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李仁啪的一拍桌案,丝毫不显示弱的怒道:“木姜子,你少耍混蛋,你就说说这一回,你是打算在床上趴几年。”
“你,你,你。”木姜子气急了,两根手指头指着郁李仁,抖个不停,脸颊上的两块肉也随之不停的抽搐起来。末了,他颓然泄气,蹲下身来一把抱住落葵的腿,灰头土脸的嗬嗬直哭:“师妹啊,小师妹,你师兄我这日子过的苦啊,不靠着这些坑蒙拐骗的手艺混口饭吃,我还能干点甚么啊,你跟掌门师弟好好说说,饶了我这一回罢,就这一回,我往后再也不敢了。”
“你起来。”落葵拉了他几下,也没拉起他拉来,索性便任由他在地上灰头土脸的蹲着,恨铁不成钢的怒道:“我爹当年怎么会收了你这么个不成器的弟子,真是败坏门楣。”
木姜子是关内侯早年收的头一个弟子,故而即便他修为再不济,也是后来所有弟子的大师兄。当初收下他,一是看他年幼,无父无母流落街头的着实可怜,二是看他根骨不错,气度也不凡,是个修道的好苗子,可收下他之后才发现,他穷则穷已,可穷的是又馋又贪,笨则笨已,笨的是又懒又滑,实在成不了甚么大气候,只能让他顶着大师兄的名头,却吩咐他下头的师弟师妹们对他严加管束。
关内侯在时,木姜子倒还一直规规矩矩的,可自他故去后,木姜子便开始不老实了,起先还只是招摇撞骗,逢人便说这位少年,我观你根骨奇佳,有意收你做个弟子,传你一门绝技甚么的,骗些银子,有郁李仁看着他,替他还债善后,倒也没有惹出甚么大的祸事来,直到五年前,他竟色心大起,借着降妖除魔的由头霸占起良家姑娘来,犯了清规戒律,惹了众怒,郁李仁忍无可忍,出手将他痛揍了一顿,让他一度在床上躺了三年有余,这才活过来没几天,便又开始不老实了。
见落葵心软,木姜子愈发直着嗓子干嚎:“师父啊,是弟子不成器,给你老人家丢脸了,师父啊,你带我一起走罢,别留弟子在这人世间丢人现眼了。”他原也是青州有头有脸的人物,虽是个草包,道法人品都稀松平常,但架不住模样是一等一的周正,做派又是十足十的道骨仙风,平日里被人尊崇惯了,几时受过这样的委屈,想着想着,倒真落下几滴泪来。
“行了,别嚎了。”郁李仁大吼了一嗓子,吼得嗓子有些生疼,翘起兰花指抚了抚脖子,随即不轻不重的清了清喉咙,正经道:“你若真想下去陪师父,我便成全了你。”
木姜子刷的一下脸色煞白,哆嗦着嘴唇道:“不,不,别,别,掌门师弟,我,我,啊,”他嗷的一嗓子跌坐在地上,再度抱住落葵的腿,急赤白脸的哆嗦不停:“师妹,小师妹,你跟掌门师弟求求情,我还不想死啊,我还没活够呢。”
落葵噗哧笑了起来:“行了掌门师兄,你就别吓唬他了。”她低下头望着木姜子,忍住笑平静道:“
大师兄,你也改改你的脾气秉性,你在外头招摇撞骗,坏的是掌门师兄的名声,他独自支撑门里着实不易,我又帮不上甚么忙,你就别跟着添乱了,行么。”
木姜子唯唯诺诺的垂下头,他也并非存心惹祸添乱,只是耐不住山上的清贫与门里的孤寒,说到底还是凡心俗念太多了些,但着实不是甚么十恶不赦之人,实在不必赶尽杀绝。
落葵沉凝了会儿,对杜衡续道:“杜衡,送大师兄去茯苓山罢。”
“好嘞。”杜衡清亮亮的笑起来:“茯苓山可是个好去处,木师兄正好去那修身养性。”
木姜子一听此话,登时苦着一张脸,眉心紧蹙,连连摆手:“师妹,师妹,我不去茯苓山,我不去,那跟坐牢有甚么区别啊,我不去我不去。”
落葵白了他一眼,怒其不争的骂道:“那要不,还是让掌门师兄揍你一顿,让你在床上躺个三五十年的。”
木姜子一听此言,顿时脸色煞白,三五十年,那他这一辈子岂不是白活了,他胆战心惊的缩了缩脖子,垂头丧气的跟着杜衡出门。
三人呵呵大笑起来,就着笑声,三人吃干净了一大锅白粥,丁香将锅碗瓢盆收拾利落,落葵净了手漱了口,接过苏子早刚沏的龙井,深深瞟了他一眼。
苏子会意,附耳低语。
落葵越听脸色越沉,最后阴沉着脸啜了口茶。
郁李仁瞧出了些许不对劲,默不作声的慢慢啜着茶水,待落葵神情如常后,才缓缓道:“许府的事有些棘手,昨夜我看了半宿,许府二少不像是寻常的中邪,倒像是,像是让甚么人摄了魂魄。不过我已镇了他的残魂锁在体内,一时半响的死不了人。”
“摄了魂魄,”落葵手上捉了根针,慢慢绣着一柄团扇,扇面上半幅牡丹生的花团锦簇,她捏着针在发髻上蹭了蹭,紧紧蹙眉道:“摄人魂魄这种事,莫说青州了,便是放眼这九州,除了掌门师兄你,还有谁能做的到。”
郁李仁摇头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世间比我修为高的多了去了,只是我倒想不通了,道法修为比我还要高深之人,为何要巴巴的跑到青州摄人魂魄,委实犯不着啊,一则会遭了天谴,二则要这魂魄着实无用啊。”
落葵绣了一瓣双色牡丹的花瓣,凝眸道:“无妨,有掌门师兄的驱邪能耐在此处镇着,任甚么邪门歪道也不敢妄动。”
郁李仁一拍苏子的大腿,指着苏子和杜衡两人奚落道:“谁说的,这俩邪门歪道就够胆大的了,昨儿夜里一看许府二少那疯疯癫癫要吃人的模样,他俩遁的比谁都快。”
苏子剥了一地的瓜子壳,末了递给落葵一把剥好的瓜子仁,看着她一口吃下,翻了翻眼皮儿笑道:“他要吃人,我还不跑快点,等着被他吃,我傻啊。”
落葵头也不抬的轻笑一声:“掌门师兄,那这邪你打算怎么驱。”
李仁徐徐吹动杯中的细嫩叶片,抿了一口,媚态顿生的翘着手指,轻轻柔柔的一笑:“驱邪的事放一放,不着急,我呢,打算先带他俩去合欢阁开开眼界。”
“哪,合欢阁。”落葵把针尖儿狠狠扎进团扇,仰起头望着杜衡与苏子,听上去声音平静至极:“你们俩也去?”
二人从善如流的深深颔首。
落葵哼了一声,转身进了屋。
随即外头传来一声声肆意张扬的笑声,笑得落葵面红耳赤起来,她有些恼羞成怒的拉开门,哗的一声泼出一盆水去,白了三人一眼,最后盯着郁李仁哼道:“笑笑笑,笑个屁,你这个样子,哪像个得道高人,摆明了是个不要脸的破落户。”
晚风拂动合欢阁门前的两盏大红灯笼,给幽黑的天幕染上薄薄的绯色,灯笼下立着两个艳妆女子,细眉红唇,一张脸施了薄粉,发髻梳得油光水滑,捏着香气馥郁的帕子,轻轻巧巧的招来晃去,又软又糯的嗓音令人骨头发酥腿发软,不由自主的就想往里走去。
夜半时分,明晃晃的月亮悬在黑漆漆的天幕上,院中有些清冷的月辉,是个极适合睡觉的冬夜,可落葵心里拱着一团邪火,怎么也睡不下去,索性散了头发,裹了床锦被在廊下窝着,手里拿了个火钳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炭盆,心里忿忿念着,他们最好别回来了,否则绝饶不了他们。
丁香捧了个手炉,魂不守舍的望一眼院门,再望一眼落葵,终于开口道:“主子,这夜都深了,大公子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落葵被炭灰呛了一呛,紧着咳嗽了几声,淡淡道:“许是逛青楼没带够银子,被人扣下了罢,等着罢,迟早有人会来找咱们要银子赎人的。”
话音方落,院门猛然被人一脚踹开,急三火四的闯进个发髻散乱的人,喘着粗气哼哧道:“不,不,不好了,出事了。”
丁香递过去一盏热茶,蹙眉道:“衡先生,你们当真没带够银子么。”
落葵奚落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莫非他俩被扣下卖身还债了。”
杜衡灌了些水,好容易喘匀了气息,急切起来:“主子,掌门师兄察觉到合欢阁的合欢姑娘不对劲儿,还未及出手,合欢便跑了,我们一路追了过去,在合欢阁的后巷那,他们俩和那个合欢突然就没了踪迹,我这才赶回来报信儿。”
“甚么。”丁香大惊,手一抖,手炉咚的一声砸在地上。
“丁香,你别慌。”落葵按了按她的手,起身时锦被滑落在地,露出一身单薄的寝衣,夜风掠过发梢,她狠狠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酸涩的鼻尖,沉声道:“凭掌门师兄的修为,这世间少有恶鬼能够伤到他,至于苏子,”落葵轻笑,这世间无论是恶鬼还是妖孽,只怕都伤不到他。她微微一顿,沉声道:“我想,他们大抵是被困在了某处走,去看看,丁香,你看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