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一声,地牢的门狠狠砸上,慕蓁熹从地上爬起来,缩在角落之中。
肥硕的老鼠从脚边爬过,放在以往,她肯定会尖叫着跳起来,可她没有,她只是静静地靠着墙壁,整个人没有丝毫生机。
不住地回想,冯香椋死不瞑目的模样,那插在心口乌黑厚重的绿色扇柄,当日在高阁,她无意间触碰到绿色伞柄……
她恍然明白了,为什么冯香椋会说连累了她,将她护在身后让她闭上眼睛,不要害怕。
冯香椋本就没想活。
见过了尚书大人的残暴,吃人不吐骨头的制度,再看这富丽堂皇的尚书府,见了面个个都客客气气,你好我好的众人,慕蓁熹只觉无比荒唐。
她蜷缩起来,环抱住自己,“吴正珩,好想你……”
地牢里火光明烈,脚步轻挪。
茕白莹润的玉佩丢落在脚边,察觉到响动,慕蓁熹抬起头,“大、大夫人……”
牢门外火堆燃烧得盛烈,火光映照着大夫人的背影,“收好。”
慕蓁熹捡起玉佩,上面添了一道狰狞裂痕,“这是五公子……”
“若无此玉佩,你可知,今夜你便会被投身这火海之中?”
“火海?”
慕蓁熹这才看向地牢正中央燃烧的烈火,她想过进入地牢会受到酷刑,却没想尚书大人竟是准备直接将她活活烧死,真是不寒而栗。
她冷笑一声,“真是没天理,我有做错什么?尚书大人这样就不怕遭报应吗!”
大夫人的瞳孔狠狠一缩,她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也是这样痛苦诘问。
她微微后退一步,“小姑娘,你可知,这样的性情,你注定走的艰难。”
“聪慧在不对等的身份上,乃是祸端。老五为你挡下复写纸风波,厨娘利用你的美食接近尚书大人,让你在火锅的风声中淡化。你在思咎园中的玩乐,你当真以为旁人不知吗?和你谈天说地的丫鬟们,能在府中常立这么久,哪一个没有靠山?”
“你为丫鬟请命,亲自去找总管预支月钱,府中走一趟,传遍整个尚书府,你又可知这些主子心中又会怎么思量你一个刚刚晋升内院的杂役丫鬟?你又将思咎园中原本的一等丫鬟置身何处?”
慕蓁熹摇头,“我没有,我没有坏心思……”
“什么是坏心思?旁人为了爬得更高,挤掉你,有什么错?你情愿与人交好,沉溺玩乐,就算是好吗?阴谋阳谋,你死我生,向来如此。你觉得好,是因你之前毫无**,毫无目标,你受了苦,心痛不解,这才有了憾,偏生你毫无希望,这火堆就是你唯一的宿命!”
“不……”慕蓁熹心中涌出无限的求生**,她跪倒在大夫人脚下,“夫人,帮帮我。”
“我自是帮了你,才来见你,喜儿,不要让我见到一个要死不活的你,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夫人请讲。”
“你这一命,牵扯太多人,今后切记,永远忠心伺候老五,不离不弃。”
慕蓁熹叩首,“我发誓,忠心伺候吴正珩,不离不弃。”
乱草堆里,女子跪地虔诚发誓,平夫人微微闭眼,心中厌恶。
她快速离开,出了地牢,新鲜流通的空气让她稍微好受了一些。
等在外面的吴正洹扶住她,“娘,你可还好?”
大夫人摇摇头,看着自己前途无量的嫡子,心中自嘲,她可真是烂透了。
私心要那丫鬟和老五永远捆绑在一起,最重要、也是最不敢让人察觉的,便是嫡子对丫鬟的在意。
吴正洹扶着大夫人往外走,“夜深了,要不在府中过夜,明日,儿亲送你回别庄。”
抬头看暗夜中的尚书府,大夫人拒绝,“居危所,何以安?”
两人走进灯火通明的长廊,吴正洹忍不住,到底是问了,“娘今日和父亲大吵,是儿从未见过的,那玉佩,究竟是什么来头?”
“阿洹,我和你父亲之间的事,本就不该影响到你们,是为娘没用,给不了你寻常家庭。”
“娘……”
大夫人拍拍吴正洹的肩膀,“我和你父亲,自此再无半分恩情,前尘往事,一切随风,莫要追寻。
夜色中,她站在备好的车马前,眼中看不到这充满了大半生欢喜苦乐的府邸,唯有眼前的嫡子,“这尚书府,不会再踏进一步了,阿洹,别怨娘。”
马蹄嘀嗒远去,吴正洹站在长街之上,看着马车载着他的娘远去,直到马车拐进巷子里,看不见,也听不见声响了,吴正洹转身走进寒凉府邸。
地牢之中,不见天日,不知时辰,送饭时有时无,一切都如苦水一般,耗人心智。
慕蓁熹又做梦了,冯香椋,老大夫,吴尚书,像是走马灯一般日日巡回。
这一次竟是梦到了平夫人!
纤细的身影躲在青纱帐后面哭泣,靠近了,那一张烙印着清晰大字的狰狞面容放大,一侧脸颊印着“奴”,一侧脸颊印着“贱”,清泪两行,楚楚可怜,似乎被惊了,平夫人大叫起来,“丢进狗笼!”
挣扎醒来,冷汗满身,慕蓁熹瞧见栏外放饭的人。
走过去,把饭取进来,也不嫌弃,只要能活着出去,馊饭算什么?
那人往燃着的火堆里放了些柴,慕蓁熹搭话,“今日是几月初几?”
因为熟悉了,倒也愿回答慕蓁熹,“二月十六。”
恍然过了近一个月,在地牢中,她听到过无数的惨叫,钝刀子戳肉声,距离最近的火堆里烧过人,她一一目睹,噩梦连连。
便是如此,她竟然还没疯,意志也没消磨,其中大夫人的那一番话语起了不少作用。
那人在牢门前,“五公子昨日回府,你应该快出去了。”
吴正珩……回来了!
心中涌起大喜大悲的怅惘,慕蓁熹忍住酸涩,“多谢告知,多谢……”
心中有了盼头,慕蓁熹时时刻刻盯着地牢入口的方向。
可是好久好久,她虽不知时辰,也能算着有两三日了,期盼的人一直没来。
慕蓁熹拿起牢房墙壁上挂着的短刀,刀刃发出丝丝凉意。
短刀备在牢房中,慕蓁熹起初不明白,后来日日消耗光阴,才明白这短刀是为经受不住的人自我了结准备的。
她坚持了那么久,到最后,还是拿起了这把短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