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旧患荒灾苦,今幸田海两片白。”
秋后的沧州城中,百姓们口口相传着这一句诗,是连小儿也能诵,如同歌谣一般。
论起出处,已经是无从考据了。
冬日临近,百姓也并未对粮食感到担忧,便是还没分到田地的农户,经过这半载的做工,也赚足了银两过冬。
而他们口中传唱的“两片白”,说的是南皮县外五万亩的棉花田和滨海之地一望无垠的盐田,二者在丰收时皆是白色。
如今的沧州城内虽然没种出能养活全城人的粮食,但在安京侯的治下,也算是丰收的一年,有这么多可以换取粮食的货物,总也是让百姓有些底气的。
至于如何将棉和盐换成同样白花花的银子,那便是安京侯的事了。
百姓对侯爷是感恩戴德,更是相信,这一年的努力不会白费,定然都会有销路。
当下,岳凌在班房中翻阅着文书,统筹着八县秋收的情况。
在岳凌的带动下,不只是南皮抢着种下了棉花,还有其余几县,盛夏之中兴修水利,水渠,开垦荒田,在夏日过后抢着播种了一茬大白菜,眼看着再过个二十几日也该收获了。
沧州城所种下的这些作物,都是岳凌为了销路畅通,有心挑选来的。
首先,沧州产盐,便可用盐作腌菜,将白菜制成酸菜。
东北极寒之地,重油重盐,冬季又无菜可吃,这腌菜恰恰弥补了不足。正好,从盐到菜,沧州都能一并供应了,再有保暖的棉花制棉衣,可以说是专门为北方的百姓所打造的。
为了关外之地的安定,朝堂也大力扶持,甚至免了三年的赋税。
但关外并不是贫瘠之地,这银子留下了,自该有人来填补市场,岳凌寻的就是这个机会。
不单单是为了赚取银子,还有更重要的一项,便是关外有矿产。
打开了关外的销路,而后能换回粮食或者矿产,再反哺沧州,这是岳凌勾勒出来的蓝图。
现在沧州连炭火都供应不上,除了田地,到处都是光秃秃的,这也是入冬之后的一个大问题。
“香菱,又是你来送信了?”
班房之中,岳凌望着下方亭亭玉立的小姑娘,含笑问着。
香菱着了一身碧色五彩花纹的对襟比甲,内衬着月白圆领袄子,下摆同色的长裙,翩翩跹跹,甚是可爱。
香菱本是要小紫鹃两岁,如今看也脱了小姑娘的稚气,比起初见时,似是又出落的愈发标致了。
听岳凌来问话,香菱先前福了一礼。
虽然相处过许多次了,但碍于身份有别,香菱还是拘谨许多。檀口微张,香菱应道:“侯爷交代的事情,已经有了进展,这是姑娘给的回信。”
说着,香菱将信笺递到了岳凌的桌案上,便在一旁侍立着了。
岳凌展开信纸,通读一遍,当知晓薛家丰字号已经开始尝试走海路,从沧州到天津卫和更北端的宁远。
目前专注于卖的,还是棉和菜,至于盐,还要等岳凌这边与朝廷通气,并让朝廷定下行盐地,也就是可销售的范围。
信中还说,海运如今是薛家更有行商经验的二房在走,是薛宝钗信得过的人,不会有差错。
这倒让岳凌想到了薛宝钗的表妹薛宝琴,一个不是金钗,但容貌、才情能与金钗们相提并论的小姑娘,不知是不是她在打理。
按下信纸,岳凌叹道:“盐场的盐,几经改进,在上一次拿回来的成品,已经颇为出众了,比我们从两淮和两浙盐场拿来的样品味道精细,想来拿到朝廷的许可便是近日的事了。”
“薛家可先往九边运粮换盐引,等着在沧州换盐就好。”
“如今晋商的矿盐,占据着北方的大部分市场。我们的目的就是以更低的价格,和不逊于矿盐的口味,将整个京畿之地收入囊中,直到扩张到周边,山东甚至辽东,将晋商排除在河东之地。”
“这是完全有机会达到的,让薛姑娘她留心准备一下。”
香菱在一旁用笔记着,只是有些慢吞吞。
岳凌回转过身,发觉自己是将香菱当成贾芸在说话了,香菱如今写字还不如贾芸顺畅,记起字条来磕磕绊绊。
见香菱眉间频蹙,一点胭脂痣更显得她憨态可掬,岳凌不禁笑道:“拿过来吧,是哪个字忘记怎么写了?”
香菱乖乖来到岳凌身侧,将纸笔交了过去,“侯爷,京畿的畿字怎么写?”
岳凌笑道:“死脑筋,畿字不会可以用城代替嘛。不过,这个字有些难,还是我帮你写上了。”
一面说着,岳凌一面在纸上书了字。
香菱看着道:“这个字太难了,我还没学过。”
在此世读书习字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总得有过蒙师授业,学过启蒙读物才有根脚。
就连金陵王家这等家室的大姑娘,都不能识字,一个丫鬟若是识字该是多么稀缺的人物。????岳凌因而好奇问道:“你平日里如何习字?”
香菱自被拐子拐卖之后,因相貌出众是被当做“扬州瘦马”来培养的,也就是找专门的人来教授琴棋书画,以及各种侍奉人的手段,最终卖给有钱人家供与取乐的。
只是香菱太过木讷,没学通什么。
可眼下看,好似小小的香菱也在藏拙。当初不想学那么多太冒头,而如今为了帮上薛宝钗的忙,又不得不学了。
香菱怯生生应道:“姑娘有空会教些个,不过,通常都是自己对着字帖先学,不懂的再去问姑娘。”
岳凌微微颔首,又问:“薛姑娘是如何教的?”
香菱比量着自己的手腕,解释道:“有不会的,姑娘就握着我的手写几遍,待我记下了,就自己对照着写。要是平日教的话,就是姑娘一遍讲字的含义,一遍讲笔顺……”
香菱话还没说完,就被岳凌扯了过来。
“那我教你,你记好了。”
“啊?”
岳凌握着香菱的柔荑,在一张崭新的白宣上,慢慢拆解着字形。
“这个畿字看似复杂,实则也不难。先是有两个幺,下面是一个田,在中间还有个戈字作支撑。”
“你可看得明白?”
香菱脑袋有些晕乎乎,完全没留意纸张的字,“我是坐在侯爷的腿上了?”
香菱本能的想挣扎着起身,可被岳凌握着手,贴近岳凌的身上,她又不太想起来。
岳凌的呼吸好像就喷吐在她的脖颈上,让她感受到一股暖意,还夹杂着几分痒,这种心神一荡的感觉,让她一时有些失措。
“这是不是太亲近了?姑娘都没这么亲近过呢?”
一时间,香菱本就不多的思绪,都飞到九霄云外的去了。
岳凌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香菱,我问你话呢?”
见香菱愣愣的没有回答,岳凌不禁腹诽,“果然是个木讷的,秦可卿的相貌,迎春的性子?这还有不受欺负的道理了。”
“若是嫁为人妇,便是当大房都得被下人欺压,作为小妾更是要被妒美了。”
也就和夏金桂折磨人如出一辙。
岳凌抽开身子,放香菱自己坐在靠椅上,“你写来看看。”
屁股蹾在椅子上,香菱才回转过神,忙按照岳凌拆解的字形,歪歪扭扭的写了一遍。
也就是照猫画虎,堪堪有字的雏形。
岳凌因又笑道:“人都说字如其人,你上好的容貌,可这字却只是‘初具人形’罢了。也罢,你回去练习吧,这回的字我都帮你写了。”
岳凌为香菱重写了一张字条,供她回去交给薛宝钗,以免出了疏漏。
香菱领了字条,羞答答的站在了一旁,不知不觉双腿还夹紧了些。
岳凌没留意香菱的变化,细细思量了下,又道:“公事上,目前还没什么要提醒的。薛家就保证好城内必需品的供应就好,冬季来临了也该屯些商货。若是缺少现银,可先来府库借款,待过冬之后按照律法支付最低的利息便可。”
“城外如今的建设还不抵城内,但是临近码头更有发展前景。近几十年,海运还是很难代替漕运的,不如占些有利的位置,先盘下点铺面,不论以后做什么,凡事都有个准备。”
再瞥了眼香菱,岳凌道:“至于你的家事,如今还没有消息传来是在何处,不过你别担心,你父母定然健在,早晚有团聚的时候。”
香菱心中颇为感动,颔首应着,“多谢侯爷,奴婢真不知如何才能报答侯爷的恩情……”
岳凌摆摆手,他行善事也不是为了求得回报的。
“没事,你若是不急着回去,可以去内宅里同紫鹃她们顽乐,留宿一夜。若是急着回去,就去府衙外乘轿吧。”
香菱身子一颤,“那,那侯爷我还是先回去吧……”
待香菱红着脸走出班房,正巧遇见贾芸往里面来。
“嗬,这个丫鬟也长得怪漂亮的,怎得红着脸就出来了,难不成也被老爷收入房中了?”
“该回给倪二一封信,没准等老爷再回去的时候,内宅的屋子要不够住了,先填两间的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