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猗很有些无语,萧恂之你多大了,还吃这种醋?凉凉的看他一眼,“阿琰邀你去,你能去么?”
萧琮咳了一声,他当然不能去,嫡长子跑去逛父亲妾室的苑子那是什么意思?
“这是态度,态度问题……”他酸酸道。
沈清猗懒得理他了。
没几日,就是萧琰的文课,萧琮仍然很忙,由沈清猗过来教她史课。正讲到昭宗朝的财政改革,以金银铸币为流通时,萧琮顶着一身雪气回来了。
在炭鼎前烤暖了身子,换了松软的轻裘,萧琮坐到小榻上喝了盏茶,笑问沈清猗教到哪了。夫妻俩便互相拆解着史称“昭宣变法”的昭宗朝财赋改革,两人在大方向上看法一致,但在个别变法的条令上却有不同看法,这让萧琰听得津津有味,觉得枯燥的变法政令什么的也不是那么乏味了。
昭宗宣皇帝是大唐第十一位皇帝,也是第四位女皇,她处政期间最大的功绩是改革了大唐弊病丛生的财政,在位二十年,国库从继位初期的不足一千万缗充盈到一亿八千万缗,城市的坊墙制被打破,市肆林立,工匠和商人的地位被提高,商贸空前繁荣,海上贸易远达大食海,史称“昭宣盛世”。沈清猗认为昭宣朝是黎民百姓日子过得最好的时候,对昭宗的评价更在其他皇帝之上。萧琮却对改革科举、倡兴儒学、广兴书院的世宗文皇帝更为推崇。至于萧琰,那肯定是高宗武皇帝第一。
有意思的是,这三位都是女皇。
萧琮对此并不以为异,就如萧氏一位先祖说的:“成为男帝,只要有嫡长子的血统就够了;成为女帝,只有血统却是不够的,必定是出类拔萃的第一。”所以,大唐的女帝比多数男帝出色那真不是奇怪的事。
讲完史课,萧琮说起吐蕃近期的局势。
大唐使臣已与吐蕃青唐使臣达成停战协议,大唐得到扎加藏布山脉以东的半个青唐和芒康河以东的地域,以及折价一百五十万缗的金银赔偿。按照圣人的旨意,这一百五十万缗将划给河西七成,作为军费补偿和战胜的犒赏,这让遗憾没有拿下整个青唐的河西将领们多少感到了满意。
其中,芒康河以东的地域要等到格桑达玛打入逻些,正式成为吐蕃赞普后才能践约。
萧琰不由问道:“那万一格桑达玛失败了呢?”芒康河以东的地域岂不成了一纸空文?
萧琮微笑,“如果格桑达玛兵败,还有另外二分之一的青唐。”
萧琰恍然明白了,如果格桑达玛兵败,河西军就会跨过扎加藏布山,占了另外二分之一的青唐,无论怎么算,大唐都不会吃亏。
沈清猗看了一眼萧琮。
萧琮端起茶盏,袅袅茶气遮住了他深幽的眼睛:大唐的谋算可不仅仅是几块地盘,圣人年纪虽老,这雄心可没衰下去。
***
日子翻过年头,就到了长治二十七年的正月。
萧琰仍然勤奋练武不辍,她没有忘记“打败萧怀中”的目标,现在只是走出了打败他的第一步而已。所以,这一年的上元夜灯会,萧琰仍然没有出府。她在灯下写《太上玉清经》,商清倚在榻上看《东海志异》。书房里很安静,只有笔墨书写的簌簌声和偶尔的纸页翻动声,上元夜与整个贺州城的欢腾相比,这里就是与世隔绝的静谧天地。
萧琰却觉得很安宁,也比以前任何时候都珍惜与母亲相处的时刻——出了二月,她就要去静南军了。
二月十五是萧琰的生辰,这一日她满十五岁。
若是普通人家的女郎,满了十五就要行及笄礼,意思是成人,可以嫁人了。
但士家一般是在约了婚期后才会给女儿行及笄礼,因为按照《仪礼》,“女子许嫁,笄而醴之,称字”,意思是女子许嫁后,行及笄礼并取字,若是未许嫁,则二十岁及笄。
大唐世家的女郎一般都是十七至二十岁才行及笄礼,因为许嫁约婚期多是在这个年龄段,像沈清猗这般十五许嫁的那是少数。如果是娶婚的女郎,不行及笄礼,与儿郎一样,二十岁行冠礼,意思是成人并承担家族责任。
萧琰当然是行冠礼的,但儿郎十五岁就要取字了。
因为十五是束发之年,《礼记》曰“束发而就大学,学大艺焉,履大节焉”,父亲要给儿子取字,定志。
萧琰身为萧昡的嫡三子,当然是要取字的。
萧昡从正月起就在翻《说文》,写了这个不满意,又写那个,字纸叠了一摞,侍笔的萧庆都觉得为阿郎着急,那些字意义都很好的嘛,不知道阿郎到底要为十七郎君取个什么不得了的字。
直到二月十四,萧昡才定下来了,拿去给安平公主看。
“悦之?”安平公主想了一会,笑了起来,“这个字好,一生欢悦。”
这个字表达了萧昡对萧琰的期望,不期望她成龙成凤,只希望一生快乐就好。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安平公主决定这回不给萧靖西脸色了,虽然是不是十七生父要打个问号,但萧昡作为一位父亲,还是可圈可点的。
二月十五这日,刻着“悦之”的纯白玉牌由萧怀中送到了景苑。
这是兰陵萧氏的传统,刻名为金牌,刻字为玉牌,又称“金玉名字”,象征世家子弟如真金坚恒,如白玉高贵,这是一种寓意,也是一种期望。凡是传承几百年的世家,都有着良好的传统,从各个方面彰显家族的荣耀,为了延续荣耀家族子弟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这就是从家族传统和教育中体现出来的。
萧琰拿到字牌挺高兴,她喜欢“悦之”这个字,因为她觉得“欢悦”很有生机,比起四哥的恂之、萧十四的慎之,生动鲜明多了。
她把字牌拿给萧琮看,萧琮听了她的解释觉得略奇葩,好吧,少年的想法总是不一样的。
“行装准备好了么?”萧琮问她。
还有十几日萧琰就要去静南军了。
萧琮给萧琰列了一份清单,该带哪些哪些,还让沈清猗补充。沈清猗看了后直抽眉,你这是参军还是搬家,提笔砍了三分之二。萧琰看见的清单已经是精简过的了,仍然让她嘴角抽搐,这是要装三辆马车的架势?
萧琰在清宁院的行装没什么好准备的,主要是承和院这边准备得太精细,商清看了她带回的单子便直接摞了手,说“由你兄嫂准备”。绮娘重点给她准备的是几大包药汤粉,药材全碾碎了制成粉末,另外就是几瓶葵水丸,“控制葵水期,每一丸延三天,一次别吃多了,你懂的。”绮娘挤眉弄眼的笑。萧琰心道,她懂什么呀,却也不好意思追问,她已经被绮娘拿出这种奇葩药给震惊了。
二月二十七是萧琰最后一次文课,萧琮和沈清猗都在书房里。
萧琰上前行礼,“阿兄,姊姊。”见兄长的神色,不由问道,“今日有事?”
萧琮脸上有着喜色,道:“我已禀了父亲同意,巡查诸边州军事,五日后出行。”
萧琮如今是都督府的兵曹参军事,此职主管武官选拔、兵甲器仗、门户关防、烽候驿站,对河西军的巡查也是职责之一。
沈清猗听萧琮昨晚说起时,便意识到萧琮此行的目的不仅仅是巡查军事,而是在军中露脸。他一病二十一年,虽然病愈册了世子,但给外州士庶的印象仍是病弱,而且在河西军半点声望也无,这番借巡查军队走一遭,既是洗去病弱形象,也是建立声望——今年底是河西军三年一度的武官考核,也是萧琮上任兵曹参军第一次主持其事,若考核公正,黜赏分明,便能借此在军中树立起声望。与文武双全的父亲相比,萧琮要在未来掌握河西军,必定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萧琰惊讶了一下道:“阿兄也要出行了呀?”又看向沈清猗,“姊姊也要去么?”
萧琮笑道:“此去不仅是巡军,也是拜访各州士家,你姊姊自然是要去的。”他这个世子可不能接待后院的贵妇们。
当然这里面还有萧昡不放心萧琮的身体,需要沈清猗这个疾医随行的隐藏原因,这就是不能给外人知了。
萧琰望望兄长,又望望沈清猗,一脸怏怏的,“五日后我也要走了。以后过年才能回来了。”
萧琮笑眯眯道:“父亲说,让你随我们一起同行,我和你姊姊送你到静南军去。”
“啊?真的?”这一下惊喜让萧琰差点跳起来,兴奋道,“太好了!”
萧琮转告父亲的话道:“父亲说,让你参军前走一走,看一看,多见些人,多见些事,长些阅历,增些见识,以后才好做事。”
“啊?”萧琰有些不可置信的睁了下眼,然后晶澈的眸子渐渐亮起来,“父亲真这么说?”
“当然!”萧琮清雅的眉眼溢着柔和的笑,“阿琰,父亲其实很关心你,只是向来端重不擅表达。那把秋水刀就是父亲用顾长康的《斫琴图》从任先生那里换得,嘱咐我送了你。”其实那刀是萧昡送给萧琮辟邪,萧琮转手送了自己最珍视的弟弟。当然萧琮此时并不知道,他说的善意的谎言正是萧昡送刀的真意。
萧琰手指攥着衣角,心口怦怦剧跳了几下,一时为父亲的关心感到兴奋,一时又觉得应该讨厌父亲,心里不由纠结起来,两条眉毛都打拢了。半晌,她有气无力的道:“谢谢父亲。”
萧琮觉得头疼,明明父亲对十七挺关心的,怎么就不表达出来呢?甚至不让十七去睿思堂请安,这本来就是儿子尽孝道、父子联络感情的时候,真不明白父亲在想什么。
他去盛华院和母亲说起出巡之事时,便顺口提起了这事,安平公主心里大乐:你当你父亲不想么?让萧十七去睿思堂请安,嚯,清宁院那位会翻脸吧?
***
国公府的效率很高,说出行,几日就准备妥当。
过了三月三的上巳节,三月初四正式出行。
萧琰早上与母亲道别时还黏黏糊糊的,被商清一巴掌拍脑门上,挥挥袖子赶走了。萧琰见到萧琮时还一脸蔫耷耷的。倒是萧昡和安平公主表现得很不舍,萧昡还很有感情的摸了她的头,让萧琰很有些受宠若惊的惊吓,心道“梁国公吃错药了?”
巳时三刻,出行队伍浩浩荡荡出了城门。
前后三百骑骑兵,是世子的牙兵(亲兵),簇拥着六辆马车,周围又有三十五骑侍卫随车护卫。萧琮和沈清猗共坐一车,白苏在车内服侍,侍卫萧承实驭车,青葙、菘蓝、赤芍三个大侍女和四个二等侍女分别坐在第二、三辆车上,后面三辆车都是随行器物和礼物,端砚、侍书等几个侍仆均是骑马而行。
萧琰穿了身宝蓝色的圆领箭袖缺胯袍,革带系秋水刀,骑马行在第一辆马车的右侧,出得州城两里,猛然一夹马腹,策马向前疾奔。
“十七郎君!”萧承忠叫了声。
“萧侍卫放心,我过会便回来。”
萧承忠吩咐萧承信跟上去。
萧琮在车中听到动静,隔着车帘问驭车的萧承实:“外面何事?”
萧承实道:“十七郎君放风去了。”
萧琮嘴角抽了下,这话真实诚。
沈清猗悠笑一声道:“千桃山那会,放了一阵风,这会真要做脱缰的野马了。由她去,这风放不远。”
萧琮失笑,便也不多管了。
不多时,蹄声得得,圆领箭袖袍的少年纵马而回,英气飞扬,白银色的面具迎着阳光灿烂耀眼,一双晶眸更是璀璨如宝石,恍若驰马归来的天神之子。
萧承忠、萧承义等见过她真容的侍卫都禁不住想:十七郎君若不戴面具,一进州城怕真要掷果盈车了。
作者有话要说:哦哦,少年终于出行了,新地图更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