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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三回 打残了你才能出城
    雷奕明哽了一哽,咳咳重重咳嗽了几声,气结语短道:“那是,那是海姑娘你让在下打的。”

    “我让你打你就打,你可真老实。”弯长的秋波细眉微微一挑,海芋嗤嗤的轻笑不停,这一路行来,打趣欺负正经老实到极致的雷奕明,成了她最大的乐趣,支撑她费尽心思逃离醴泉城。

    雷奕明生来语短,更是不擅长与姑娘斗嘴,听着海芋的轻笑声,他虽语噎,但并不气恼,只觉得这姑娘虽刁蛮任性,却丝毫不招人厌烦。

    原来那夜,雷奕明救下海芋后,带着她躲到了自己位于醴泉城的临时住处,见城中戒备比往日森严了许多,便修整了三日,准备一起出城。

    出城前夜,海芋说尽了好话,哄着雷奕明打肿她的脸。

    雷奕明自然不肯,他素来老实腼腆,不争不抢,鲜少与人动手,就更别提下手打个姑娘家了,他缩手缩脚的不敢使劲儿,却被海芋骂他没吃饱饭,比挠痒痒还不如。

    海芋虽然生的一副牙尖嘴利,口不饶人的凶悍模样,但却是话糙理不糙,句句落在点儿上,句句都让人无力反驳。

    想要抓她的那些人,必然不会轻易放弃,那么城门口明里暗里定会藏了许多双眼睛,盘查也为更为森严,至于用法术易容这种法子,自然想都不用想了。万全之策就是打残了自己,打的面目全非,才能真正安安稳稳的离开醴泉城。

    雷奕明被海芋说动了,这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定心思下了狠手,一边抖着手一边打,末了,海芋只是痛的直抽冷气,而他却哭的不能自已。

    海芋见雷奕明这副模样,一边摇头一边苦笑,眸子里闪着狡黠的光,逼他吃下了不知名的药丸,说甚么吃下之后,才能更加的万无一失。

    谁知吃下那药丸后,雷奕明便开始骨痛欲裂,头上身上生出了数不完的脓包,不碰就痛,一碰更痛,连脸都肿的一个顶两个大了。

    雷奕明这才惊觉自己上当受骗了,可彼时的他已然痛的手脚无力,动弹不得,只能任凭海芋肆意而为了。

    马车晃晃悠悠,雷奕明窝在车内,艰难的挪动了下身子,方才吃了解药,他身上的肿胀渐消,那挫骨削皮的痛减轻了几分,双眸勉力睁开,虽仍有些朦胧,但已可以勉强看到车内之物了,他的灵台渐渐清明,三日来,他并未追问海芋的来历,并非不想问,而是海芋的笑实在天真烂漫,早叫他戒心全无了。

    有惊无险的离开了醴泉城,雷奕明才意识到自己怕是惹上了麻烦,海芋必定不是个寻常姑娘,否则怎会惹得那么多厉害之人一路捉拿,寻常姑娘遇上这样的事,早吓的腿脚发软,不知所措了,哪里会如她一般镇定自若,心思缜密。

    他转念又想,不管海芋究竟是谁,左右与自己并无仇怨,也亏了她想出这么个法子,才没在城门口的严密盘查之下露出马脚。

    天色已经安全暗了下来,马车渐渐逼近了那几座穹庐,连那穹顶上的彩绘都清晰可见,仅有的一丝残阳沉沉坠入穹庐后头的天际,黑暗转瞬吞噬了立在穹顶之后的木头杆子,晚风掀起门帘儿,淡白的炊烟从穹顶上的天窗钻出来,打着旋儿袅袅散尽。

    海芋将马车拴在不远处的树下,立在树下谨慎的望了良久,见那几座穹庐中,往来之人皆是些当地打扮的妇孺,并没有青壮男子,且无一人身负修为,这倒是个绝佳的容身之处,她暗自点头,扶着雷奕明下了车,走到最近的穹庐前,轻轻叩门道:“有人在吗,小女子与兄长途经此地,天色已晚,想借宿一宿。”

    穹庐内沉寂了会儿,旋即传来衣角窸窣之声,一个皮肤微黑粗糙的姑娘小心翼翼的打开道门缝,瞪着明亮的双眸,仔细打量了二人一番,只见雷奕明像是重病缠身,而海芋肿胀的脸庞上满是天真烂漫,她放下戒心,忙打开门,咧开红艳艳的双唇,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腼腆笑着将二人迎进穹庐:“这里少有人来,二位是迷路了罢,快请进罢。”

    “多谢姑娘。”海芋俏生生的一笑,隔着衣袖拖着雷奕明的手,将他扶进了穹庐。

    穹庐内极为宽敞,地上铺了柔软细密的羊毛毡,踩上去又绵又软,十分舒适,而正中的炉火燃的极旺,火苗舔舐黑漆漆的药罐子,热气裹着浓重的药味儿扑面而至。

    这帐子内有些昏暗,只燃了两支灯烛,一应摆设皆灰蒙蒙的,显得破败不堪,唯有西北墙下搁的那张雕花彩绘佛桌有几分光彩,上头佛龛、香烛、香炉、贡品、经卷一应俱全。

    雷奕明环顾了一圈儿,察觉到这帐子内并没有男子的物什,只有西墙上上悬了一柄寒光长刀,刀尖儿正冲着门口。

    灯烛幢幢,借着微弱的灯火,隐约可见北边儿靠坐个人,低低道:“羌活,谁来了。”

    那名叫羌活的姑娘连忙多点了些灯烛,疾步跑到妇人身边,将她扶坐起来,轻声道:“娘,过路的客人,进来歇歇脚。”

    经年累月的风吹日晒,妇人的脸庞黝黑粗糙,脸颊上浮着两团红晕,虚弱无力的点点头:“好,好,快请客人坐下罢。”

    海芋与雷奕明皆从妇人眉心瞧出了一团死气,那是濒死之人才有的气息,二人对视了一眼,海芋忙甜笑道:“多谢大娘收留,海芋和兄长感激不尽。”

    妇人暗淡的眸光在海芋脸上打了转儿,海芋的脸庞生的珠圆玉润,颇具贵气,而一笑更是讨喜,令人由衷的喜欢,她忙招呼海芋坐在身边来,凝眸笑道:“瞧这这姑娘生的俊,嘴也甜。”

    海芋蕴着甜腻腻的笑容,两指在她的腕间轻轻一扣,心下微沉,旋即笑道:“羌活姑娘生的貌美心善,是大娘的福气呢。”

    这话说的妇人心花怒放,旋即抬头冲着羌活吩咐道:“去弄饭,去做奶酥丹和酥油馅饼,再倒一壶马奶酒,来招待贵客。”

    雷奕明出身此国,对这几样吃食是极为熟悉的,他不动声色的拉了拉海芋的衣袖,使了个眼色。

    海芋顿时明了,坐到妇人身侧,恍若无意的松开她的手,甜腻腻的笑道:“大娘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坦么。”

    妇人虚弱一笑:“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开春儿就觉得腰疼腿沉,想着不是甚么大毛病,就没看郎中,自己抓了些药喝,谁想这些日子就下不来床了,想着明日一早,就去医馆瞧瞧呢。”

    海芋松开她冰凉的手,指着雷奕明笑道:“我兄长略通医术,大娘若是不嫌弃,可否让兄长先瞧瞧。”

    妇人咧嘴笑道:“这可是巧了,可是遇上好人了,那,劳烦先生给老婆子我瞧瞧可好。”

    雷奕明并未料到海芋挖了这样大的一个坑给他跳,他是修仙之人,于医理也略通一二,寻常人的小毛病他也不在话下,可眼前此人眉心处的死气已如此凝重,病势显然早积重难返了,他自认没这么大的本事能瞧得好,不禁明张口结舌的呆立在那,看了看海芋,又瞧了瞧那妇人。

    海芋憋着笑意,冲着雷奕明故弄玄虚的眨了眨双眸。

    雷奕明无奈的叹了口气,绷着一脸苦笑,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盖在妇人的腕间,伸出两指搭在上头,旋即脸色微沉,斟酌道:“大娘原不是北谷国人罢。”

    妇人脸色大变,嗫嚅着唇角,半晌说不出话来。

    而正在烧饭的羌活哐当一声,丢下锅铲子,跑到了妇人跟前,紧紧握住她枯瘦如柴的双手,明眸中浮起些雾气,低低叫了一声:“娘。”

    雷奕明与海芋面面相觑,良久,他神情温和的笑道:“大娘莫怕,在下并无他意,只是在下瞧大娘不比北谷国人健硕,而双腿又湿寒入体已久,才会有此一问。”

    穹庐的门像是没有关严实,一缕微凉的晚风拂过妇人花白的长发,她神情复杂,像是在经历一场漫长而艰难的重生,良久,她的眸中亮起万般光彩,仿若穿过茫茫旷野,望到了那从未有一刻忘怀之地,晚风卷过她唇边的悲凉的叹息,点头道:“不错,我老婆子原是长和国人,三十几年前,我那时不过十五六岁,被北谷国人掳了回来,卖给了那个挨千刀的,这数十年无一日不想回家,只可惜那挨千刀的看的紧,跑过几回皆被抓了回来,打了个半死,后来我熬死了他,原想可以回家了,谁料我这身子却又不行了。”她抽了口气,不甘心的低语:“怕是,再也回不去了,就算,就算回去了,爹娘怕是也早不在人世了。”

    这妇人不过五十岁出头,但看起来如同七八十岁那般老迈,衰败的如同风中的一片叶子,失了水分卷起黄边儿,孤单而枯萎,在转瞬即逝的余生中飘摇。

    一语便说尽了她的寥寥此生,海芋心中下起了一场夏日里的大雨,潮湿憋闷的透不过气来,她倒抽了一口气,拉着妇人的手,勉力笑语晏晏的安慰道:“怎么会,有我兄长开的药方子,保管大娘你长命百岁,定能回去看你的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