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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汹涌暗起 风波未平 第二百三十一回 幻境(十二)
    她回首望住百里霜道:“我的儿,你可喜欢这丫头。”

    空青重重颔首:“儿子喜欢。”

    百里夫人沉凝,这丫头虽说出身贫寒,但贫寒也有贫寒的好处,她笑着握一握空青的手,道:“你既喜欢,便留她贴身伺候你,待时日久了,你便收了房,少夫人做不了,做个妾也不算辱没了她的出身。”

    这一席话,“水蔓菁”听了个清楚,心中暗骂不止,却又不好当场发作,只喜笑颜开道:“蔓菁多谢夫人恩典。”

    百里夫人望着空青,慈祥道:“你有个贴心人伺候,为娘的也放心些,现如今你的身子一日好过一日,这府里的事,你也要慢慢捡起来做,你是嫡长子,这百里家的产业切不可被那贱胚子抢了去。”

    空青原不想插手百里家的事,只想安安稳稳的将这幻境做的圆满,带了落葵与郁李仁平安出去,可这事情益发不被他所掌控,如今落葵住在了百里家,若他手中无权,仅凭这少得可怜的修为,恐难以保她周全,遂颔首道:“是,儿子记下了,明日便开始料理府中之事。”

    百里夫人这才起身,离开前回首吩咐“水蔓菁”:“你这身儿衣裳是穿不得了,今日叫阿奈好好教教你府里的规矩,往后不得出岔子。”

    有了百里夫人的吩咐,阿奈自然教的尽心而严苛,趁着大少爷去百里老爷处商量生意的功夫,便领着“水蔓菁”在百里家走了一圈儿,什么灶房在何处,绣房在何处,二少爷所居的宅院有甚么避讳,给老爷夫人请安的规矩,一桩一件如数家珍说的详尽,唯有伺候大少爷就寝的规矩说的含糊其辞,“水蔓菁”亦是听得云里雾里,不解其意。

    穿过两道垂花门,回到自家宅院,“水蔓菁”已走的腿软脚酸,正欲饮一盏茶歇歇脚,却又被阿奈揪起来,说是看她行走请安说话皆不合百里家的规矩,不得不教导一二。

    夏日炽阳,只在日头下立了片刻,便将人晒得头晕眼花热汗滚滚,“水蔓菁”在明晃晃的日头下晒着,学着百里家行走请安说话的规矩,一板一眼着实辛苦,在天坛山时,虽说只在禁地与寻幽居里住着,但只这两处地方,便已经大过百里家许多了,单是服侍姑娘们与先生的哑巴厨娘与哑婢,便有数十人之多,却也没有这样大的规矩,除了不许随意离开宅院,一饮一食一言一行皆是随心即可,而姐妹们之间甚少隔阂,水桑枝虽一贯严苛,但也总归是亲近的。

    “水蔓菁”心中暗叹,这人与人亲近与否与规矩大小无关,只关乎人心,若是亲近,便是无一点规矩,也是亲近的,若是疏离隔阂,便是规矩一丝不错,也是枉然。

    她在日头下立着,看起来是在学规矩,心却早已飞了千里万里之遥,没有半分落在这规矩上,心道三日后是端午,若错过了,凤魂便无法一击即中,她不断的思量如何做才能在端午得偿所愿,事成之后又该如何脱身。

    正走神的功夫,一根细长藤条抽在了她的脚踝上,那骨头敲得生疼,疼的她一个激灵,蹙眉望向阿奈。

    阿奈坐在廊下,不屑的挑眉道:“行走间手肘不能摇,步子不能摆,你做出那一副狐媚调调给谁瞧。”

    狐媚,狐狸狡猾,媚则娇媚,“水蔓菁”低低冷笑,若做人如狐狸一般聪慧,如花一般娇媚,那这狐媚果真是个好词儿,想着想着,头顶处却落下一抹阴凉,空青执了伞,笑道:“你竟还有如此规矩的时候,着实难得。”

    “水蔓菁”撇一撇嘴:“百里家这样大的规矩,也没将你管傻了,你也很是难得。”

    空青挑唇一笑,冲着阿奈淡淡道:“阿奈,你去趟绣房,将蔓菁的衣裳取回来,府中婢女不能穿红,蔓菁这身红裳不合时宜了。”见她不情不愿的出了门,他才转眸笑道:“走,我带你出门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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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幻境之外,长和国平阳城,脉脉斜晖里的城池格外平静而厚重。

    平阳城外三十里地,终年云遮雾绕,隐约可闻潺潺水声,踏足云雾深处,竟是曲径通幽,石桥自横,青苔暗生,榕树攀藤的一副野趣景象,而石桥桥头则伫立着一人多高的黑漆漆巨石,上书鲜红的“石林”二字,这块巨石千百年来被风霜侵蚀,已满目沧桑,但依然伫立不倒,而那字迹愈历经疮痍愈鲜红夺目,格外摄人心魄。

    走过石桥,入目便是千山怪石的旖旎之处,那些经由沧海桑田,岁月变迁打磨而出的灰黑色石峰石柱,或睡或卧,或悬立或趋斜,或昂首苍穹,直指青天,或嶙峋参差,诡异难言,犹如一片苍茫无尽的黝黑森林,与灰白色的天边遥遥相连。

    这片一望无际的石林中,日夜阴风阵阵,幽幽盘旋,冷的彻骨,而呜呜咽咽之声几乎要将人的心神吞噬。相传有无数枯骨深埋此地,因俱是无名之辈,不知从何处而来,死后亦无人祭拜,故而这千百年来的寂寥凝聚深重,阴气压顶而不散,凡是毫无准备,轻易踏足此地之人,不查之下,皆会化作这无数枯骨中寂寞的一捧,再也无法看到这繁华人间。

    穿过这片诡异的石林,那阴气便陡然消失不见,只是时值寒冬,脉脉斜晖里没有丝毫暖意,薄薄的金红色穿透不远处的袅袅雾气,笼罩在一片广袤缥缈的宫城之上。

    那宫城穷尽奢华,五彩琉璃瓦顶,温润白玉墁地,皆在斜晖里光华流转,而十二根金丝楠木立柱,撑起了一座空旷而森严的大殿,立柱之上雕刻了形态各异的腾蛇,面目狰狞的盘旋而上,每一只皆口衔拳头大的东海神珠,可这东海神珠却是通体黝黑的,连散出的水纹,也漆黑如墨。

    这处大殿的殿门上匾额高悬,赫然写着“万毒宗”三个大字。这一片宫城极尽富丽堂皇,看起来像极了这人世间最富贵美妙之处,可却实打实的是一片古皇陵,埋葬了无数曾经的人上人。

    千年前,长和国诸侯林立,谁也不服谁,谁也不让谁,几番战乱之下渔翁得利,国主之位最终被个异姓王篡了去,这片埋葬了曾经历代国主的古皇陵,自然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与万毒宗几番讨价还价后,万毒宗背上了对皇族挖坟掘墓,挫骨扬灰这般该灭九族的罪名,而国主则明罚暗赏的,将此地归了包堆儿,送给了此宗。

    从此以后,万毒宗与这位异姓王的子子孙孙便绑在了一起,牢牢把持着长和国近千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穿过大殿,与其遥遥相对之处,便是占地极广,高十丈有余的祭坛,那堆砌起祭坛的每一块黑色巨石上,皆雕着一朵祥云,祥云飘动间,隐约露出首尾相连的腾蛇。拾阶而上,祭坛中央则伫立着八根立柱,皆雕刻着四翼三首腾蛇,口吐莲花状玉珠,散发出一圈圈赤色涟漪,不断向远处袭去,与大殿中东海神珠所散出的水纹,交相呼应,缓缓相接,最后融为一体,在虚空中袅袅散尽。

    祭坛之后便是鳞次栉比的大小屋舍,其中一座蔚为壮观,其内金丝楠木撑起高耸的云顶,上好的百年玄玉墁地,熠熠生辉的浑圆随珠为灯,而东海神珠则不值钱的穿成了帘幕,微风过处,发出轻灵响声,如同天外来音般悦耳动听。

    这殿中,连桌椅小几都是以阴阳合香木打造而成,且没有饰以寻常雕花,反倒封了无数朵七彩莲在里头,莲瓣鲜活玲珑,花蕊娇嫩可辨,悠悠流转出七彩光芒,此物原是天材地宝,入药可生死人肉白骨,拿来当雕花虽也有益气宁心之效,但总归不如入药,到底是暴殄天物了。

    有极尽奢华之处,便少不了极尽落魄之所,方显人世间的繁华与落寞。

    这处鳞次栉比的屋舍,愈靠近祭坛愈气势恢宏,而跨过一湾碧水石桥后,便是更加窄小不堪的屋舍,所居之人不多,有些则积了厚厚一层灰尘,而有些则破败的坍塌过半。

    “吱呀”一声,有人推开一扇布满轻尘的斑驳木门,像是推开一段被封尘已久的旧光阴,散发出泛黄的霉味儿,凛冽的寒风呼啸着卷进屋内,原本便阴冷的屋子,转瞬更加冷的滴水成冰。

    那人轻轻放下一个食盒,低声道:“少主,用饭罢,今日属下做了冬笋焖肉,少主尝尝罢。”

    一道灰蒙蒙的光斜入暗沉沉的屋内,墙根儿上摆了张简薄的床榻,灰突突的破棉被推在角落里,那里一抹单薄的暗影挪动了一下,暗哑之声缓缓透出:“费这个功夫作甚么,这一碗肉听起来容易,费了你不少神罢。”

    那人轻轻抽了下鼻尖儿,故作轻松道:“不费事,也就是跟灶房打声招呼,属下这一走大半年,少主都瘦了一大圈儿了。”他拿袖子擦拭干净破旧的桌案,将一菜一饭摆在桌上,躬身道:“少主,属下伺候你用饭。”

    暗影轻叹了口气,艰难的从床上挪下来,挪到桌前晦暗的斜阳中,露出那张骇人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