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是个好东西,可以买来一切身外之物,可以买来众多人心,但这也是柄双刃剑,不过是以利相交,利尽则散。
落葵抬手轻轻抚过那些可以夺人心志的黄金,打记事起,自己就过的清贫,这黄金在手的感觉,还真是让人脸红心热,幸而她虽素来清贫,但好在从不留恋身外之物,这些黄金于她,也不过只是黄金而已。她挑眉笑道:“侯爷客气了,苏子学艺不精,受了蒙骗怨不到侯爷头上,这补偿自然是不必了,至于二少爷的性命,并非是我救下的,侯爷怕是谢错了人,这酬金便更不敢当了。”她的笑容温和疏离:“我水家与侯府从前素无往来,此后,也无须有所往来。”
许常山见惯了风雨人心,练得极有涵养,面对拒绝不恼不怒,依旧温和笑着:“老夫与郡主素无旧怨,郡主实在无须如此拒人于千里,况且,有些事孤掌难鸣,老夫这种精于市井之人,还是自有妙用的。”
落葵抿了口茶,眸光淡然的望向许侯:“我一介孤女,向来清净惯了,拍巴掌的事情,自然有喜欢拍巴掌的人去做,侯爷若想听听巴掌声,只怕来错了地方。”
许常山缓缓起身,走到院门处回首笑道:“郡主是关内侯的独女,自有侯爷的风骨,不过来日方长,老夫等得起。”
落葵在海棠树下静立微笑道:“侯爷慢走,恕不远送。”
春日里微风和煦,阳光明亮,如同方才摆在乌木托盘之上那数也数不清楚的黄金,流光飞转华彩照人,渐渐和暖的春意,不知不觉间熏开了庭前一树繁花,繁花似锦,萌发出蓬勃盎然的春色。落葵伸出手去,那锦绣浮华的春意便擦着指缝迟迟不去,她紧紧握住手,想要长长久久的留住韶光,生怕薄待轻贱了这悠长岁月。
“阿葵,那么多黄金,说不要就不要了,你可真阔气。”京墨不知在屋里偷听了多久,许常山离去后,他终于耐不住性子了,急匆匆的追了出来。
自开春以来,落葵病愈后,眼见着身子一日好过一日,京墨心中渐渐没了威逼她抬曲莲进门的底气,想着若他日只能先将曲莲安置在外室,那少不得便是一大笔安家置业的银子,他便时时盘算着,要多攒些傍身银子才好,之前想要将库房中的真金白银据为己有,无果之后,如今又眼见着许侯当真将几盘子黄金原封不动的端走了,他眼热的心肝肉都在抽痛,可惜只望见盖黄金的红布,在风中翩跹远去。
落葵望住许常山离去的方向,头也不回的淡淡道:“这黄金是短处,不是如此好拿的。”
“怎么会,是你小人之心了罢,我看他分明是来示好的,没甚么恶意。”京墨连连可惜这发财的机会平白错过了,如此多的黄金,莫说是这辈子了,只怕是下辈子自己也挣不来。
落葵低笑一声:“并非是我小人之心,他示好倒是不假,不过,他若不是被她逼得急了,又如何会来主动跟我示好,不过是退而求其次,为求自保罢了。”
“谁被谁逼急了,你在说甚么哑谜,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京墨蹙眉,他一向心浅,再要紧的事,在心中都瞒不过半个时辰,这样遮遮掩掩的话,听得他心烦意乱。
“没有谁。”落葵抬眼望住京墨,像是被日头晒得没了甚么精神头,恹恹道:“京墨,你买古物时,若是卖家一眼便能看出你想要甚么,你是不是就得花个大价钱了。”
京墨有些讪讪,他心知落葵有事隐瞒,更明白自己甚么也问不出,但只要与他的性命无关,前程无关,他也并不想知道甚么,只默默心疼那些惹人眼红的黄金,良久,他万般可惜的回了房。
庭前的繁复绚烂的芍药花谢,只余下空落落的花头,落葵瞧着京墨一脸落寞,脸色陡然阴郁了下来,拿了花剪,垂首仔细修剪枝丫,听得身后有动静,一回头,只见杜衡急匆匆进来,而苏子正好从灶房出来,嘴里叼着个鸡腿儿,口齿不清:“杜衡,你跑甚么,火上房了。”
杜衡舀了一瓢井水,咕咚咕咚连灌了几口,冲落葵低声道:“主子,大公子,马辛传过话来,太子殿下说话便到了。”
若非事情紧急,太子殿下绝不会亲来此地,事急从权,决不能叫京墨知道太子殿下来了此处,落葵心间一动,冲着杜衡眨巴眨巴眼眸,却大声问了句不相干的事:“杜衡,你方才说甚么,是说盛泽街上来了天目国的客商,在兜售神石么。”
杜衡略一思量,转瞬便明白了落葵的意思,极快的接口道:“主子,属下瞧清楚了,是天目国的客商没错,说是今日晚间便要走了,那神石可是难得之物,可以预测吉凶,是占卜之术中不可或缺之物,属下看着去了好些人,便来问问主子,要不要去凑个热闹。”
落葵深深一笑,在心底默默数了个一二三。
京墨果然如她所料一般,从屋里冲了出来,一边套着胭脂红团花锦袄,一边急匆匆的大声问道:“杜衡,是在西街还是东街,你可看清楚了,是神石么。”
杜衡忙不迭的连连点头,捡了条离得远的街巷,脱口而出:“瞧清楚了,确是神石不假,便是在西街的尽头,墨公子要去看看么。”
京墨在指尖唾了口唾液,笼了笼头发,笑的星眸几乎眯成了一道缝,连连点头:“去,当然要去,如此良机错过了岂不可惜。”
“那墨公子可要快些了,去晚了怕买不着合适的。”杜衡绷着笑意,一本正经道。
京墨大喜,可摸了摸佩囊,着实捉襟见肘,蹙眉道:“可我的银子不多了,怕是连一块神石都买不下来。”
苏子怕横生枝节,便从袖中摸出两锭银子,递过去,瘪嘴道:“算我借给你的,想着还我。”
一向抠门小气的苏子难得大方一回,京墨自然喜出望外,心里念叨着凭本事借来的银子,我才不还你呢,便急匆匆的出门去了,生怕去的迟了,连人家挑剩下的神石都赶不上了。
春日里的风和缓,掠过树冠,悠长的簌簌之声像是极为遥远,阳光透过叶片缝隙,照到落葵双眸时,隐隐有些刺痛,她紧紧闭了闭双眸,脸色阴郁的如同雨落前的层云,狠意从眸底荡漾出来,她咬着后槽牙对杜衡附耳道:“着人跟着京墨,无论如何拦住他,太子殿下离开之前,不许他回来。”
杜衡应声称是,疾步赶到隔壁院落,挑拣了几名善于跟踪盯梢之人出来,将盛泽街之事安排妥当。
见此情景,苏子忙不迭的吐鸡骨头,恶狠狠道:“如今局已布好,只待大婚之日了,过了那日,便不必再如此小心翼翼了,更不必再委屈自己了。”
这些日子忙于吞噬情孽,忙于料理因入了幻境而搁置的诸多杂事,落葵并没有心思应付京墨,可他反倒对她亲近了许多,看来当真是临近了大婚之日,他的心虚一日甚过一日了,落葵挑眉,奚落一笑:“你做事,自然不会留甚么余地活口,而我,更是从来都不会留。”
苏子点头,他知道如今世事纷杂千头万绪,容不得落葵再为旁的事旁的人过多分心,便拍了拍落葵的肩头,轻声劝慰了一句:“好了,甚么余地活口,叫别人操心去罢。”
落葵深深颔首,望着他花猫儿一样的脸,奚落道:“好,不过你最好还是先净个面罢,你这个模样见二哥,只怕会成二哥长长久久的笑柄呢。”
苏子抬手一摸,这才发觉自己满脸油渍,正打算拿袖子蹭蹭脸,却见丁香捏了帕子,微红着脸庞给他擦干净脸上的油污,他平生头一回起了羞涩之心,竟飞也似的逃到一边,磕磕巴巴道:“行,行了,丁香,你赶紧将此处收拾收拾,再把上回太后赏的君山贡茶沏上一壶。”
落葵扑哧一笑,正打算奚落打趣他两句,却听得门口传来轻笑:“苏大公子,你的脸皮儿如此厚,竟然也会害羞,还真是赶得巧才能看上好戏。”
话音落下,太子一脸笑意的踱进来,端端正正的坐在庭前,一脸正色:“苏大公子,你害羞完了么,害羞完了,咱们便说正事罢。”
落葵众人忙行礼问安,落座之后,她身子微微前倾,递过去一盏茶,侧目望见杜衡与太子亲随皆在门口守着,不禁敛了笑意,缓缓道:“出了甚么事,要劳动二哥亲自过来,太扎眼了些。”
“无妨。”太子将杯盏狠狠放到小几上,茶水溢了出来,像是他按耐不住的怒火:“我府里的崔长史,小妹可还记得么。”
这些年,在太子府中听用之人,无论是旧人还是新人,都在落葵手中仔仔细细的筛过,上至祖宗十八代,下至娶妻生子纳小妾,她都事无巨细的盯着,自然每一个人她都印象深刻,听了太子此言,这些人在她脑中极快的过了个遍,转瞬便有了此人的模样。
落葵凝眸,缓缓道:“我记得,容长脸儿的那个,岁数不大,去岁七月间才成的亲,夫人乃是从前御园中听用的宫女。”
太子抿了口茶,微微颔首:“对,就是他,上个月跟六弟喝酒,六弟说起此人,说是他与三弟府中的人过从甚密,被他撞见好几回了,叫我留神警醒着点,我留了心思,这不,昨日夜里便拿了个正着。”他微微一顿:“马辛,你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