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成功,越难接受失败,这种情况不仅出现在伊斯兰世界,同样适用于基督教世界。
对于天主教而言,为了夺回耶路撒冷并控制地中海东岸,他们牺牲了十几万人的生命,付出了难以估量的代价。
这不仅是一次宗教上的巨大胜利,十字军王国的建立也为天主教世界带来了丰厚的经济收益。
与天主教世界本土的资源匮乏不同,东地中海拥有大量繁荣的城市,生产出许多精良的手工业商品,其中不乏奢侈品——比如白糖、丝绸、香水、肥皂等,这些都是欧洲天主教世界稀缺的珍品。
将这些商品运往欧洲,可以带来数倍的利润。因此,许多意大利城邦,如威尼斯这样的强大共和国,虽然是世俗的商业共和国,却也表现出了极大的宗教热忱。
十字军国家授予这些意大利城邦诸多特权和封地,而这些特权只是共和国从十字军行动中获取的一小部分收益。
例如,提尔有威尼斯骑士和威尼斯人封地,而的黎波里则与热那亚保持着深厚的合作关系。在夺取这些海岸城市的过程中,意大利城邦的海军也立下了赫赫战功。
正因如此,昔日的成功促使天主教世界加大筹码,决心继续夺回失地。这些经济和宗教因素共同构成了十字军行动的驱动力。
……
1115年,耶路撒冷王国鲍德温一世,开始在外约旦的领地上,修建第一所十字军城堡,也就是蒙特利尔堡。
次年,1116年,鲍德温一世占领了红海沿岸的亚喀巴城,这使得王国控制了大马士革、埃及和阿拉伯之间的所有道路,保护了十字军国家免受东方侵扰,并允许对经过该地区的商队进行有利可图的袭击。
至于蒙特利尔堡,朝圣者蒂特马尔在 1217年穆斯林征服后参观了这座城堡,称其为“一座最出色的堡垒,周围有三重城墙,是我所见过最坚固的堡垒”。
在加利利海西的战役战败后,外约旦地区迅速放弃了对雷纳德的效忠,转而投向了以盖里斯与伊莎贝拉为首的教团势力。
现如今也已经成了外约旦三郡中,面积最广、人口最少、也最为靠南的郡。
由于其地理位置的特殊性,也成了萨拉丁试图谋求的突破点。
在托伦地区,爆发了一系列边境冲突,并导致库尔德人部族损失惨重后,萨拉丁开始指责第二王国撕毁合约,并乘势便向外约旦发起了试探性的进攻。
就结果来说,他麾下的部队,并没有快速的攻克蒙特利尔堡。
反倒是遭到了,来自卡拉克城驻军支援后的凌厉反击。
只不过,这次试探,其实并非毫无收获,有大量的士兵,宣称自己亲眼目睹了法兰克人使用神秘武器的过程。
萨拉丁最近的日子不是很好过,从他动员士兵算起,这已经有一年多了。
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率兵横扫耶路撒冷王国收复圣地,然而眼下却到了一个难以为继的地步。
严格来说,也不是完全没有进度,而是到了一个投入与收获不成正比的阶段。
提尔如一根钢钉,戳在海岸线上,挡住了他麾下大军继续北进。
作为一名战略家,萨拉丁对于战争是有自己独特理解的。
在一次战争中,许多战术或者战役上的失败,其实并不会引起全局层次上的恶化。
因为这些战术、战役并不具备决定意义,可若组成战争全局的多数战役失败了,或有决定意义的某一二个战役失败了,从战略上来说,就会陷入困境。
如今的萨拉丁对这种感受,就尤为明显。
对外约旦一次试探性的进攻失败之后,又无法再去夺下提尔。
那么哪怕萨拉丁越过提尔、吃掉的黎波里、或者安条克,都无助于改变整体局势。
因为那些自欧洲而来的远征军,依旧能够直接在耶路撒冷王国的腹地登陆,并且通过海港向商人群体采购大量的物资作为补给。
但萨拉丁却已经兴致缺缺了。他眼下真正关注的只有一件事,便在于法兰克人神秘武器的复原。
经过这大半年来的各种信息收集,加上前些日子外约旦那边战局情报的传递。
萨拉丁麾下的那些工程师与铁匠们,告诉他已经有了突破性的进展,邀请他前往阿卡的码头看一看。
在阿卡的港口区,民众们早已被马穆鲁克隔离开的老远,几个圆筒状的粗短玩意被摆在了那里,此外还有一些各种杂物。
这些杂物中,共有五个部件。
最大的自然是圆筒状的粗短身管,其是放在一个木架上的。
此外还有一包火药、一个费心打造出来的铅球,还有一个非常粗的木棍,以及一根非常细的木棍。
“这些就是法兰克人今年所使用的武器?”萨拉丁显的有些困惑,并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几名士兵。
那些士兵是最近几次战斗中的幸存者,他们亲身经历了与法兰克人的战斗,亲自体会了那种神秘武器的威势。
他们中不少人有些怀疑,但其中一位则点了点头。
“大人,就是这样,这个东西原理其实并不复杂,我们在过去的这么长时间里没有想到,可以说完全是一种意外。”
萨拉丁麾下的工程师,略微小声的替自己进行辩解起来。
从第一次该类型武器的消息传来,直到快一年后,才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确实显得他们有些不合格。
对于工程师的辩解,萨拉丁没有去关心,只是退到一旁让这些人实际演示一遍。
他便看到一名铁匠,从火药中分了一部分出来,拿丝绸包好塞进管子里,再拿粗木棍将药包捅进去。
完成这一步后,铁匠把铅球塞进管子里,并又一次拿粗木棍推进去,并且还用力给推实了。
等这两步都完成后,铁匠又拿起一个锥子,在身管的后方一个小洞上扎了一下。
再然后,便是从一旁借了个火把,点燃那根细木棍,往洞里一插。
伴随着一声闷响,硝烟腾起,让第一次如此接近这种武器的萨拉丁,觉得心中猛然一缩。
然后便见不远处的海面上,炸出了一朵水花。
“好!”
萨拉丁当即喊出声。
一旁的铁匠还有工程师们,一个个情不自禁的喘了口气。
有一说一、就他们折腾出来的这个东西,他们自己都觉得挺难言的。
原理确实很简单,就是在一个相对密闭的空间里,将火药点燃,用骤然膨胀的火药气体推动铅球。
但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他们先前测试的几次效果,却都不理想。
首先一个相对密闭的空间,就相当难以打造,需要非常老练的铸钟匠人,才能制造出来。
其次可能是火药的问题,因为在过去的这些年代里,他们阿拉伯人并没有很好的意识到火药的爆炸效果,长期以来都是作为一种助燃剂使用。
这就导致他们的火药爆炸效果,似乎很不理想,目前还不足以推动铅球去摧毁远距离上的厚木板。
只能说,希望这次能糊弄过去吧,希望苏丹大人别太好奇,去刨根问底询问这武器的威力。
但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
“你们这武器,到底能打多远,能够摧毁马车吗?”
提到马车的时候,萨拉丁所想到的就是那些法兰克人所使用的战术。
用马车保护住自己的步兵,然后借用马车作为掩护,和撒拉逊人进行对射。
一切都很简单,但也是这种朴实无华,叫他们难以破解。
那几个工程师,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还是照办了。
将这门大致上也就一肘长的小炮,调整位置,并且找来辆马车进行测试。
不过他们很小心的调整了马车的位置,大致上距离小炮也就三十步左右的距离。
打造火炮的铁匠们,在工程师的指挥下,对炮膛进行清理,又装填进去火药和炮弹,重复之前的步骤,再次点燃炮膛里的火药。
又是砰砰两声,不远处的那辆马车,当着萨拉丁的面被砸出许多木屑。
“真主至大。”
见到这一幕的萨拉丁显得很满足。
在一旁工程师喘了口气的功夫,萨拉丁便又来了一句话。
“将那马车,再往远处挪三十步。”
“大人……这个……”
一旁的工程师想要辩解什么,但在萨拉丁下令后,他显然不能违抗,只能过去照做。
这一次,虽然也确实命中了,但就如工程师们所担心的一样,炮弹是镶在了马车厚实的木板上,而没有去射穿。
在萨拉丁细心检查破坏效果的时候,工程师与铁匠,都不由得有些胆战心惊。
毕竟,他们造出来的这个东西,和士兵们对法兰克人武器的形容差距太大了。
“唉——已经可以了。”
只不过,萨拉丁倒是没有过多苛求。
虽然这武器与法兰克人的那些东西,看着差距挺大,但至少这种武器的原理,已经被穆斯林们发现了。
那么在萨拉丁看来,剩下的事无非是花多少时间去迎头赶上罢了。
阿拉伯穆斯林之所以在中世纪有着璀璨的文明,就与他们从世界岛各地汲取各种文明的优良技术有关。
或许很多技术并非是阿拉伯人发明,但却都是阿拉伯人令其发扬光大。
而且,这个武器的潜力,也是非常可观的。
一群从未摸过弓箭的铁匠,都能轻而易举的对几十步外的目标进行射击。
无论这东西,眼下如何,但至少有着潜力。
“来人,赏!所有参与了这次武器设计打造的工匠和工程师,每人都可以去挑选两名奴隶,然后再给你们200第纳尔自己分!”
听着前面的话,工匠还有工程师们都兴高采烈,但听到后面的时候,他们却就面露难色了。
最后有学者上前走到萨拉丁身旁,低声告诉萨拉丁,他们为了铸造这武器,已经花费大量的黄铜了。
然后,最近这些日子,东地中海地区,主要的铜矿产区塞浦路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开始对铜矿的销售进行了限制。
这就导致阿卡的铜价暴涨。
虽然说在中东地区,铜的价值不如天朝,但那些黄铜的价值,在经历过涨价后,也已经颇为昂贵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萨拉丁一愣,然后随即想到了有关塞浦路斯巨变的消息。
他就这么站在阿卡的沙滩上,看向北方愣住了许久。
最后吐出一个名字。
“盖里斯?”
“除了塞浦路斯外,我们所能采购到的铜,主要是产自什么地方?”
萨拉丁低声向一旁的伊萨·哈卡里问道。
然后一旁的伊萨·哈卡里,面色也颇为不好:“那就是小亚细亚了,又或者波斯那边……”
这么远的距离,价格自然不可能便宜。
事实上哪怕萨拉丁放出消息去求购铜矿,等到走海路那边运来矿石,那也是相当长时间之后了。
“我们就不能用铁吗?”
萨拉丁忍不住问了一句。
然后那些工程师和铁匠们,面色就更为尴尬,显然铸铁炮这件事,有点超过他们能力范畴了。
在这种火药武器的原理被洞悉后,他们这些穆斯林工程师学者们,就很快意识到了这种武器的威力将会由什么来决定。
当然了在铸造技术不是那么高的情况下,如果想提升威力,又不想被过量火药炸死,那么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加钱使用铜,来降低技术难度。
搞定不了铸铁,那就加钱换黄铜,黄铜铸造起来还是麻烦,那就加钱换青铜。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这说的不仅仅是战争的收益,同样也是在说战争的昂贵。
如今这个年代的常备军本就是吞金巨兽,萨拉丁在马穆鲁克上的花费,占据了自己所有开支中的一半。
而在粗略的计算过大批量生产铜炮所要花费的成本后,萨拉丁人就开始有些不好了。
特别是如今铜的价格,居然还开始涨价……
虽然说这次对耶路撒冷王国的战争,让他获得了非常多的战利品,但眼下看来那些赚的钱怕不是都得拿去铸炮。
而且少量生产火炮,与大量生产火炮,又是两回事。
这个时代铜的产量本就是有限的,附近最大的铜矿产地又被盖里斯所控制。
一旦为了铸炮而投入大量资金去收购铜,那么势必会造成铜价再度上涨,铜价上涨后……
相较于临场指挥,萨拉丁真正精通的其实是内政。
所以他能直观意识到这里面的一系列物价变动,以及对自己的压力。
不得不说,萨拉丁有些怀念和“麻风王”做对手的时候了,至少那个时候他不需要纠结这么多。
打的赢就打,打不赢就等“麻风王”死了再打。
可现如今,盖里斯才是年轻人,他则其实没多少年好活了。
时间、当真是宝贵。
……
而在另一边,有关经济的问题,也成为了第二王国内部的一大争议点。
因为之前免除了人头税,再加上田税的降低,就使得不少农民手里有了点闲钱,有能力进城消费购物,其在客观上刺激了城市手工业的一轮兴盛。
但商品也因为供不应求而出现物价上涨,并开始影响市民们的生活。
在上议院中,代表巴利安家族的一位贵族议员,针对这个问题首先提出了一项议案,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
“我提议,对名单内多种商品的工坊实施一定额度的退税,以降低生产成本,扩大生产规模,降低售价,使更多民众受惠,同时提高出口商品的竞争力。”
紧接着,这位贵族议员公布了一份商品名单,其中包括布匹、玻璃、染料、香皂等叙利亚地区的主要产出。
这一提议让在场的议员们,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了王座上的西比拉。
表面上看,这项提议似乎是君主对民众的恩赐,但最终的受益者却未必是这些在场的议员家族。
作为失地贵族,他们在提尔城的产业寥寥无几。
显而易见,这项议案旨在扶持伊莎贝拉一方的势力。
在首次从外约旦到提尔的通商后,外约旦方面开始向提尔输送技术工匠。
伊莎贝拉一派以这些技术工匠为基石,在提尔城外建立了多个工场,用于就近生产一些消耗品、日用品,乃至某些药物。
得益于简易加工车床及其他简易机械的使用,这些工坊能够在更短的时间内生产出更多、更优质的商品。
此外,对某些简单技术的改良也使得阿拉伯世界原有的商品更加美观、效果更好。
例如,对原有的阿拉伯香皂产业进行改良,更科学地调配了香皂的酸碱度,工匠们还在香皂中加入了硫磺,生产出硫磺皂。
硫磺皂不仅可以抑制皮脂分泌,还能杀灭细菌、真菌、霉菌、螨虫及寄生虫,对一些皮肤病有一定的预防和辅助治疗作用。
因其确有显著疗效,硫磺皂得到了广泛推广,甚至被许多阿拉伯医师视为治疗皮肤病的外用药品。
在创造了这么大的经济利益后,如果说有人不眼红,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结果这个节骨眼上,巴利安派系的议员,还提出来要对该类型的工坊,进行后续的税务减免。
自然是激起了相当大的浪潮。
有关女王西比拉,其实是巴利安的傀儡等言论,也愈发的喧嚣尘上。
事实上,现如今提尔的各项改革,也确实陷入了一个困境。
伊莎贝拉与巴利安带来的人太少,不足以直接接管这边的领地,他们是通过大量的利益交换,才构建起当下这个行政状态。
同时,王权也并没有直接的进行任何转移,而是停留在了西比拉手中。
在如今居伊归来之后,西比拉的态度其实也开始有些模糊了。
不少贵族群体,都聚拢在耶路撒冷宗主教伊拉克略旗下,开始公开的串联。
巴利安与伊莎贝拉等人,之所以没有同这些贵族直接翻脸。
其实有一个原因在于,那些贵族们,并不是非常坚决的反对改革。
他们其实是在反对改革的红利,没有被他们这些贵族吃干抹净。
而这其实也就导致了一个很大的问题。
在12世纪发展生产力,最要命的一点在于什么呢?是技术的不充足么?是思想的保守呢?还是说在于某些传统势力的反对?
都不是,最最要命的一点在于消费者群体。
与后世那雄厚的市场相比,这个年代的消费者团体所能进行的消费,可谓单薄的可怜,而这个时代的生产出的商品,也会因为一些最寻常的冲击而功亏一篑。
故而在提尔,盖里斯让伊莎贝拉他们直接免除人头税,并降低田税,就是为了让农民群体多上那么一点可怜的消费能力。
而就这点增加的消费能力,都使得提尔的物价发生剧烈波动,以至于影响到市民阶级的生活,可见这个时代无论是生产者还是消费者,都在维系着怎样一个危险的平衡。
要么消费能力不足,生产出的商品无力销售,以至于生产者破产;要么消费能力一点简单的过剩就能造成物价的上涨,就能影响到其他人群的生活。
这却就是提尔所面临的处境,因为消费者市场的薄弱,任何一点波动都让人难以忍受。
给工坊降税,压低物价,是处理城市内部物价矛盾的方式之一。
至于出口?
这年头,提尔的主要出口对象是欧洲,在欧洲没有发现美洲金银矿前,欧洲具备消费能力的人群其比例,只会比耶路撒冷王国更低。
要知道耶路撒冷王国的城镇人口占比是长期超过25%的,而欧洲的城镇人口占比则是在整个中世纪从未超过10%。
这不到10%的城镇人口比例里面,又有多少是低消费能力的城市贫民呢?
稍微估算一下,就会发现整个欧洲具备消费能力的群体,可能都无法超过两百万,分摊到一个个国家手里,那么也就几万到十几万之间。
如果指望外部市场,能够消化掉日后第二王国的产出,这就大概率是一件极端尴尬的事情。
可以说,议会中的矛盾,便在于改革的红利,到底是被贵族侵吞,又或者说是去培养新的消费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