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至晚惊魂未定的赶到即墨清浅身边,恭敬的态度中已有了些许变化,疑惑着低声道:“前辈,是谁,救了咱们。”
即墨清浅凝视着幽深的夜色,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却脸色骤白,身形踉跄,吐出一口血来,浸透了衣襟。
甘松大惊失色,忙扶住即墨清浅,一叠声的喊道:“师父,师父,师父,你怎么样。”
几许黑芒凝在即墨清浅的眉心处,这万毒宗的毒果然并非浪得虚名,确实厉害,幸而提前做了准备,否则这会儿瘫在地上,岂不是叫方至晚看了笑话。
他微微摇头,自己是疯了么,怎么会在意她笑话自己,他抖着手搭在甘松肩头,又急又笑的虚弱低语:“别嚎了,为师还死不了。”
看着即墨清浅肩头深可见骨的伤口,再看看他浅青色长衫上浸染的暗色血花,方至晚心旌一漾,也顾不得避嫌的扶住他,低声道:“前辈,此处人多眼杂,晚辈先送你回去罢。”
即墨清浅慢慢点了点头,任由甘松和方至晚一左一右扶着他,缓缓走进了夜色中。
白参在茶花楼前静立,夜风掀起素白的衣角,恍若一片冷白的月光,他微眯双眸,遥遥凝望三人远去的背影,一点点狠意迫上心头,他不自觉的握紧了双手,手上青筋爆裂。
一场血祭下来,聚集了千余名修仙者的拍卖会,也只余下不足百人的幸存者,皆三三两两的走了个干净。
不知茶花楼中的小厮丫鬟们是都丧了命,还是原本这茶花楼就与万毒宗勾结,阵法一起,楼中的小厮丫鬟们就都躲了起来,直到阵法被破,都没有半个人出来看上一眼。
街巷转瞬空了下来,夜风吹散浮云,月华幽幽,十数名血袍人在街角的暗影里巡弋着,个个神情肃然,没有半分松懈的模样。
转过街角,茶花楼后头的无人之处,苏子斜靠着栏杆,夜风拂过,长长的墨色束发在风中起伏,他口中衔叶,漫不经心的斜睨了江蓠一眼,冷嘲热讽道:“江少主,抓了个现行儿,怎么还让人给跑了,你也太没用了罢。”
江蓠抿着唇,也觉着自己的确无用,怎么就让人跑了呢,他摸了摸后脑,讪讪一笑:“这个,那个,我也没料到卷柏那厮,修为不怎么样,遁速却是惊世骇俗的,转个眼儿就跑没影儿了。”
苏子嫌弃的瞥了一眼江蓠,继续讥讽:“没用就是没用,扯甚么修为遁速。”
欠了这么大的人情,又出了这么大的丑,江蓠哪敢跟苏子起争执,忙笑眉笑眼的点头:“是是是,大公子说的是,此番,多谢大公子相助了,这份情意,我记下了。”
“别,本座跟你可没甚么情意。”苏子撇了撇嘴,忙不迭的跟江蓠撇清关系:“我答应来帮你破阵,是为了让你看清楚,到底是谁在行血祭之术,往后,别再把屎盆子扣到我们茯血派头上。”
江蓠愈发的不好意思了,捻着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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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容尴尬。
苏子吐出口中的叶片,抻了抻衣袖,掩口打了个哈欠,转瞬就神情恹恹了:“行了,阵也破了,人也救了,冤也洗了,江少主自己善后罢,本座要回去睡觉了。”
江蓠忙拱了拱手,真诚道:“此番,有劳大公子了。”
苏子瞥了江蓠一眼,苍青色衣角在虚空中幽幽轻旋,他挥了挥手,招呼着十数名血袍男子,身形闪动着,离开了此地。
夜风在树冠间不停的低徊,密密匝匝的叶片哗啦作响,惊动了宿在窝里的老鸦,啊啊叫着冲天而去。
这处城隍庙破败的久了,大殿坍塌过半,外头的围墙也只剩下了高高低低的碎砖。
几只老鸦铺展墨色羽翼,在漆黑如墨的天际边盘旋片刻,又啊啊叫着落在了碎砖上,瞪着黑漆漆的眸子,左顾右盼。
十数名曲家死士在城隍庙外散开,提着各式各样的法器,有些懈怠的来回巡视。
而几名灰袍人则围在正殿外,警惕的眸光凶狠,叫人不寒而栗,周身戾气逼人,将正殿看的极紧,任何都无法靠近半步。
正殿里的神龛塑像摔在地上,七零八落的碎片上覆盖了厚厚的灰尘,窗纸早已没了踪影,只余下剥了红漆的破窗棂,风呼呼的从破窗户吹进来,吹散地上的浮尘,隐约可见倒伏的烛台,和滚在灰尘里的蜡烛头。
这原本的人人崇敬之所,早已断了香火传承,处处写满了破败不堪,变得人迹罕至了。
夜风窸窣,吹进城隍庙正殿,梁上的蛛网不堪重负,悠悠荡荡的变成缕缕薄丝,飘荡下来,蒙蒙的灰尘掠地而起,土腥气久久不散。
殿内没有燃灯,颇有些昏暗,只有月华微光烙在地上,留下些方寸之间的影影绰绰,正中笼了一堆火,刺目的火光摇曳着,偶有火星迸裂。
摇曳的火苗舔舐火堆上头半旧的长嘴铁壶,壶盖儿被滚开的水顶的晃动不止,热腾腾的白色雾气随着夜风,袅袅上旋。
火堆旁不远处搁了个灰突突的蒲团,许是用的年头久了,边缘起了毛毛的絮,蒲团上有个人影儿微微晃动,胸口艰难的一起一伏,借着昏暗的月光,隐约可见灰袍上的血迹斑斑,正是被破了阵法,又被江蓠重伤,死里逃生的卷柏。
只见他满头长发乱蓬蓬的披散在脑后,大半发梢都被血染透了,打成了结,着实狼狈不堪,看来江蓠下手着实很重,没有留情。
滚滚灰雾在他的周身缭绕,将他的身影笼罩的朦胧隐约,他双眸紧闭,手上微微颤抖着勉力掐诀,眉心紧蹙就像打了结,露出痛苦挣扎的神情。
曲莲也没好到哪去,满身血迹,虚弱的靠在墙角,脸色惨白,呼吸微弱。
她侧目望了一眼正在调息的卷柏,心中生出些不安的情绪,她原以为布下这血祭阵法,助他修为尽复,自己也可立下大功一件,从此在霖王身边,也算多了万毒宗这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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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力,在面对落葵之时,她的底气也就更足了。
可人算不如天算,不知是从何处冒出来的那么多天一宗弟子,领头的赫然是那日将他们堵在牡丹楼里的那个人,那个叫江蓠的天一宗少主。
她百思不得其解,这些天一宗弟子是如何得知他们的今夜所为,又是如何得知他们的容身之处,竟算的如此准,将他们抓了个正着。
如今大功酿成了大祸,卷柏被阵法反噬,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修为尽复是不必奢望了,能维持住如今的修为不掉落,便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就在曲莲忐忑不安的胡思乱想之时,卷柏蓦然睁开双眸,掠了魂不守舍的曲莲一眼,神情微冷的轻咳了一声。
曲莲回过神来,忙不迭的斟了盏热水,心神慌乱的捧到卷柏跟前,怯生生的低语:“少主,请喝水。”
卷柏眸光阴冷的巡弋了曲莲一眼,没有伸手去接茶盏,反倒冲着外头低低喊了一声:“仁杞,进来。”
曲莲怔了一怔,转头只见仁杞脸带煞气的进来,身后还揪着个男子。
“京墨,你这是,这是怎么了。”曲莲吃了一惊,手上一抖,杯盏砸在了地上。
京墨费劲的抬起头,原本俊朗的脸此时肿的像个硕大的猪头,鼻子眼眸嘴都挤在了一起,气息奄奄的呻吟了一声:“曲,曲莲,救,救我。”
曲莲慌了手脚,她虽不明白究竟出了何事,但看这情形,也知道此事关乎生死,噗通一下跪倒在地,惊惶道:“少主,少主,这是,这是怎么一回事。”
卷柏调息了半晌,已恢复了些精神,伸手烤了烤火:“仁杞,你来告诉曲家主,出了甚么事。”
仁杞微微欠身:“喏,属下查到,那日在牡丹楼中,只有他被江蓠抓住,却又毫发无伤的放了回来。”
卷柏伸手轻轻拂过摇曳的火苗,明亮的火光映照在他没有血色的苍白脸上,阴冷而又诡异,他寒津津的笑了笑,笑声恍若寒冬飞雪,听者莫不汗毛倒竖,心底生寒:“被江蓠抓了,却又放了,曲家主,你这夫君的面子可够大的。”
曲莲畏缩了一下,冲着京墨疾言厉色的吼道:“京墨,你说,这是怎么回事,说,快说啊。”
京墨浑身抖得厉害,一层一层的冷汗浸透了衣衫,唇边颤抖,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了:“我,我,我不知道,甚么,甚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卷柏拈起一撮火苗,在指尖跳跃,若有所思的轻笑:“那就说点你知道的,说说你们如何联络,说说今夜之事是如何泄露的。”
京墨满脸茫然,根本不知该从何说起,他的确甚么都不知道,他并不知道那夜与落葵在一起的男子叫甚么,是个甚么来头,更不知道今夜卷柏和曲莲在谋划甚么。
京墨这副茫然无措的模样,落在卷柏眼中,竟成了抵死不说的忠贞,他狞笑着冲仁杞抬了抬下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