提出的建议,只不过因为战情的变化,老夫又改了主意,也劝皇上改了主意……。”
说到这,老狐狸还流下了眼泪,哽咽说道:“慰亭,你别怪我,老夫是职责所在,不能不为大清的江山社稷尽忠尽力。”
“花爷爷,我当然不会怪你。”吴超越也流下了眼泪,说道:“没有你的眷顾,我在湖北的事,要比现在难办十倍,朝廷也绝不会允许我实际控制那么多军队和权力。”
老狐狸艰难苦笑,又说道:“慰亭,想必你也看出来了,皇上对你的疑心又加重了,老夫死后,你接任湖广总督的事也又悬了。这是没办法的事,你是汉人,又这么能干,现在还和长毛女匪扯上了牵连,皇上想不疑你都不行。”
又痛苦的咳嗽了一番之后,花老狐狸才又说道:“慰亭,留给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老夫估计,我是无论如何都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乘现在老夫还占着位置,你赶快把鄂勇的首领全都换成你的人,也把大冶、铸钱局、汉口海关和湖北厘金局彻底清洗一番,抢在老夫断气之前,把这几处要害完全掌握在你的手里,这样不管你能不能接任湖广总督,你也不必再担心被新总督过于掣肘了。”
“另外,老夫已经和文节说好了,老夫死后,他会进你的幕府效力,他长年替老夫掌管机密,老夫这些年在朝廷里和地方上积攒的那些东西,他也会带过去送给你……。”
“花爷爷……。”
吴超越的感动感激被花老狐狸拍手打断,大口大口喘息着,花老狐狸又声音微弱的说道:“还有一点,千万别让鄂勇过于闲着。在确保湖北安全的前提下,一有机会就尽量派出去参战,鄂勇出省钱粮必须仰仗你,不会不听你招呼,只要打个胜仗就大力保举,不成他们不会怪你,成了他们也只会谢你。”
“同时,你控制的鄂勇四处出击,就算当不上湖广总督,湖北兵权也照样在你手里,朝廷也更加不敢轻易动你,明白了不……?”
吴超越含泪点头,花老狐狸却又忍不住痛苦的咳嗽了起来,表情还明显比之前更加痛苦,吴超越和恩泰手忙脚乱时,门外则突然传来了戴文节的声音,说道:“二公子,吴抚台请的洋医生到了,是否让他进来为花制台治病?”
“这……,洋人医生?可靠吗?”
虎父犬子的恩泰万分犹豫,花老狐狸则咳嗽着痛苦的说道:“请他进来,老夫现在多活一天,就能给慰亭多争取一天的时间。”
恩泰这才赶紧出门,亲自去迎接吴超越派人请来的英国名医,花老狐狸口不能言,只是艰难的抬起胳膊,指向废物儿子的背影,眼睛却看着吴超越,目光中尽是恳求之意。吴超越明白老狐狸的意思,便郑重说道:“花爷爷,你放心,我一定会你照看好你的子孙,尽我所能。”
老狐狸欣然,这才放心的闭上眼睛,知道自己那群酒囊饭袋子孙再也用不着担心了,知道吴超越如果真是大清忠臣,他的子孙必然能在吴超越的羽翼庇护之下富贵终身,更知道吴超越假如真有什么异心,他的子孙还有很大可能会获得更加丰厚的回报。
不一刻,雒魏林带着两个女护士匆匆进到了病房,一看老狐狸的情况没敢有任何耽搁,马上就拿出拿出真空吸痰器为老狐狸导痰,继而又为老狐狸做各种各样的西医检查,末了又提出了一个在目前中国十分罕见的治疗办法——穿刺导引肺部积水。
用中空的银针扎进肺里排液,雒魏林提出的这个抢救方案当然让恩泰和戴文节等人脸色发白,吴超越也不敢擅自做主,只能是赶紧向还保持神智清醒的老狐狸解释其中原理,结果老狐狸倒是坦然点头,立即同意了这个治疗方案,雒魏林也这才着手实行。
浑浊的胸积液被引出来后,老狐狸的呼吸又顺畅了许多,脸色也明显好看了一些,但因为用了乙醚麻醉的缘故,老狐狸当然也一直处于昏迷状态,雒魏林则摘下脸上口罩,对吴超越说道:“吴,你这位上司的病情很重,仍然还有生命危险,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吴超越无奈的点头,先谢了雒魏林的抢救,然后才说道:“雒魏林先生,请尽一切力量救他,他不但是我的上司,还是我最尊敬的长辈之一。”
此时天色已然不早,戴文节已然命人准备好了晚饭邀请众人入席,又累又饿的吴超越等人也都没有拒绝。结果也是到了聚在一起吃晚饭的时候,吴超越才逮到机会和马秀儒、李卿谷等人谈起即将展开的湖北和江西人事大调整,然而令吴超越颇有些意外的是,自己在民政上的这几个副手,竟然都对咸丰大帝的这些人事调整十分不满。
马秀儒不满的原因吴超越当然知道,李卿谷不满的原因也和马秀儒大同小异——当了快两任湖北按察使,论资排辈早就应该轮到李卿谷升任掌管湖北财政的布政使了,咸丰大帝却偏偏要从山西调吉祥来接替李卿谷,李卿谷肚子里当然憋满了火气。
大概弄明白了李卿谷不满的原因后,吴超越稍一盘算,便直接向李卿谷说道:“李臬台,说起来这事还真是我连累了你,我如果是个满人,这次湖北布政使的缺无论如何都是你的,但就因为我是个汉人,所以同样是汉人的你,就受了我的拖累。”
“吴抚台千万别这么说,也怪我自己也是个汉人,不然的话……。”
李卿谷窝火的叹息了一声,然后才更加窝火的说道:“调山西布政使来湖北上任,真不知道上面是怎么想的!看着吧,要不了几天,汉口、武昌和汉阳三地,绝对是老西满天飞,醋味遍地飘!湖北一直都征收正常的商税厘金,也马上要不正常了!”
听到李卿谷的火气话,吴超越的心中一动,嘴角边也顿时露出些笑意,暗道:“看来这个李卿谷,也是个可以争取的对象,把他拉过来联手收拾吉祥,把吉祥彻底架空肯定问题不大。”
做为协和医院和仁济医院的双料创始人,雒魏林在医术方面当然不是盖的,虽然目前的西医相对来说还十分原始,然而在他的悉心治疗下,一度生命垂危的花老狐狸还是在鬼门关下停住了脚步,病情多少有了一点好转,虽然还是基本上都处于昏迷状态,仍然还有生命危险,却也病情平稳,不太可能迅速断气。
乘着花老狐狸还厚颜无耻的霸占着总督位置,在得到了花老狐狸的直接允许下,吴超越也赶紧动手大干了起来,在赵烈文和阎敬铭帮助下,一边用各种各样的办法撤换鄂勇首领,全部换上吴超越抚标里挑选出来的吴军老人。一边彻底清洗大冶、铸钱、厘金和汉口海关这几个要害单位,把靠不住的人全部踢走,换上听话可靠的人彻底收权,让新布政使吉祥来了也没办法在这几处插手。而即将仰仗吴超越扶持的马秀儒也全力配合,还把他在这几处要害和布政使衙门里的人全部移交给了吴超越,帮吴超越可以在吉祥上任后可以随时掌握藩台衙门的一举一动。
与此同时,被无辜躺枪的按察使李卿谷言中,汉口、武昌和汉阳三地果然迅速多了许多的山西商人,四处钻山打洞的寻找各种发财门路,未雨绸缪的顶铺子买店面,还迫不及待的早早就向汉口海关和湖北厘金局伸出魔爪,各种各样的送礼请客套交情,还没正式在湖北经商就已经打起了偷逃厘金关税的主意,把全靠厘金关税供养军队的吴超越搞得是窝火万分。
甚至还有不知死活的山西商人打起了吴超越的主意,这不,这天正当吴超越和赵烈文、阎敬铭等人商议来年的军费预算时,吴大赛就跑到了吴超越的面前奏报,说道:“孙少爷,外面来了一个山西祁县的商人想给你磕头,这是他的拜帖和礼单,请你过目。”
“不见!”吴超越没好气的喝道:“没看到我这么忙?什么破商人,难道不知道老子从不收贿赂,还敢给老子递礼单?找死!”
一向听话的吴大赛难得违抗了一次吴超越的命令,小心翼翼的把礼单递到了吴超越的面前,说道:“孙少爷,这份礼单有些与众不同,还是请你看一看。”
吴超越没好气的瞟了那礼单一眼,然而吴超越又马上楞住了,因为那份礼单上,用工整得象是印刷体一般的楷书写了十个小字——乐输纹银三十万两助饷!
“乐输三十万两军饷?!”旁边的赵烈文也惊叫了起来,“这商人是谁?一出手就助饷纹银三十万两?别说湖南湖北了,就是在上海广州,也没那个商人有这么大手笔啊?”
“乔……,什么庸。”
阎敬铭等幕僚同样失声大哗间,突然忘了那商人名字的吴大赛赶紧翻看拜帖,然后才说道:“乔致庸,是叫乔致庸。”
“乔致庸?”前几天才刚想起过一部扯淡电视剧的吴超越一楞,然后还下意识的闪过这么一个念头,“更扯淡的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