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玄微起身打开车门,伴着冷风拂进的,是玉冠锦袍的年轻皇储:“兰亭见过殿下。”男子恭恭敬敬地见礼,随后奉上茶盏:“户外风冷,来杯姜橙茶暖胃。”
太子道一声谢,双手握杯,似在以此驱除指尖寒意。沈玄微等他坐定,才问:“蹴鞠如军演,想必是羽林卫赢了?”
他之所以如此问,因为知晓神皇直系三军,禁军擅防御,细柳营长突围,综合战力,却数羽林卫最强。
“确是羽林卫赢了。安王走后,阿爹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来统摄三军,胡赫朗与贺兰轩的争斗,已快到表面。”太子轻轻地啜了口热茶。
沈玄微淡然一笑:“难说不是陛下有意为之。”对于手握兵权之人,皇帝向来忌惮,在三位国公之间,他也常用打压和离间制衡,比如之前的边境换防,以及最近肃江郡王借调一万骁武军,怕也是有借无还。
帝王之心啊,当年先帝亦不例外:令国公在洛京建府,名是赐恩,实却为挟质。
他从最弱的一位下手,想来是有试探其他两公之意。沈玄微暗中揣测:骁武公自从先世子战死便消沉倦怠,穆那冲年纪尚幼,统兵大权,都握在几位庶公子手中。
视线与太子相触,知他所思,沉吟:“龙卫公从小陪陛下读书练武,情同手足,娶的又是嫡长公主,爱妻幼子皆在洛京,这,实在要看君心如何。”
怀化公与世子在洛京,陛下猜疑有限;西门府势力最强,龙卫公和世子皆勇武善战,父子同时远在西北,虽有承王的神皇军挟制,皇帝恐怕最不放心。
淡白的日光从车帘缝中射出一缕萧瑟,太子苦笑:“龙卫公忠勇坦荡,怕是不曾提防君父,此次回京为世子娶崔氏嫡女。崔太尉也是个耿介的,为成全儿女心意,竟忘记揣测上意,难怪得了个拗相公的外号。”
“去岁他两家订亲,殿下便暗示过长公主,奈何她不听劝。毕竟,陛下是她同父同母的骨肉亲兄。”沈玄微的语意,冬夜寒风般的冷湿。
太子摇头,如画的眉宇间泛起一丝无奈的忧伤:“阿爹为先骁武公世子屠城时,阿姑虽然觉得太过残酷,却说阿爹重情重义。”
前骁武公世子穆那野,与现龙卫公西门煊,从小便为皇帝赫连渊的陪读。
武安三年,穆那野率军突破云国边防幻天关,手刃云国名将杜焯父子,自已也因伤重过世,其庶弟穆那端收拾余部,直逼京都翡冷。
云国皇帝眼见大势已去,为保军民平安,竖旗投降。哪知,赫连渊听闻穆那野死讯,大怒大痛中下令:杀降十万,屠城一日,逼得云国帝后自尽以谢国民。
为此,云地九州的百姓恨透了亚特人,八年来,驻扎云国的骁武军常被袭击,一旦落单,便绝无生还,且死状极惨。
念及往事,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亚特初入中原,先皇接纳沈相“亚汉和解共治”的国策,以及人心得安抚,天下以安定的局面。
长久的沉默后,太子蹙起眉头,沉声道:“我固然为龙卫公担忧,更忧人心不安。人心不安,天下难定。”
沈玄微眼神凛冽笔直:“我朝这几年事故频发,乱象丛生。踏马圈地激起民怨;行刺皇子树立外敌;至于两公换防,借兵剿匪和安王猝死,无不是在引发军中内疑。下一步,难道是掀起士林或官场风波?抑或,挑起亚汉旧恨?”
杯中茶水随着马车节奏摇晃,层层涟漪荡起,绵绵相接,无有停息。男子丰神俊朗的脸上,带着一层暗沉阴影。
苍山传来的消息,凡是亲眼见过阿如的人,全都为山匪所杀,连一个远嫁的村姑和出山做生意的男子,也莫名其妙地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