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朱厚熜的确下了让文武百官会集文华殿廷审的圣旨。
“这件案子,何必还要廷审,我们三法司已经审查明白,山西巡按马录所呈罪供已是证据确凿,连巡抚以及布政使、按察使皆附议无妄!”
大理寺卿党承志在廷审时先发表了看法。
工部尚书张璁这时言道:“这不对,据我所知,马录为捏造罪证,对相关人犯进行了拷讯,这就造成了所奏失实!所以,陛下才让我等廷审!”
党承志看向张璁:“大司空怎么知道是拷讯所得的,难道山西巡抚和有司诸官还会包庇他马录吗?!”
“锦衣卫所呈的奏报说马录有拷讯。”
“陛下在御书房向我等展示了此报。”
张璁说道。
郭勋这时附和道:“没错,我可以作证,陛下也给我看了。”
杨一清也跟着道:“陛下也给我看了。”
“锦衣卫的呈报能信吗?”
“非君子之报,皆不过是逢迎谄佞之举!我们要信,就该只信山西巡抚和有司诸官的呈报!”
党承志这时冷笑着说后,还讥讽着张璁和郭勋:“谁不知道你们本就是一党,沆瀣一气,所谓锦衣卫的呈报,不过是你们奸党勾结锦衣卫,混淆视听,以蒙蔽陛下!”
给事中杜侗跟着呼应道:“没错,锦衣卫的不足为信!奸党之论,更不足为信!”
“难道杨公也是奸党吗?!”
阁臣林俊这时厉声问了一句。
接着。
林俊就又说道:“如今这事,究其根源,还是在于我们到底想不想陛下励精图治,要不要损缙绅大户之利以成中兴之业!”
“而这一切则是围绕着禁海还是开海这事来发生的,有人掀起此案的目的,也是为了斗倒武定侯和两位国舅!”
“因为他们为陛下严加禁海提供了助力,一个让兵马听于陛下,一个让钱财听于陛下;”
“但是!”
“我们应该要明白的是,为了社稷苍生,为了不让君臣之间如仇雠,就应该顺从帝意,力促其大业!而不是为门户私计这样不休不止的斗下去,这样对谁都没有好处!”
“所以,我认为,此案不应该再严追下去,到张寅为止!且以此为机会,力陈开海之便!”
林俊这时言道。
党承志和杜桐等呵呵冷笑。
接着。
党承志言道:“阁老真是老糊涂了,谈案子就谈案子,扯什么要不要陛下励精图治,要不要损大户之利!致君于尧舜,乃读书人之正道,用得着多言吗?!”
“而正因为要致君于尧舜,要忠于社稷,才严格公正审案,不能让奸党乱了国法!”
党承志这时继续振袖言道。
“没错!”
“禁海是祖制,没有要改正的必要,今天这事也与禁海开海扯不上关系。”
遂安伯陈惠跟着附和道。
右通政方献夫这时说道:“林阁老没有说错,这件事就是因禁海开海之事而来,作为君子,就该坦然承认,没有必要做虚伪之态!”
而郭勋这时想到了朱厚熜提点自己不够为国为民的话,便也附和说道:“林阁老没有说错,与其围绕这案子斗得你死我活,乃至大坏君臣情谊,还不如为民请命,奏请开海!引陛下真的成造福万民的尧舜之业!”
“可笑!”
“无知武臣也敢大谈致君尧舜之业!”
党承志冷声说了一句。
接着。
党承志就指着郭勋:“你们武臣但凡有点忠心,也不至于让区区五十名倭寇在南都城下烧杀劫掠!”
“这只是我们武臣的错吗?!”
郭勋怒火中烧,直接吼问了一句。
党承志冷冷一笑,故意欺负郭勋拿不出实证证明是南方大户做了内应所致,也就继续挖苦道:
“怎么不是,南京守备是魏国公,提督操江总兵是宣城伯,难道不是你们武臣无能?”
“哈哈!”
杜桐等不少文臣也跟着大笑起来,眼里对郭勋尽是嘲讽之色。
郭勋呼吸急促起来,额头青筋直冒。
但他这时发现,遂安伯陈惠等武勋也在对他冷笑。
这让他更加愤怒。
他知道,这是因为他听了天子的话严查火铳丢失情况,没有包庇定国公,得罪了这些也不想皇权做大的武勋。
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也是天子不肯给他大权的原因之一。
因为他们这些武勋实在是太不争气了!
更有陈惠这些屁股早就坐在文臣那边去的败类,对文臣嘲讽他们武勋这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而他自己也正如陛下所说,在操守上没好到哪里去!
郭勋在气愤之余也更加愧色难当。
但在场的林俊和张璁一些文臣倒是对郭勋刚才表态高看了一眼。
因为郭勋居然也主张开海,愿意为民考虑了。
张璁没有理会党承志等人对武勋的讥讽,乃至侮辱他和郭勋是奸党这些话,只在这时附和郭勋和林俊:
“诚如林阁老和武定侯所言,真要为造福沿海百姓开海,鄙人在这里表示,只要陛下下旨开海,我永嘉张氏愿请天子开放皇商资格,以支持更多百姓能托皇威之庇护而出海经商,而补地利之不足!”
“善!”
张璁这么一说,林俊也不得不赞叹张璁之大公无私,毕竟现在皇商只有三家,其中就有张璁家,按理张璁不应该放弃垄断皇商资格的机会的。
所以,林俊也就大赞一声,且主动向张璁拱手作揖一拜:“大司空真高风亮节!”
张璁回了一礼:
“确实高风亮节,不愧昔日为大礼议正色发声之人!”
“可谓真为国为民者!”
户部尚书席书也这时称赞起来,向张璁作揖,而表敬佩之意。
张璁也回了一礼。
但党承志、杜桐等心怀鬼胎之文臣则是面色阴沉。
因为他们也清楚张璁这样做的确是高风亮节,但这样也的确显得他们太自私太虚伪,为了自家私利,只会说空话大话扣帽子于他人,而实际上,却做着背君弃国的事。
所以,张璁、乃至林俊、席书越是表现的正直无私,他们就越是有种自己在被照镜子的感觉,而心里越是妒火中烧。
毕竟凭什么大家都在当伪君子,你们几个却偏偏要真为国为民起来。
尤其是在大家都借着倭寇犯南都嘲讽武臣的时候,不跟着嘲讽,就已经很过分,竟然还跟着郭勋继续提起开海的事来,还表示愿意为开海让利。
完全没有自己作为士大夫,更应该站在士大夫立场的觉悟!
“我有一言,现在倭寇都能犯南都,这说明南方形势危急,民意与君意不合,我们三法司为此才决定先从民意,毕竟民为重,君为轻,社稷次之。”
“至于诸公意下如何,还请在廷审之后投豆以决。”
刑部尚书童瑞这时说了起来。
而最终,文武百官还是开始一起在童瑞主持下廷审了相关人犯,审查了相关罪状,并以投豆的方式表决。
其中。
投红豆意味着附和初审,即马录翻案之前的判决。
投黑豆意味着不赞成初审,支持马录和刑部以及三法司的判决。
因为大臣们手里的黑豆和红豆都很小,也就不容易被人察觉是投了什么豆。
不过,最后统计发现,还是投黑豆的多。
如此,廷审结果依旧违背圣意,维持刑部和三法司原判,要审查郭勋和两国舅,治两人交通逆贼之罪!
郭勋对此结果自是几欲咬碎钢牙。
因为他知道这意味着,不仅仅是大多数文官在不记名时,选择站在官僚集团一边而对抗天子,大多数武官也这样。
张璁也心里难受,他不得不承认,大明朝的官员们是真的彻底烂了,不用十年二十年功夫狠治一番是不能的。
杨一清则因此叹气,他知道这意味着是整个官僚集团在不支持天子图治中兴。
当廷审结果送到御前后,朱厚熜看也看没看,就把甩到了一边:“朕不看这个,朕只想知道,霍韬他们出发了没有!”
“皇爷!”
“浙江巡抚蔡天祐报,巡视东洋的船队已成功出海,另抓获勾结倭寇逆贼定海卫指挥使王钺、吴鉴、郑良等!”
“另外,锦衣卫陆炳奏报,在益王堂舅父张昇、舅父张俨与致仕兵部尚书彭泽、副都御史闵楷还有巡按御史马录来往甚密,有其来往私信为证!”
不多时。
秦文再次来到了御前,向朱厚熜奏禀起来。
朱厚熜听后这才拿起了廷审结果,看了看后,就起身来到了御书房,且让秦文将新到的南方两则消息告知给了御书房大臣,然后把又把廷审结果丢在了这些人面前:
“巡视东洋之事既已成功,再加上所谓倭寇也已被尽数剿灭于双屿岛,乃至暗中勾结益王王亲谋逆的大臣也已查明,那南方则已不必再担心有什么事端。”
“所以,朕决定,要亲审此案,将所有涉案官员全部先下诏狱,派人去山西抓抚按诸司官,同时抓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的官还有那几个在廷审时跳出来的给事中!”
“说朕的锦衣卫不可信,那朕干脆连什么三法司、乃至你们百官也都不信了!”
“既然要斗,那就斗到底!”
“朕说过,朕成为什么样的君主,不是朕一个人所能决定的!”
朱厚熜怒声说到这里时,就嘴角起了一丝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