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一碧如洗,仿佛一块巨大的翡翠,纯净得让人心生安宁。
采药帮总堂驻地。
不知何时已经挂起一片缟素。
大门口站着两排太阳穴高高鼓起,身材高大威猛的练家子,他们身穿采药帮的统一制服,左手臂系着白布条,眼神含煞,看起来就很不好惹。
不多会儿。
迎着太阳光从门后影壁走出来两人。
领头的正是严宗全,他的胳膊上同样系着一根白布,手上则提着一本小册子。
“名单上的人都确认好了吗?”
严宗全问身后之人。
“请帮主放心,凡是名单上的人已经全部送去了拜帖,除了少数几家不好动粗之外,其余的人昨晚之前就已经全部请来,如今就安排在别院。
剩下的人也留了专人接引。
待时辰一到,属下保证他们一个不漏,全都出现。”
回话的是个身材清瘦的山羊胡老者,看起来五十多岁,颇有几分精明强干的气质。
“很好。”
严宗全点点头,紧绷的脸上总算露出几分笑容。
那位大人答应他,只要他能够在葬礼时把名单上的人全部凑齐,那么就可以在决斗前为他解掉七虫七花丸的毒性。
这对于他来说无疑是个极好的消息。
他并不怀疑自己会被骗。
因为没必要。
大人物的信誉比他的性命值钱。
“那位大人这几日可有什么异常?”
自那日与师父不欢而散后,严宗全这几天并没有留在总堂。
既然总堂有那位大人坐镇,他根本不敢冒险对师父出手,还不如尽早出门寻找外援。
坐以待毙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山羊胡老者捏了捏自己的胡子,无奈苦笑道:
“帮主早有交待,不让我等用各种形式去打扰那位大人,我等又哪能知晓那位大人的动作。属下只是知道那位大人每天都会出门一段时间,还有……”
说到此处,山羊胡老者语气中多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惧。
“他吃得很多。”
严宗全差点没笑出来,转头露出不满的目光。
“本帮主一顿吃上二三十斤肉都是寻常,那位大人何止强我十倍,吃得多一点有什么不对劲,难道我偌大的采药帮还差那一口吃的?这算是什么异常?”
山羊胡老者木然地伸出一根手指头道:
“但是那位大人每天要吃一百头牛。”
他重复强调一遍。
“是每天,一百头!属下实在找不到那么多牛,最后派人去黑山收购野物,山猪,豹子,老虎,黑熊,这才勉强凑足了那位大人索要的食物。
若非帮主再晚一点回来,可能帮中财政就快支撑不住了。”
严宗全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在武道界,有一個十分质朴却正确的道理。
那就是越强大的人吃得越多。
一天一百头牛的食量,这究竟会养出一个怎样的怪物?
“你确定真吃进去了?一百头牛?他长十张口一天也吃不了这么多吧?”
严宗全忍不住再确认道。
山羊胡老者道:“属下可以确认,那些野物最后就只剩下毛皮骨架,让人一碰就变成了灰,就好像是有人把它们身上所有精气一口气吞了下去。
这等手段,已非寻常武者,那位大人恐怕不是正道,帮主留他下来是祸非福……”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但意思不明而喻。
严宗全回以沉默。
他倒是不想留这尊瘟神。
但这是他想不想的问题嘛。
真以为是他请回来的客人啊,分明就是不请自来的恶客。
好在今天之后,一切都会回归正轨。
严宗全冷静吩咐道:“此事莫要声张,本帮主自有主张,你再去看看,名单上的人一个都不能少。”
说罢,严宗全脸上露出笑容,朝前迎了上去。
“乌大人,劳你大驾,我是千盼万盼,就等着你过来了。”
前方停下两架马车。
首先下来的正是本地县令乌俊臣,还有一个冷艳贵妇人,约莫三四十岁,妆容很厚,但难掩眼角纹路,以及一个脚步虚浮,眼袋暗沉的青年公子,正是乌俊臣的夫人和儿子。
严宗全走近了,与两人打了个招呼,才小声与乌俊臣道:
“乌大人,今日刀光剑影,注定见血,你怎的连家眷也带来了?若是不小心伤了贵夫人和令郎,我这担待不起啊。”
乌俊臣面上闪过一丝无奈。
“你要本官为伱请来的人需得借助我夫人娘家的关系,这事便被麟儿知道了,吵着要来看热闹,他娘一向惯着他,本官只能带他们娘俩一块过来。
不过让他们见见血也好,有本官在此,还有人敢伤了他们不成。”
最后一句话,乌俊臣声音涌现出一股强烈的自信。
看热闹?
老子性命攸关的大事在你看来就是一场热闹?
严宗全脸上笑容僵了一会儿,又很快当做无事发生,面色振奋道:
“他们真来了?”
这才是他面对那位大人的底气。
只有宗师才能对抗宗师。
何况他托乌大人请来的宗师可是出自靖武司,他们可不是普通的民间宗师能够比拟的。
不过他要为此付出的代价也可谓沉重。
但相比自己的性命和权势,这一切又都是值得的。
乌俊臣微微颌首道:“原则上,他们是不会干涉你们帮派内部的斗争,否则容易让人找到借口攻讦,所以这一次他们更多是看在本官的面子上过来走个过场。
除非你所说的那人真是魔道武者,以活人练功。
如此一来,他们倒是有充分的理由动手了。”
严宗全想起自己辛苦培养的四龙四虎连面都没露过就成了荒野孤魂,连个全尸都没留下,不由重重点头道:
“乌大人,此事八九不离十。而且我听说当日我师父逃狱之时,狱中犯人皆是让人吸干精血而亡,这不就是典型的魔道特征嘛。”
乌俊臣轻嗯一声,并不意外严宗全能够知晓逃狱内情,甚至对于衙门漏成了筛子早已不在意。
流水的县令,铁打的小吏。
这些衙门小吏与当地势力千丝万缕的联系在一起,哪怕他再英明神武都无法杜绝两者的关系。
毕竟他终究是要走的。
所以他大多数时候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平时工作根本开展不起来。
两人正说着,后方马车就下来两人。
一人身材中等,头发银白,精神矍铄,做老农打扮,手上还端着一杆铜嘴烟枪,连下车这点间隙都不忘叭叭抽上两口,令人惊异的是烟雾不散,如同云柱般升空。
另一人则是个白衣女子,长发披肩,身上没有任何首饰,脸上戴着一副玉雕面具,看起来颇为清冷。
下车后,她落后半步,跟在老农身后,似是助手或者徒弟。
乌俊臣带着严宗全迎了上去,朝那老农打扮的老者热情笑道:
“穆老,他就是采药帮的帮主严宗全,正是他协助本官拖住了那魔道妖人。”
被称作穆老的老农面无表情道:
“你们帮派内部的纷争与老夫无关,老夫只负责缉拿魔道武者,若非亲眼见到,休想老夫出手。还有,若是事后查证你们谎报军情,也休怪老夫不给龚家面子。”
龚家,正是乌俊臣出身的主家,曾是云州世家,后来随着家族在朝中的支柱倒台,又是后继无人,声势渐渐没落。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曾经的门生故吏仍有不少,是能够在朝堂上说得上话的存在。
不过龚家是龚家,乌俊臣是乌俊臣。
老农这话在龚家面前不敢乱说,在乌俊臣面前就没有这么多顾虑了。
乌俊臣不以为意,笑呵呵道:“请穆老放心,严帮主做事一向小心细致,绝不敢拿这种事来糊弄我们,若真是让本官发现他在戏弄我等,不用穆老出手,本官就先处置了他。”
严宗全:“……”
然而事已至此,他不得不干笑几声,伸手邀请道:
“请两位大人放心,若是我谎报军情,任凭大人处置。”
“诸位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