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皇上升殿受百官朝贺,庶僚拜谒上官,称之为拜官年。有诰封的外命妇们也要入内廷拜贺皇后和妃嫔。
是日清晨,以老夫人为首,宋婉如和大夫人,二夫人按照品级大妆,穿上朝服,坐着宝马雕车,去往皇宫。
忠勇侯府里老夫人的车驾最是繁贵富丽,其次便是世子夫人宋婉如的。
两匹油光水滑的大黑马迈着优雅的步伐,稳稳的拉着马车。车内的宋婉如闭着眼睛,思绪翻滚。
宋婉如是外室女,与她娘在王府外居住,突然一日,她娘消失不见了 小的时候她日日想娘亲,见到别人由娘领着去街上买东西,都羡慕的直哭。董嬷嬷告诉她,她娘亲去世了,怀而不在,念而不得,娘亲这一别再无归期。
十岁时被接回王府,王妃对她不好不坏,虽有父王疼爱,但见到姐妹们有姨娘疼,心里还常常想着自己的娘要还在世上该有多好。
十四岁时一纸圣旨改变了她的命运,六王爷闲王府里就四个适婚的姑娘,其他宗室也有六七个待嫁女,独独选中她嫁入忠勇侯府,据说万岁爷指婚时,可巧婉淑妃娘伺候在侧,说了一句,婉如这个名字和她有缘,便选了宋婉如。
因着这个, 每到年节和皇后的寿辰千秋节入宫时,皇后娘娘接见后,宋婉如都要去拜谢婉淑妃娘娘,娘娘天仙似的人物,温柔似水,说话轻声细语,似泉水般沁入人的心脾。
因第一次带董嬷嬷入宫便冲撞了关雎宫的胡公公,婉淑妃娘娘仁慈,没加责罚,之后宋婉如入宫都是带着大丫鬟碧落的。
马车停下,皇宫到了,一番检查后,便放行入宫 。老夫人因年纪大了品级高,特许乘坐轿辇,其他人随在轿后步行进入。
皇后居住在交泰殿,已经有部分外命妇在暖阁中等待,一声铜锣敲响,皇后娘娘驾到,众夫人跪在地上三呼“拜见皇后娘娘,愿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娘娘身着绣金锦缎子凤凰展翅朝服,脑后挽了一个高发髻,头上九尾凤凰大珠钗,凤凰口中叼着一串红宝石悬在额头前,高挑个头,凤目蛾眉,很是华贵雍容。
待皇后娘娘端坐 于凤座上,道一声,“众位夫人平身,赐座!”
皇后娘娘是继后,今年四十有二,育有九皇子和十二公主,向来贤德端庄,皇上宠爱不多,却甚是敬重。
唠些个家常理短,对众位大臣之家眷展现完上位者的慈爱关怀之后,皇后娘娘便离座,外命妇自行去各位嫔妃处问安贺岁。
宋婉如扶着老夫人离了交泰殿,便与忠勇侯府众人分开,单独至关雎宫婉淑妃娘娘处。
胡公公站在宫门外候着,见了宋婉如珊珊而至,立马满面春风,远远迎过来,“顾夫人,您可来了,娘娘惦记您多日了,打二十三起就开始念叨,就盼着您呢!”
宋婉如施了一个福礼,打袖兜里摸出一个薄薄的红包,塞进胡公公手中,“公公说笑了,怎敢劳动娘娘惦记。”
不必想,红包里一定是银票,忠勇侯府豪富,世子夫人每次来都出手不菲,胡公公捏捏红包,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引着宋婉如进入殿内,低声道:“世子夫人请进,娘娘在殿内等候,杂家先告退了。”
关雎宫内金碧辉煌,雕梁画柱,美不胜收。上好的白玉铺就的地面闪着温润的光芒,地砖上镶嵌着朵朵金莲并排开放,裙摆滑过,端得是步步生莲。
水晶珠帘逶迤倾泻,帘后,一个曼妙的身影正在低头抚琴,指尖起落间,琴音流淌,悠悠梵音似鱼跃水面溅起的浪花。
宋婉如听在耳中,心内却是惊涛拍岸,这珠帘,这琴音,这身影早已经印在儿时的记忆中,午夜梦回时,总回忆起娘亲边弹琴边对着她微笑,柔声道:“婉如,好听吗?等再你长大些,娘就教你弹琴。 ”小婉如总是欣喜的说:“娘,娘,我要学,婉如要学。”
宋婉如伸出手,颤抖的掀起珠帘,一张倾国倾城的芙蓉面缓缓抬起,弯弯的柳眉轻蹙,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白皙无瑕的皮肤透出淡淡的粉色,薄薄的双唇如玫瑰花瓣那般娇艳欲滴,一张一合间吐出妙音,“婉如,好听吗?”
“娘,娘!”宋婉如脱口而出。一只柔荑伸过来,覆在她的嘴唇上。
从皇宫回来,便是祭祖,顾家祠堂在西边的一个院子里,顾家人按辈分,分男女站好,由老侯爷领着众人摆上饭菜,焚香祭奠。
祭祖完毕,回至宣正院,老侯爷和老夫人高坐主位,世子顾淮南,夫人宋婉如带领众主子行礼贺拜,老侯爷老夫人分派红包,接着是下人们贺拜领红包。
老侯爷捋一捋胡须,站起身道:“摆合欢宴,去膳堂。”
下首一个中年美大叔正是忠勇侯府世子爷,顾景之的父亲顾淮南,上前打算扶着父亲,老侯爷“哼”了一声,冷言道:“我也不是七老八十,还用得着你扶,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么?”
父亲喜爱舞枪弄棒,顾淮南最爱诗书字画,道不同不相为谋,横竖看不上自己,顾淮南只能尴尬一笑,对顾景之道:“景之,你替为父扶着你祖父。”
顾景之点头快走几步追上老侯爷,挽着他一个胳膊,一起前往膳堂。
进入膳堂,男东女西分桌而坐,因没有外人,中间也不必隔上屏风,下人依次摆上菜饭,屠苏酒,合欢汤,吉祥果,如意糕。
老侯爷端起酒杯,饮下一口,略一沉吟,道:“今日是大年三十,老三一家在扬州府任上不得回来,我顾家人今日还较齐全,我已经向万岁爷上了折子,年后就将忠勇侯爵位传于老四淮南。”说到这里顿了顿,眼睛余光扫了一眼宋婉如,见她面露欣喜,接着说道:“同时立景之为世子。”
宋婉如面色如刚才一般,还是嘴角含笑,老侯爷内心点点头,是个能沉得住气的。
顾淮南站起来,对老侯爷道:“父亲身体康健,龙马精神,怎就想到上折子传爵位了,儿子愧不敢当。”
老侯爷轻蔑的瞥了他一眼,“你倒有自知之明,我忠勇侯府爵位历来是有能者居之,老大老二都是人中龙凤,怎奈洒血疆场,为国捐了躯,老三素有大才,本该为世子要不是你娘撒泼打滚,逼得老三远遁出京,怎能便宜了你?”
老夫人听他说得不着调,拍案而起,怒目道:“你个老鬼,老三不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大儿二儿用命挣来的爵位怎能便宜他人。”
宋婉如用手帮老夫人顺顺气,“母亲快些息怒,大过年的,不适宜动气,且父亲已经上了折子,爵位之事再不会更改了,您放宽心吧!”
见老妻坐下,老侯爷挨了骂老脸一红,接着说道:“刚刚我说过,我忠勇侯爵位向来有能者居之,孙儿辈里,景超勇武过人,无人可敌,但头脑不大灵光,不能使我顾家光耀门楣。”
大夫人忙站起身,对老侯爷施了一礼,“父亲尽管安排,儿媳决无意见。”
老侯爷点点,挥手示意她坐下,继续道:“景慎胎里带着毛病,常年缠绵病榻,景行年岁太小,只景之根骨清奇,武功已有大成,更善谋略,圣上都赞他有乃祖之风,是不世出的英才。我顾家有景之做下一任家主,不求更进一步,只求保住我忠勇侯府百年家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