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啊,下手轻点。”
秦朗疼得直叫唤,引得身侧的女子扑哧一笑。
“不是让你叫姐姐吗,怎地又叫成娘了。”
秦朗这才见到,眼前的姑娘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穿着桃红色的薄衫,两鬓的头发梳成小辫垂下来,头上梳成两个小鬟,笑起时脸上还有几分年轻心性的调皮,滴溜溜的眼珠子还盯着秦朗,虽谈不上十分标致,但也是一副青春可人的模样。
小姑娘将秦朗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脸上霎时一阵红霞,随后又转作嗔怒的模样,手里的力道加重了几分,揪得秦朗又大叫起来。
“你这蛮子,昨日见你还扮作病恹恹的德性,现在倒好,不干活跑到外边来,想溜吗?”
秦朗大叫投降,那姑娘才松开手来。
“说吧,出府干嘛?”
他一摸耳朵,还是火辣辣地生疼,得亏没给扯出血来。
“我是好奇听到外面有声响,就出来瞧瞧。”
女子又伸手要揪他耳朵,这回秦朗有所防备了,一低头避开了,女子见揪不着,伸手便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
“不知好歹,老大不小倒学会偷懒了,快随我回府里去。”
女子扯着秦朗走到宅邸的正门,看守的两名家仆与她打趣。
“筱云姐,怎么跟这南蛮子混一块了?”
“呸,谁与他一块,”这个叫筱云的丫鬟啐了一口,“你们自己的人不看牢,都跑后巷去了,我好心给你们领回来,还在这说玩笑话,看我跟刘老泉说,让他们好好收拾你们。”
看门的两个家仆立马满脸堆笑,对着筱云姐作揖道歉,这三人像是比较熟络,说是要打小报告也只是调笑。
待筱云姐入内府之后,两个家仆提着秦朗的衣领,将他拽了过去。
“臭蛮子,快滚去后院干活,王府是你瞎溜达的地方吗?”
“王府?”秦朗心中生疑。
与两名家仆推攘之间,秦朗抬头望见这见府邸大宅的牌匾,上书:‘兴王府’三个字。
还没等秦朗反应过来,他就被家仆带回后院,开始了他在古代的第一次社畜工作生涯。
虽说他从没劈过柴,但胜在这幅年轻的体格子,做起农活来也算是驾轻就熟,原先还担心手会给那柄柴刀磨出水泡,却发现现在自己的手结满了茧,早就不是现代社会里自己的“纤纤玉手”了,秦朗不禁悲从中来,这么粗的手,像钢丝球一样,这要是如果做起某些运动起来,怕是能磨掉层皮。
在不时来往的其他家仆监督中,秦朗砍完了最后一捆柴,倚靠着井口整理自己的思绪。
他的心中按捺不住的激动,早在现实社会,他就了解过不少穿越的电影小说,本身这类题材也是他们公司主要营收的项目。现代的年轻人,大多不知和平可贵,还总是喜欢抱怨自己身在和平年代,没得横刀立马,建功立业的机会。
秦朗虽说没他们那么多抱怨,但也早在脑海中畅想过自己要是穿越的话,如果建立不世之功。
本来他就是一个被判了死刑的人,现在算是天可怜见,给了自己再一次做人的机会,这是时光穿越也好,是投胎转世也好,既然还有一次活着的机会,对于他这个已经死了一次的人来说,就算是赚到了。
所以他现在的心情就像大学刚毕业时候去流浪网络面试一样,虽说多少有些忐忑,但更多的是兴奋。
按着见到的这些人服饰来推断,身处的朝代,应该是明朝,秦朗得出结论。公司在偶像剧爆火的年代,曾经制作了一系列明清背景的玛丽苏题材电视剧,所以他对明清的服饰建筑,略有心得。
他现在身在的地方,虽不知具体位置,但“兴王府”这三个字感觉极是熟悉,应该也是曾看过的的,但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再看兴王府里那些丫鬟家仆一样的人,开口闭口就叫自己南蛮,他现在这个身份的出身,估计也不会太好,估计在下人之中,都是比较低贱的,如果真的是在明朝这个重视出身与礼法的年代,他这样的身份别说建功立业了,想娶个平民当媳妇都难。
理清了思绪后,面前的状况看着还是一团糟,但秦朗总算是笑了出来,就算他是仆人,但身在的地方是王府,最接近心脏的地方,越能接触到最多的血液,而且凭着他现在从21世纪带来的知识,他对大明整个朝代的了若指掌,情况虽不算好,但大抵还算是乐观的。
秦朗站起伸了伸懒腰,想着自己以后立下不世之功,难掩心中激动之情。
“从今天起,我再世为人,立誓要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
还没等他抒发完豪言壮志,屁股上就又挨了一脚,他整个人失去平衡,扑倒在地。
早上踹醒他,衷情于他屁股的长衫男子现在就站在他身后,破口大骂道:“娘的,老子盯着你偷懒半天了,惊天动地的事业是吧,快去把茅厕里的马桶洗干净了,洗不干净不准吃饭!”
要干一番的大事业的秦朗,目前正在洗马桶中……
等他将王府上下的马桶洗完之后,他对人生产生了怀疑。
不是怀疑自己是否还能建功立业,而是按照他的常识,现代的生活肯定是要远比古代的生活来得优质科学的,他怀疑这个年代的人到底平常都吃得什么,排泄系统这么完善,他这个经常便秘的现代人都自愧不如。
未免屁股再度遭殃,秦朗已经不敢再偷懒,他不再想着鸿鹄大志,一心就想着快点把马桶洗完,能赶上吃饭,但他又哪干过这些活,等忙完的时候,他身上散发着一股污秽臭气,就算他拿井水冲了再多遍,也洗不去那股味道,他又累又饿,索性不理了,摸索着找到厨房,赶到的时候才发现王府的家仆早已经放完饭了。
刚吃完饭的其他家仆看他这副德行都避之不及,刚吃完的饭免得再给熏得吐出来。
秦朗坐倒在后厨门口,欲哭无泪,肚子早已锣鼓喧天。
这时,家丁行列中,走在最后的,是一个黑脸健壮的汉子,那汉子趁其他家丁都走了,俯下身递给他两个粗面馒头。
换作平时,这样的东西秦朗看都不多看一眼,而现在他看到这两个馒头比看到什么都开心,
也顾不得自己还坐在地上,从那人手中抢过馒头就大口啃了起来,吞下了大半个之后才发现自己手上身上都是难闻的气味,又不禁把小半个馒头吐了出来。
那人从怀里掏出几样东西来,放到秦朗怀里。
秦朗还以为又是吃的东西,细看一眼才发现都是瓶瓶罐罐的东西,里头还有几根香,不得其解。
那人接着说道:“以后倒洗马桶,先点一束香,麻油搓手再含一片姜,就没那么臭,干完活后,拿些泥巴搓一搓手,能辟辟味道。”
这人操着一口浓重的南方口音,要是换做别人听得可要头疼,幸好太升以前常跟广东的客户谈生意,见识过他们的普通话,当下对这人说的,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原来这些是洗马桶的法宝,秦朗依稀记得,他以前在看《洗冤集录》的时候,也从书上看过类似的辟尸臭的法门,原本还打算凭着现代的知识碾压古代人,现在没想到倒先被古代人上了一课。
不过意外的是,想不到能在这种地方患难见真情,秦朗咽下一大块馒头,眼角泛着泪光,也不知道是因为感动还是被干馒头呛到的。
“谢谢老哥,请问怎么称呼?”
“他们给我取了个名字,叫金荣。”
秦朗叫了声大哥,就埋头嚼手里最后的半个馒头了,他心想这个名字,不是生在现代华尔街算可惜了。
金荣倒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说道:“你快些吃吧,刘副管家不喜欢你,你以后干活小心点。”
秦朗舔干净最后的馒头面,说道:“刘副管家,是那个穿长衫的大胡子刘老泉吗?”
金荣急忙煞有介事地拉住他。
“刘副管家不喜欢别人叫他刘老泉,更不喜欢别人叫他大胡子。”
秦朗见到金荣一脸慌张,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个副管家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呢,眼角不禁笑开来。而金荣看他这幅不知轻重的样子,真把秦朗当成了傻子,叹了一口气,说道:“刘副管家还管府中内务,常在府里世子郡主跟前伺候,权力不小的,哎,总之我们南方来的人,在王府里,说话做事万事小心。”
“南方来的人?大哥,你也是南方来的吗?”
金荣一听秦朗这么问,脸上一阵犹疑,随后很快就明白了什么的样子,说道:“咱们是一块从南边来的,你不记得了?也不怪你,你在路上害病发烧了几夜,所以刘副管家才在进门的时候,不肯让你睡家丁房,怕你把病传给别人,吩咐把你丢到柴房里去,幸好你今天好了,不然你就要被丢出府去了。”
“金荣大哥,我们又是怎么到王府来做工来了?”
金荣又是一声叹气,说道:“我们都是犯下该死罪过的人,宗里的长老抗拒大明的天兵,都被杀了,我们虽然没死,也被抓了回去,原先说是要入宫去的,后来又改成把我们赏给王爷了,我们就给他们带到这来了。”
听到这里秦朗不禁吓出一声冷汗,这下子他明白了,他跟这位金荣,都是南方蛮夷的族人,明朝当时南方还有一些蛮夷民风未开化,常常滋扰生事。这回估计又是闹了些什么事,他们的部族被明朝的军队打败了,他跟这位金荣,都是俘虏,最可怕的是金荣说那句‘原先是要入宫的’,在明朝,一些年纪不大的俘虏,常常会被送进宫去,执行宫刑阉割之后,留在皇宫里当太监。
说当太监已经是幸运了,像那些刚入宫的阉人,大多都是干干倒马桶洗马桶的粗活。想到这里,秦朗满头大汗,拍拍身上周边,好险好险,还在还在,如果要是让他重生变成一个阉人,那他就真的不知道是哭好还是笑好了。
金荣见他满头大汗,还以为他病情反复,从怀里掏出一小包东西来,秦朗接过之后,闻见一股浓烈的甘苦味。
“你病情刚好,这味药是温补驱寒的,你自己得空,在后厨找个炉子煎了吧。”
秦朗想不到古代的人居然这么有同情心,感激之情油然而生,止不住地对金荣道谢。
金荣看着是个老实人,黝黑的脸上也不禁红了一阵,说道:“这药不是我的,这药是一个姑娘送来的。”
“姑娘,那个姑娘?”
“就你前些天入府的时候见过的,她见你病恹恹的,说怕你年纪小没人照顾,就送了包药来,其他人好像叫他茵茵姐。”
“茵茵姐?”秦朗脑中倒不记得这个茵茵姐是谁,他到现在见到的女子,也就只有那个揪他耳朵的筱云姐,也不知道是不是金荣说错人了。
金荣看再说下去就要有人来找了,于是说道:“你要是吃好了,也快去后院干活吧,你病刚好点,不要到处跑,免得被刘副管家撞见,尤其是别去前殿卿云宫跟中正斋那。”
“中正斋?”
“那里是王爷跟世子的寝宫,不是乱闯的地方。”
听到卿云宫跟中正斋,秦朗想到了什么。
“大哥,”吃了点东西之后,秦朗脑子灵活了回来,问道:“我脑子里还是有些乱,问你一件事,您别笑话我。”
秦朗要确认自己的推断:“现在是什么年份?”
金荣笑道:“我看你是真糊涂了,现在不就是大明正德十四年吗?”
正德十四年?那这里不就是……
金荣见他一动不动的模样,以为他又是病发了,自己也赶着去做工,没太多工夫理会,就要他踏出后厨门前,想起来什么,回到问道:“对了,说了这么些,我倒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他们给你取名了吗,我要叫你什么名字?”
秦朗慢悠悠地从思绪中醒来。
“我叫……”
他停顿片刻,过去的自己,他不想在提及。他需要一个新的自己,想到此处,他抬头望天,此时已接近日落,太阳隐约于山峦之中,将见未见,天空尽是红霞,但如若不加分辨,真分辨不出是日落还是日升。
“太升,我叫秦太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