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已至,府上的家丁一天劳作之后,除了留下几个需要守夜的之外,其他的都早早回家丁房休息。
秦朗,不,现在应该叫做秦太升,他是不在家丁房的“编制”之内的,他的住所是在柴房。
他躺在一捆柴草上,捋算着现在的情况: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是在哪里听过‘兴王府’这三个字了,现在的老大是正德,正德皇帝也就是大明出了名最爱闹腾的皇帝朱厚照,纵八虎、盖豹房,多少荒唐事都是出自他的手笔,而在他当位期间的兴王,也就是他的四皇叔朱祐杬。
朱祐杬受封兴王于湖广安陆州,他于正德十四年死后赐谥号“献”,所以兴王又被后人称作‘兴献王’,他只记得兴献王却忘了‘献’是谥号,难怪先前一下子想不起来。
方才金荣说今年正是正德十四年,也就是朱祐杬会在今年就挂掉,他挂掉也就算了,问题是他的儿子。正德帝一生荒唐,民间戏文也杜撰了一个李凤姐,陪着正德皇做了一出《游龙戏凤》,但正德虽然荒唐,终此一生却无子嗣,他在死了之后,兄终弟及,由兴献王的次子朱厚熜继位做了皇帝,也就是嘉靖皇帝。
也就是说,现在兴王府中,正住着一位未来的皇帝。
想到这里,秦太升兴奋不已,恨不得立马跑到朱厚熜面前大吼一句:“皇帝轮流做,很快到你家。”
但自己现在只是个家丁家仆,而且就算在家仆之中,他也是负责倒洗马桶的最低贱那种,自己可不敢乱多口,要不然自己篡改了历史或者被人当作撩拨王族造反的疯子,那就不会只是宫刑这么便宜了。
他想得激情澎湃来又是担惊受怕,本来白天就已干了不少累活,现在早已经是又困又乏,就算是躺在一堆干草上硌得慌,还是慢慢地合上了眼。
迷蒙之间,他见到有几个人推开房门,将睡意朦胧的他拖了出去……
那几人将他丢在一座大殿之上,大殿金碧辉煌,殿内铺的是永乐名产的御窑金砖,门柱横梁是一色的木材,柱体透着金光,也不知道是鎏金的还是k金的,至于座椅摆设,一应俱全,还全都金丝楠木造就,最可怕的是大殿中间,摆着一张大椅,大椅扶手绘有龙纹图样,椅子周身更是涂着大黄的木漆,在明清,这种大黄可是只有皇上才能用的颜色。
果不其然,大殿后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令声,一位身着黄袍帝冠的人踏上前来,秦太升一时慌了手脚,只得低头趴在地上请安。
“抬起头来!”
秦太升惶恐中抬起头,眼见这个皇帝,依稀看不太清模样,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龙气逼人,看着有几分像是‘满城尽带黄金甲’的发哥,又有点张铁林的模样。
“皇上,这个,就是新进宫来的涓人。”
站在皇帝身边阴阳怪气的,就是那个大胡子铜锣嗓的刘泉刘副管家,怎么又当上太监了。
“这个阉人长得这么丑。”
皇帝一摆手,刘泉立马叫道:“来人,拖出去,细细地剁成一斤瘦肉臊子,一斤肥肉臊子,还有一斤寸金软骨,喂狗。”
秦太升大叫饶命,但还是被左右的侍卫拖下去,于是他又大吼道:“刘老泉,你扮完太监扮水浒,洒家绝不饶你。”
转眼之间,他又一次被带到一个黑屋中,上来了两个侍卫,一个捧着一把大刀,一个把他结结实实绑了起来。
他记得,这个房间,不就是自己被执行死刑时候的刑罚室吗?再看那两个太监,黎警官,怎么又是你!了不起,在现代是公务员,到了古代还是当公务员。
黎警官穿着太监的服装,拔下他的裤子。
“乖啊,很快就阉完了。”
“不是死刑吗,怎么又换成宫刑了?”
但他们好像听不到秦太升的声音,另一个太监,挥舞着大刀逼近他的裆部。
秦太升看到这柄明晃晃的镔铁大刀,大骂起来:“你特么割这么点东西用不用使这把大家伙!!!”
咔嚓一声,秦太升胯下一紧。
没了,这回什么都没了……
“没什么没,还不快点起来。”
一声娇滴滴的叫唤,让秦太升从这乱七八糟的梦中惊醒,昨日里一天经历了那么多变故,难怪会做出这种荒唐的梦来。
揉了揉眼,借着柴房的余光,看清眼前站着的,是昨天那个揪自己耳朵的丫鬟筱云姐。
“哎哟。”秦太升低声呼疼,怎么只是做了个梦,自己胯下还真的疼痛起来。
筱云姐晃悠着手里的柴条,得意说道:“穿好衣服就快滚出去,别累得我们一班姐妹等候。”
“筱云姐找我有什么事吗?”
“茵茵姐吩咐说看你年纪小又是大病初愈,小胳膊小腿的脸无四两肉,让你今个陪我们姐妹出门给府里买东西,免得累死你了。”
又是这个茵茵姐,她可能是见自己可怜,已多次帮助自己,虽然没见过她的样子,但心中已好感倍增。
秦太升出柴房时,门口站着四五个嬉闹的丫鬟,大抵都是十来二十的模样,一见他出来就围着他将他连推带扯地带走了,至于后院角落里那些做劳役的家丁,他出门之后,其他人就要负责做他那些倒洗马桶的活,又看一堆姐儿们围着他,又是就对他愤怒又是嫉妒,直恨得牙痒痒的。
兴王府日常所需肉食米粮,都由商户派人送上门,秦太升他们出门说是买东西,其实也只是去到商铺与店家说好物品数量,定好几时送到府上而已,其他的时间除了给府里年轻的世子郡主买好嘱咐的一些小玩意儿,就是自己玩耍的时间了。
连东西都不用提,比在现代社会陪女朋友逛街还轻松,更是远比在府里做劳役快活多了,难怪那么多家丁恨不得咬死自己。
虽说为奴为婢不得自由,但在王府的婢女远比在外面那些平头百姓的儿女要来得富裕,看这几个丫鬟,也像是许久才能出门一趟,手里有几个钱转眼也都花干净了,不是买些胭脂水粉就是小巧点心。
秦太升打量着这几个丫鬟,丫鬟之中,他只认得那个筱云姐还有一个年级大些的堇儿姐。筱云姐到处游逛,像只停不下来的燕子,堇儿姐看着二十来岁,倒是透着一股成熟的风韵,谈笑之间不着痕迹地将一些胭脂抹在自己口唇边以添姿彩,这类女子,在现代一些酒局聚会中,应该会是最受男士欢迎的类型吧。
“南蛮子,你可要写封家书回去?”
太升顺着筱云姐所指的方向看去,街市角落里,有一处摊位,坐着一个酸儒,酒糟鼻配上迷迷糊糊半睡不醒的眼神,摊位上写着几个让人半懂不懂的大字,无非就是名家书法的临摹,顺便替人写书写信,换几个酒钱的买卖。
太升摇了摇头,这个年代,他连个写信的对象都没有。
那个筱云姐也不理会,抱着几包新买的糕点,抓着秦太升的手就往后街里窜。
秦太升还因为后街有什么好东西,等被筱云姐拖到后街才见到,原来却只是个杂技摊,只不过摆摊卖艺的,却是几个高鼻深目,赤发赤须的洋人。
安陆州只是一座宁静州府,远比不上京城的富庶,途径的大多是往来经商的人,再加上大明海禁:“片板不得下海”,国外回到内陆的,大多也是海盗流贼一类的人,能在这里见到洋人,也不是一件寻常事。
洋人操着一口外国腔调的官话,说道:“大家好,我们来自佛朗基,千辛万苦,坐着大船来到天朝,想见识天朝的神奇功夫,我们比试一下,输的,给我十文钱;赢的,给你一两银子。”
原来这么早就有1对1solo环节,看这洋人的样子,好像对自己的功夫很有信心,说是见识天朝功夫,其实就是像在天朝的地盘,打了人还把钱拿了。
围观的人当中,当下就有两个看似壮硕的汉子上去试了两把,这洋人也是个空心蜡烛,还以为有多大本事,结果斗了个一胜一负,赚了十文,倒赔了一两银子。
“南蛮子,你上去试试?”
秦太升其实也有些欲欲跃试,自己在大学的时候,就曾打破了多项学校的运动记录,但现在他只是十来岁小孩的年纪,绝对比不上那洋人的力气,无奈摇了摇头。
筱云姐嗤笑一声:“胆小鬼。”
太升还没来得及辩说,身后闻到一股迷人的香气,有些浓烈,但闻着极是受用,转头一看,堇儿姐的双手正搭在他的肩上。
“你们玩够了吧,时候不早了,该回府了。”
见太升痴痴地看着堇儿姐,筱云姐伸手就提起他的耳朵,又是惹得丫鬟们哄堂大笑。
买的东西虽然不多,但无奈也只有太升一个人提,将一干物品交予前院的人后,他才总算是舒了口气。
前院卿云门西面,走出一个女子,女子穿着青色琵琶袖上袄,头上梳着桃心髻,脸上只是简单点缀一些胭脂,但胜在五官精致,细眉凤眼,鹅蛋小脸,却不苟言笑,看着有一丝不可冒犯的冰霜之美。
府中丫鬟纷纷对这个看着也是二十岁出头的女子行礼,就连最调皮的筱云姐都规规矩矩的,太升也只好跟着请安。
女子低声说道:“将东西都送过去吧,这是中正斋的,这是承运殿的,这是卿云宫的……”
女子的声音也像是她的脸庞一般,不带一丝情绪。
“茵茵姐,要是没其他吩咐的话,我们就先退下了。”
这个人就是茵茵姐,也不知道为什么其他下人都对她这般恭敬。
茵茵姐像是懒得说话,摆了摆手,底下的人们各自退散,太升也急忙混在人群中打算离开。
临走前,他不舍地转头再看茵茵姐一眼,却见她正招手像是要叫自己过去。
太升怵在原地,不敢动弹,霎时间忘却了自己以前也是个公司副总,但他前一段人生的三十年来,也极少发生男女关系的纠葛,这可能也得益于他那张脸。
见他不动如山的模样,茵茵姐嘴角微微显露笑意,招呼道:“你过来。”
这下太升才肯定她是真的叫自己,几步路走得又快又慢,又歪又斜,好像忘了自己以前怎么走路的,同手同脚地走到茵茵姐面前,
茵茵姐走近他几步,伸出柔荑纤手,按在他的额头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具十来岁的少年身体作祟,太升这下感觉自己的心跳都漏了几拍,连呼吸都不敢太响。
“你叫什么名字”
“太,太升……”
“吃了些药,身子可好些了?”
太升大力地点了点头,他只感觉茵茵姐呵气如兰,身上也是散发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异香,不同于堇儿姐的脂粉香气,太升仿佛置身于一片从未闻过的香云里面。
茵茵姐将手收回,眼神透露着一股长辈的慈爱。
“去吧,要还有什么难处……”
茵茵姐没再说话了,转身缓缓走开,倒是太升,眼神呆滞,跟着茵茵姐走了几步,心里还在回味那片刻的温存。
“啊!这是在哪?”
半晌之后,他才回过神来,府里的路他本来就不熟,再加上刚还沉浸在茵茵姐的关怀之中,稀里糊涂地,走到了哪里也不知道。
此时已近夜幕,府中有些地方,已经掌灯,太升只好像蚊虫一样,往着光亮的地方走去。
过了一座水桥后,太升见到茵茵姐正匆匆路过,终于见到相熟的人,太升也跟了过去。
却见她一拐弯走入西面的一间居室,借着月光烛火,太升趴在窗台张望。
屋内,茵茵姐正对着床榻上一人说话。
茵茵姐说道:“安陆州同知安大人派人来,说安陆州最近有个染了急病的客商在驿站过世,让我们暂且回避。另外,他还说改天登门拜访探问王爷。”
那人背对着茵茵姐,低声说道:“知道了。”
那人声音听着也有些稚嫩,身形看着也跟现在的自己一般大。
茵茵姐轻叹一声,端起桌上的晚膳,说道:“王爷身体不好,世子再担心也该进膳,若是饿坏了,府中大小事务无人处理,又该如何是好。”
世子?这人就是朱厚熜?
太升喉咙咕咚一声咽下口水,他的目光,死死盯着这个即将是全国最高地位领导者的人。
只见朱厚熜转过身后,手掌一挥,说道:“放下吧。”
这个就是未来的皇帝?太升多少有些失望,眼前这人也就十岁出头,宽脸长鼻,身材嘛,虽不算瘦弱但也没有街摊风水佬说的那种富贵相;长相嘛,既不算丑也远谈不上帅,就是,一般。
这要搁现代的学校里,都没几个女的愿意跟他当同桌,应该是那种标准的宅男长相了,这就是九五之尊帝王之相?
茵茵姐只好将晚膳摆回原位,而就在她抬头之时,她的视线正好跟还在因为朱厚熜长相被震慑到的秦太升对上了。
秦太升急忙把脑袋收了回去。
这回完了……
这时,屋内传出朱厚熜的声音:“若没有别的事,就下去吧。”
屋后传来关门声,随后是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