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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长夜已至,让我们共赴地狱
    连日的征战,鲜血浸红了这片圣城前的土地。

    朝阳的晨曦,未能带来万物的更新,反倒是将这座城市沉眠已久的幽灵唤醒。

    耶路撒冷啊!

    多少鲜血因你浇灌。

    耶路撒冷啊!

    拜倒在你裙下的豪杰,何止千百?

    耶路撒冷啊!

    你这熙雍女郎如今暗淡无光……

    披着锁子甲,身上罩袍染血的巴利安与萨拉丁对视。

    “伊拉克略尚且在城中,他做的到。”

    萨拉丁久久没有言语。

    “赎买自由吧,我给你们这个机会。”

    “什么价钱?”

    “男人十金第纳尔,女人五金第纳尔,孩子两金第纳尔。”萨拉丁开出一个价码。

    “我会让所有人都活下去的、所有人……”

    “女人、孩子还有老人,你的骑士、战士还有你们的女王。”

    “哪怕交不出赎金,也不会有人去死,至多被贩卖为奴。”

    “我是萨拉丁,我以真主的名义起誓!”

    有的人,名声恶臭,在世上狼藉的可骇。

    而又有的人,他们仅是说出自己的名,便可被人尊重。

    巴利安点了点头,这已经是他所能接受的条件了。

    “谢谢,我会回去通报您的要求。”

    “静候佳音。”

    “再见。”

    在二人分别的时候,巴利安突然问道:

    “耶路撒冷、有何价值?”

    远去几步的萨拉丁,转过头轻松回答:

    “没价值。”

    就在巴利安有些怅然的时候,萨拉丁却表露出了一个微笑。

    “那价值,难以衡量。”

    ……

    当巴利安回到耶路撒冷城后,他向法兰克人宣布了这个消息。

    亦如卡拉克城中一般,富有的人为之欣喜若狂,而贫穷者却茫然失措。

    对于这些以难民为主的穷苦人来说,这将是一笔不可能拿出的赎金。

    神贫的人拥有着天国,却要在现世里被舍弃。

    走在这片经受过战火洗礼的城市中,巴利安向一旁的人呼唤道:

    “莫诺。”

    “在。”

    “库房里,还有多少军费?”

    “应该、还有三万金第纳尔。”

    “不够、差的太多了。”

    耶路撒冷城保守估计,至少也有两万人无法自赎,这三万金第纳尔不过是杯水车薪。

    至于巴利安自己的家当?

    他早就都已经捐给军费了。

    “莫诺。”

    “在。”

    “我们要去沾染更多的罪了,你应该不介意死后下地狱吧。”

    “您之剑锋所指,即为我之所在、即为我等冲锋之处。”

    “去召集士兵吧,耶路撒冷这座城,注定要以罪人的血做一次燔祭,好洗去一星半点的罪过。”

    在许多人眼里,穷人是人类中的废料,但在盖里斯眼中,穷人是被这个世界所钉死的人。

    如果穷人们抵抗,他们会被权力骤然钉死在十字架上。

    如果他们不抵抗,就会被贫穷与饥饿慢慢钉死。

    这个世界乃一条漆黑、漫长地近乎没有尽头的隧道。

    贫穷和饥饿是缓慢的大屠杀。

    这是一个流着血和泪的大陆,这是一个无望的世界,人们在其中难以看到一丝希望的曙光。

    人道已亡,斯文已丧。

    盖里斯却告诉巴利安,总有人要去死一死,至于让谁死,那便看你站在哪边了……

    当日夜里,巴利安召集了一队血战生还的士兵,在他的身旁,还有着寥寥几位愿意一同在这无望世界挣扎的骑士。

    “长夜已至,让我们共赴地狱。”

    不算齐整的脚步,踏响在街道上。

    巴利安与他身后的士兵,个个身披残破的甲胄,脸上还带着未消退的血污,眼中闪烁着决绝。

    这座城市都因他们的脚步而颤抖。

    巴利安大步走进了耶路撒冷宗主教伊拉克略的宅邸,这里原先喜庆的氛围瞬间被打破。

    士兵们迅捷的控制住了所有出口,将这位尊贵的伊拉克略宗主教控制住。

    巴利安拔剑在手,锋芒逼人,在他的身旁立着一个虚幻的影子。

    “对、就是……这样,让耶路撒冷,血流成河……”

    对于那影子的存在,巴利安已经视若无睹、习以为常了,除了他之外,没有人能够注意到对方。

    “干什么?!干什么!”

    “你疯了!巴利安!你们都疯了!”

    面对着伊拉克略歇斯底里的指责,巴利安却视若无睹。

    他的声音如同铁锤击在铁砧,有力而干脆:“三千第纳尔,至少三千第纳尔!交出三千第纳尔,你可活命。”

    仰面摔倒在地的伊拉克略,满脸惊惶。

    他手中紧握十字架,口中微颤地祈祷着,但他面对巴利安冰冷的目光时,话语在喉咙中戛然而止。

    终于,在长久的沉默后,巴利安得偿所愿。

    不过这仅仅是开始,趁着夜色,巴利安接连拜访了城中各个富户与贵族。

    在利维尔男爵的宅邸,男爵一见巴利安便自愿跪下,将家中所有的财物双手奉上,生怕触怒了这位有些疯癫的领主。

    而在另一处,某位油腻的商人坚决拒绝交出财富,甚至试图贿赂巴利安。

    巴利安做出的回答,只有剑尖划破空气的低鸣。

    那商人的头颅在瞬间滚落,他的鲜血溅洒三尺,染红了宅邸的大理石地面。

    伴随着富商妻女的尖叫,巴利安亲自带人劫掠搜刮。

    一路走来,城中的空气愈加凝重,死神正尾随在巴利安身后。

    巴利安这位白日里的守城英雄,在短短一夜间,便成了无恶不作、烧杀抢掠、奸淫妇女的罪人。

    可巴利安会在意吗?他的袍子上已经沾满了鲜血。

    他现如今,要为了捍卫被选之人的生命而战斗,这种战斗意味着深不见底的孤独,但所幸,他身后有人景从。

    “天主之国乃生命之国,贫穷却是死亡的胜利……”

    “不该如此、不当如此、也不能如此……”

    雷纳德曾说过巴利安是疯子,事实也证明了雷纳德的话是对的。

    与执着于身后名的雷纳德不同,巴利安选择了一条更为崎岖的道路。

    在这漆黑、漫长地近乎没有尽头的隧道里,巴利安将自己的名望践踏入泥。

    为了耶路撒冷,巴利安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次日,萨拉丁再度见到巴利安的时候,他有些心悸,此时此刻的巴利安,更像是从血池中捞出来的一般。

    他身上所背负的孽,已经浓郁到令寻常人不敢靠近。

    【神使那无罪的,替我们成为罪,好叫我们在他里面成为神的义。】

    ——《哥林多后书》5:21

    “我带来了六万第纳尔,我要带走一万人。”

    黑眼圈厚重的像是被涂画出来一般,巴利安的语气中除去淡漠外便是疲惫。

    萨拉丁轻轻点了下头,没有细究其中的账目问题。

    勒索赎金对于萨拉丁而言,并无太大意义,他更多的是需要向伊斯兰世界做出一个表态,需要的是满足自己身后两万五千大军的贪欲。

    与品性高洁的萨拉丁相比,他麾下的部队是什么德性,自己其实也清楚。

    10月2日,耶路撒冷的天空被阴云笼罩。

    萨拉丁的大军接手了这座圣城,但他并没有让所有的大军全部入城。

    先行控制住各个城门口的是他麾下的马穆鲁克,这些自幼接受残酷训练的军事奴隶,是萨拉丁最为信赖的部队,也是他麾下大军中,最为训练有素的存在了。一万名城市中最为穷苦的人,包括战争所造成的难民,都在被清点后带着自己所剩无几的家当离开了城市。

    他们中的很多人衣衫褴褛,面容憔悴。

    而那些富人们,也都在紧锣密鼓的收拾着自己的财物。

    但除去那一万名被巴利安赎买的穷人,除去自赎的富人与贵族,城市中依旧有着几千人难以自救。

    在这种情况下,萨拉丁的兄弟图格塔金,主动站了出来,以获取自己酬劳的名义,向萨拉丁请求一千名无法赎身的法兰克人,作为自己的奴隶。

    得到萨拉丁的许可后,图格塔金又当众宣布,这些奴隶被放归自由。

    一时间图格塔金的名望被传唱开,那些因他而获救的人,都赞誉起这位异教徒埃米尔的美德。

    由于萨拉丁兄弟的带头,其他那些萨拉丁的将领,也纷纷效仿起来。

    青狼穆扎法尔以有一千人是自己老乡为理由,释放了一千名耶路撒冷市民。

    巴利安也同样用自己主动献城有功为由,让萨拉丁作为搭头,多放了几百人。

    由于效仿的人太多,萨拉丁顺便就宣布了城中的老人、妇女、儿童可以得到自由。

    来自异国的贵族们也无需缴纳赎金。

    这些人又是多达几千人,他们中大批的贫民都加入了巴利安的队伍中,而那些富有者与贵族们,则单独组建起一个队伍,隐隐与巴利安所敌视。

    在玫瑰花瓣与清水的洗涤下,萨拉丁与他麾下的那些伊玛目们,一同踏入这座污秽的城市。

    耶路撒冷王国王宫圆顶上的十字架被推倒,圣墓教堂关闭三日。

    虽然有不少宗教学者建议摧毁教堂,以终结基督教徒对耶路撒冷的兴趣。

    然而,他的大多数顾问建议他不要摧毁教堂,称由于这个地方的神圣性,基督教徒的朝圣无论如何都会继续。

    那些顾问还提醒他,哈里发欧麦尔在征服这座城市后,依旧允许教堂留在基督徒手中。

    萨拉丁最终决定不摧毁圣墓教堂,他称自己无意阻止基督教徒来此朝圣。

    教堂在他的命令下于三天后重新开放,天主教朝圣者在支付费用后,将会获准进入教堂。

    东正教徒和叙利亚人被允许留下来,并按照自己的意愿进行礼拜,其他被天主教视为异端、异教徒、无神论者的信仰或民族,都被萨拉丁允许免费参观圣墓教堂。

    萨拉丁而后任命两个穆斯林世家管理圣墓教堂,其中朱达·阿勒勾迪亚家族为“钥匙的保管者”,而努赛贝家族为“圣墓教堂的守护人与守门人”。

    这两个职务也被传承至21世纪,由于他们不属于任何一个基督教教派,故而常常在历史上担任各种仪式的中立见证人角色。

    ……

    针对卡拉克城庄园的改造,一直都在进行着。

    就如先前盖里斯在浴室里,安托万他们的闲聊一样,盖里斯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将土地所有权给予任何人。

    庄园制本身的生产模式,在当下这个时代,其实并不算落后。

    就土地归属权来说,一个比较典型的采邑庄园,会将土地分为三个大类。

    虽然庄园的所有土地都归属于庄园主,但其中约有五分之一的耕地,其所产出的财富将会被奉献给教会。

    三分之一的土地是领主自留地,除去农田外,还包括了水塘、河流、林地……其中的产出全部归属于领主。

    而剩下的接近二分之一的土地,则租佃给自由民与农奴们耕种。

    而自由民与农奴之间的直观区别在于,农奴会承担更多的封建义务,而自由民字如其名能够自由迁徙,并不被封建义务所束缚。

    农奴除去耕种自己租佃来的小小土地外,每周都有固定的日子,要去教会与领主的自留地进行无偿劳动。

    在这个过程中,自由民中的一部分人,就将作为监工来督促农奴们认真劳作。

    而在自由民中,其实也分三六九等,最富有的自由民,能够以极其低廉的租金租佃大片土地。

    这种自由民他们有的甚至耕作不完自己的土地,还能将部分的土地二道手转给农奴,赚取一定的差价。

    不过,如这样的自由民,在耶路撒冷王国,往往需要担负骑兵役,是军队的重要中坚。

    次一级的自由民,他们有着祖辈积攒下的财富,除了租佃土地外,有着归属于自己私人的生产资料,如牛马牲口还有马车犁与铁农具之类。

    他们在缴纳着土地租金,担负步兵役的同时,也有义务要贡献出自己的生产资料,来帮助整个庄园进行播种或收割,乃至于粮食的转运。

    至于再次一级的自由民,以及农奴群体。

    他们往往除去自己的劳动力与自己所住的房子外,可能连一把铁锄头都没有。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真把庄园里的所有土地全分下去,那么农具怎么分?牲口牛马怎么分?

    要知道对于自由民上层而言,这种分地是有着极大优势的,因为他们是真的有牛,真的有犁。

    至于农奴?盖里斯能去分地,难不成还能把法兰克自由民的私人生产资料,也分给穆斯林农奴们么?

    如果这么干了,那么在法兰克自由民眼里,就将是赤裸裸的抢夺与劫掠。

    毕竟分地是分庄园的地,分牲口却是要分自由民的私有物。

    这种情况下,庄园制模式的集体经济,是依旧有必要存在的,耕地、收割、果树种植,也都需要更加合理的劳动力分配。

    只不过,这些原本归属于领主个人的庄园,其在所有制上,变成了更接近村社集体所有的状态。

    因而被免除了高额的地租,转而只需要缴纳更低的农业税,这也使得底层农民,可以更快的改善自己的耕种生产模式,更快让铁质农具以及大牲口进村入户。

    等什么时候,巴勒斯坦地区庄园里的农户们,生产资料能达到东罗马军区制鼎盛时的状态,那么庄园制解体其实也就水到渠成了。

    和以往不同,盖里斯因为有着卡拉克城的全力支持,加上罗素那帮圣武士已经出师,盖里斯虽然有前往各个庄园进行布道。

    但却也不再负责具体事务,转而是仅仅是对工作过程中出现的问题做出纠正。

    现如今,外约旦地区大势已成,已经不在需要盖里斯再去亲临一线处处奔波了。

    因此,他也在9月中旬的时候,回到了阿尔哈迪镇的学校忙于教学与著书。

    除去思想建设方面,相比起上半年,盖里将更多的精力投入进了更加技术性的方面。

    虽然大多数技术的细节,盖里斯记不太清,但由于前世经历的缘故,相当多基础技术的原理,盖里斯其实都一点就通。

    阿尔哈迪学校里有三个专业,分别是神哲学、医学、自然科学。

    神哲学方面,盖里斯留下了大量纲领性的文字,目前主要由阿尔乔斯负责。

    医学方面则是阿卜杜拉医生负责,加上他的助手,以及盖里斯提供的卫生员一同执教,反而是师资最厚的专业。

    唯独自然科学,除去盖里斯之外,其他人实质上都是一知半解,仅仅是跟着盖里斯学习方法论,以近乎填塞的模式,来认知世界。

    由于时代局限性,盖里斯在自然科学教程上的封面上,还是引用了圣经中的言语。

    【诸天述说神的荣耀;穹苍传扬祂的手段。日夜传扬知识,昼夜发出言语。】

    ——《诗篇》19:1-2

    【耶和华以智慧立地,以聪明定天;以知识使深渊裂开,使天空滴下甘露。】

    ——《箴言》 3:19-20

    在盖里斯的教材中,始终都在强调一点,神所创造的世界是近乎完美的。

    这个完美与人类社会无关,指的是客观世界运行的物理规则近乎完美。

    完美到了即便是人,也能够去理性认知天地万物之间的联系。

    那些上过盖里斯课的自然科学专业学生,直至其死亡,都能清晰记住盖里斯在课堂上的所作所为。

    “现在,我要演示世界体系的框架了。”

    平凡的教室里,盖里斯带来两个相对透光的玻璃器皿、以及两截蜡烛和几只老鼠和一些其他道具。

    “神给予了世间万物,一切生命以食粮,这食粮并不一致”

    他轻声道,目光扫过教室中的每一个学生,最后停在伊莎贝拉的脸上。

    “但对于一切动物而言,氧气都是至关重要的。”

    盖里斯点燃了一节蜡烛,小心翼翼地将它置于玻璃杯下,紧接着又用另一截蜡烛密封桌面的缝隙,动作精准且冷静。

    随后,课堂上的这些学生,包括伊莎贝拉在内,便见到那玻璃杯中的烛火,渐渐暗淡,最终熄灭。

    由此,课堂中的学生们便意识到,在这个神创的世界上,空气居然可以分两种,一种是燃烧要用到的,一种是燃烧用不到的。

    而后盖里斯的实验,又要更为骇人。

    他先是在桌面上架起一个钉好的垂直木板,在木板的一边点燃一根蜡烛,又再盖上一个更大玻璃器皿的同时,往木板的另外一边丢进去一只老鼠。

    有不少具备联想逻辑能力的学生,对将要发生的事情已经开始有所预期了。

    世界真相的一角,经由先知之手,向他们这些凡人展露。

    玻璃器皿落下的瞬间,整个教室陷入长久的寂静,仿佛时间被定格。

    老鼠在封闭的空间内四处乱窜,尖细的爪子不停抓挠木板,发出刺耳的声音。

    学生们的目光紧紧盯着它,有人微微颤抖,也有人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但所有人都没有移开视线。

    便是伊莎贝拉的呼吸也变得急促,她能感觉到心脏在胸腔内剧烈跳动。

    老鼠起初还充满活力,但随着时间推移,老鼠的动作逐渐迟缓,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压迫着,愈发疲惫。

    终于,烛火在玻璃器皿中再次开始减弱,微弱的火光像是垂死的星星。

    老鼠的步伐越来越沉重,爪子划过木板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它倒在地上,四肢抽搐着,拼命挣扎,但这只是徒劳。

    随着最后一丝烛光熄灭,老鼠的身体彻底僵直,静止不动。

    “这便是空气,一种能燃烧、能维持生命,但也会被消耗,其他种类的则做不到。”

    “我们藉由着世界,由世界的运行、演变、非必然性、秩序和美丽,来认识万物、认识天主。”

    “我们有能力去认识一个有着位格的天主存在,祂将启示给予了我们,放置在世界的各处,等待我们去发觉。”

    说道这里的时候,盖里斯再度停顿了一下。

    “确实,圣经是天主的话,因为其乃是先知与使徒们在圣神的默感下所写成。”

    “但人是有极限的,先知与使徒们,都依旧是人,只要是人,那么对世界的理解与认知,就会存在局限。”

    6000字大章节,然后加更的章节午夜12点发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