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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约会
    周遭的线索如同揉成一团的乱线,冥冥之中,太升总觉得这一切都太巧了,不会有那么巧的事,事件之间的信息都是有关联的,只是自己还不能理清,如果他从中找到第一个突破口,那自然能抽出这团乱线的线头,到时所有的谜题都能迎刃而解了。

    他没有回中正斋,而是径直来到后院找肖百利,他小心避开府里的视线,来到肖百利房门前,虽说王府的人多少都知道他跟肖百利有来往,但现在他跟肖百利密谋的,不是什么好勾当,这种事,宁让人见莫让人知。

    敲了几回门后,却不见肖百利应门,想是出去了。

    太升原想作罢,他原本来找肖百利也只不过脑中一团乱麻,看能不能从他嘴里套出些什么。于是正要离开,却听到有人靠近的脚步声,他连忙躲到一旁,还未见到来人,就听到了他沉重的喘气声,这人不是肖百利是谁。

    太升于是从一旁走出来,肖百利见到他,先是四下观望,看见没人经过,满脸欣喜地将他拉到自己房内,开门见山就问他是否得手了。

    太升摇了摇头,说道:“哪这么容易,我今日里就受了世子一次传召,还逗留了不到一盏茶的时候,他就让我离开了,还说今天不需要我伺候,把我赶了出来。”

    肖百利一脸殷勤的期待转变作失落,说道:“我料想也没那么顺利,不过今天能进到中正斋了,总算是个好消息,东西一时不到手没关系,我对兄弟极有信心,相信不日之后,定有佳音。”

    太升只得苦笑,心想:你可别太相信我,毕竟我也从没相信过你。

    肖百利压低声音问道:“对了,兄弟在世子的寝室内,可有见到什么人。”

    太升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个信息,照实答道:“见是有见到……”

    肖百利立马问道:“可是一个魁梧壮硕之人?”

    太升念头转得极快,心想果然不错,肖百利除了自己之外,在王府之中可能还安插了其他的眼线,所以就算自己什么都没说,他也知道今天中正斋里来了个洋人。只是除了洋人之外,那个酸儒的事他是否知道,毕竟他在王府已久,不知道他还掌握了多少自己都不知道的信息。

    太升于是来一招先下手为强,语气冷漠说道:“肖总管果然料事如神。”

    肖百利听他语气不对,自然知道他话里有话,摆出他那和善的笑容说道:“也是府里的亲信家丁见到有人来求见世子,才通传了我。”

    太升冷笑道:“我答应为肖总管盗取王府的物事,原以为除了肖总管、我还有背后谋划的人之外,再没有别人知道,却不曾想我倒是信任肖总管,肖总管却拿我当外人,不知道这王府除了我和这位通传的家丁外,还有多少也是肖总管的亲信。”

    肖百利立马起身致歉:“兄弟莫要介怀,是做哥哥的不是,我是想着多个人多个主意,对府里的周遭变故,也多个人盯着。兄弟放心,中正斋的事,府里除了你我没人知道,那个亲信,也只是帮我多留意一些世子的动向,为的,不也是方便兄弟下手嘛,要是兄弟不乐意,我从今天起,就不再让他帮忙了。”

    太升哼了一声,不再作答。

    肖百利厚着脸继续问道:“兄弟可知道世子今天见的,是什么人?”

    太升装作生气,半天都不回答,其实心里是在想着,肖百利能问出这个问题,看来对洋人的身份也是十拿九稳了,他今天出去了老半天,说不定就是去查证这件事去了,自己要是想获取肖百利的信任,从他那套出一些线索来,那也得让他看看自己的本事。

    太升说道:“我如果猜的不错的话,世子今天见的,应该是这些天频繁在街摊出现的一个洋人武者。”

    肖百利表现闪过一丝惊喜,问道:“兄弟怎么知道?”

    “今天世子叫我送这人离开,我看着人包的严严实实的,只有手上露出几根毛,我好奇心起,使计绊了他一跤,虽没扯开他戴着的斗笠,但我趁机见到了他脸。”

    “只是匆匆一脸,洋人又长相类似,兄弟怎么……”

    “前些天里,那洋人在摆摊时,大言不惭,说中原大地上,所有武学都是骗人的玩意,所有武学宗师都是欺世盗名,浪得虚名之徒,当下就有几个练家子看不过眼,出手教训了这洋人,还打落他半颗牙齿,我虽只是见到那洋人一面,但当时他恰好张开大嘴,这世界上,要找一个同样掉了半颗牙齿的洋人,却是不容易。”

    说罢,两人都哈哈大笑。

    太升问道:“不知道这洋人是什么来历,跟我们要进行的计划,又有什么关系。”

    太升开始套肖百利的话了,只见肖百利皱着眉头,思索着说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也不知道这洋人是什么来头,只知道他们几个洋人来安陆州有些时候了,到处都夸耀自己的武功有多厉害,惹得全安陆州满城风雨,所有人都知道有洋人想挑战中原武学,原以为有多厉害,但听说他们的功夫也是马马虎虎,已经被不少人教训过了,只是过得一两天挂着一身伤又会出来摆摊。至于他为什么会在王府出现,我也不大清楚。”

    肖百利低声说道:“我听说王府里来了生人,怕护院跟来往的人见到,就躲在一条街外暗中监视,过了半天才见到有人出来,我跟了一路,才知道来人竟然是这个洋人。”

    难怪肖百利只知道洋人却不知道酸儒,原来他自己也信不过别人,所以才是只有自己躲在一旁蹲守,这才将酸儒的事漏了过去。

    太升心想,既然你不问,我也不说,反正你也瞒着我找别人帮忙,我这回隐瞒你算是礼尚往来。

    “当下也顾不得洋人了,我们还是专注于中正斋里那物件的事。”

    见太升皱着眉头,肖百利还以为他在头痛洋人的事,但其实他在烦的,是现在他手头掌握的种种线索,像是一块块互不相干的拼图,无论如何都拼不成一个完整的画面。

    事情的起因,该是后巷的那具尸体,那具尸体的死因如果按照自己的推断……

    “也不知道那洋人为何到处在安陆州生事,该不会是看中安陆州高手多,想在这里闯出名堂来吧。”

    “不瞒兄弟,我也觉得奇怪,安陆州过往的人虽不少,但南来北往的,大多都是做买卖的生意人,你要说什么高手侠客,老哥哥在这十多年,倒是真没怎么见过。”

    “肖总管在安陆州,可有些日子了吧。”

    肖百利显得很自豪,说道:“也将近十五年了,当年王爷受封兴王,我也是差不多那时候才被选进王府里来的。”

    太升已经套到了真正想知道的答案,他脑海中的信息,开始有些关联了起来。

    “谁又知道洋人是怎么想的,说不定他们在京城混不下去了,才跑到这边来混饭吃,看他们赤发碧眼的样子,倒是值得给他几文钱。”

    说着两人又是大笑起来。

    在太升对洋人的事如实托出之后,肖百利便很是高兴,心里也对他多了几分信任。但转眼他们已经聊了好一阵,逗留太久的话,怕会引起别人猜疑,于是匆匆交代几句后,他便让太升趁外面没人赶紧离开。

    太升离开肖百利的宅子后,试图理清心中疑虑,但肖百利给的信息,有用的实在太少,而且像他这样口蜜腹剑的人,就像现实世界里的营销号,说的十句话里有一句是靠谱的就谢天谢地了。

    他也不急着回前殿,既然到了后院,索性看看金荣怎么样,浪荡之间,他又来到了柴房附近,府中的家仆众人正在隔壁的后厨吃饭,一见他来,众人纷纷让出位置,太升肚子正好饿着,也不跟他们客气,随处找个空位坐下,拿起几个酸馒头便吃,却不见金荣,询问众人,才知道金荣给府里的护院们送饭去了。

    太升心想,现在是吃饭的时间,其他家丁都在这好好吃饭,只有金荣还要跑一趟,估计又是这些个家丁看金荣老实好说话,故意使唤他了。

    话正说着,金荣提着饭篮回来,太升急忙招呼他到身旁坐下,金荣像是无所谓的样子,倒是一旁的家丁有些忿忿不平。

    “哼,也不知道凭什么,大家都是同时来的,就他能当护院,还要指派我们给他们送饭。”

    说着护院坏话的家丁,是当初跟金荣还有太升一起送到王府的,金荣曾几次提过他们的名字,但太升实在记不住,他们当时大多依附着刘泉,所以也较少与太升来往。

    听这家丁的语气,似乎那些护院中,也有不少是跟他们一起来王府的,可能是当中有些身型健硕体格子好的,被挑中当了护院,不用像太升当时那样做些杂役的苦累差事。

    “算了吧,大家都是同个地方出身,现在又都在王府做事,别计较太多了。”

    太升随口安慰家丁,哪知那家丁反而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

    金荣急忙在他耳边说道:“你忘了?那些护院虽跟我们是一起送来王府的,却跟我们是不同地方的人,我们也是到了临近安陆州,才见到他们,跟他们一起被送来王府。”

    太升立马又拿自己先前大病一场,记忆有些错乱出来搪塞。太升对金荣一番嘘寒问暖,随后说道,金荣若是愿意,他日后可想法子将金荣调入前殿内务中来。

    原以为金荣会一口答应,哪知金荣虽有几分惊喜颜色,却还是拒绝,说自己在这里做事惯了,乐得安稳,不想再有什么变动。

    太升知道他经历过战火洗礼,前殿的活虽然轻松,但是要服侍王府的重要人物,一不小心的确是容易闯下大祸,比起来轻松的内务工作,倒是后院的辛苦活对他来说比较放心。于是也不勉强。

    二人再闲聊一阵之后,走进来一个气冲冲的家丁,放下饭篮便骂。原来是王府护院嫌饭菜不够,要他们再送几份过去,这些家丁平日对那些护院就多有怨气,现在还要服侍他们,心中难免不平。

    所有家丁都假装没听到,眼巴巴地等着谁先耐不住性子去揽这档子苦差事。

    金荣是个胆子不大的人,他怕护院待会见没人送饭菜,发起火来闹,伤了谁都不好,要是惊动了前殿的人,弄一个集体受罚,就更严重的,于是放下才吃了两口的饭菜,又要忙活去了。

    太升拦住他说道:“正巧我也要回前殿,不如就让我帮你们送吧。”

    这下家丁们都不敢吃了,纷纷摇头摆手,表示怎么能让副总管做这些事。

    太升倒是无所谓,本来这王府里,除了那些个世子娘娘,其他的就都是下人,什么护院总管这哥哥那姐姐,明明都处在阶级的下层,还非要在下层再分几个阶级来计较做什么。

    众人见拗不过他,又知道他跟金荣本来关系就非比他人,只好忐忑着让这位新上任的副总管去送饭了。

    太升提着装好饭菜的篮子,咬着半个酸馒头,故作轻松自在地去了。

    古代做馒头,都是用和上老面团,自然发酵,这样的馒头吃着总觉得有一股酸味,还好还不算难以入口。

    太升走到卿云门处,这里是王府前殿与后院的交接,护院除了在前殿来回巡视之外,后院只有寥寥数人,剩下的一些,就在这里站岗。站岗的苦累他深能体会,前些天他才在世子门口经历过。

    “几位大哥,吃饭吧。”

    太升殷勤地将饭菜递过去,哪知当首的护院像是不认识他一样,哼地一声,接过饭菜理也不理他就走了。

    热脸贴了冷屁股,太升自讨没趣,他原本还奇怪那晚肖百利帮他准备的晚宴里,怎么一个护院都没有,原来王府里的护院,都是这么些玩意。

    他也不想浪费热情,放下另一篮饭菜就离开。

    而就在这时,他见到角落里,一个穿着护院衣服的人,虽说他身上换了一套衣服,不过看着人的背影还有轮廓。

    好像像他先前在洋人地摊那,见过这个人。

    太升正要上前验证一番,远处一个家丁见到自己,连忙跑了过去。

    “秦副总管,终于找到你了。我找你半天了。”

    太升见这人这么急,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吧。

    家丁继续说道:“茵茵姐让我把这封信交给你。”

    接过信后,家丁如释重负,可想而知他在找不到太升的这半天里,骂了多次太升的亲娘了。

    拆开信后,信上只用隽秀的字体写着:戌时,家庙相见。

    兴王一家,本就是道教的忠实粉丝,所以兴王府内,设有多处香坛道观,家庙的陈设虽说颇像道观,却是王府的人祭祀先祖的地方,又因为地处王府的东北处,较为偏远一些,所以除非生死两祭,平时没人会来这里,就连当初刘泉跟堇儿要闹事,也不敢到这里来,毕竟惊扰了皇室宗亲的祖先,可是杀头的罪过。

    上次堇儿玩了一套相约山川坛,差点把他送去见朱元璋,现在又来一招相约家庙,先不理是不是真的是茵茵找他,这样入夜时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外,怕是难免会有损失。

    这个年代的人都精得跟猴一样,茵茵是不会有损失的,怕有损失的会是自己。

    吸取了上次的经验,这回他可没那么笨了,在临近家庙时,蹑手蹑脚,藏身在树木与门柱后,像个日本忍者一样,悄悄靠近家庙。

    家庙北面,确实有个人影,但此时已到戌时,看不清到底是谁。

    “秦副总管现在做事,都是这般鬼祟吗?”

    这个声音他盼了好久,果然是茵茵约他。

    “茵茵姐相约,就连门前的石墩子也不免鬼祟起来。”

    茵茵似乎心情不好,没工夫理会太升的调笑话,正色说道:“如果是正人君子的话,又何必鬼祟。”

    什么都没说就被当头数落一顿,太升也不免心中郁闷,眼珠一转,几步凑到茵茵面前,嘴角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说道:“只怕我在茵茵姐面前,做不了正人君子。”

    哪知这回茵茵也没有退让,昂着头俯视着太升说道:“放肆,你可知道是在跟谁说话!”

    太升也是一愣,他想没到茵茵竟然是这种反应,尤其是这种居高临下的视线,那种鄙夷的眼神像是在看蝼蚁一样。

    得,又踢了铁板,今天还真是处处碰着黑,先是被护院冷落,又是给茵茵鄙视。

    这样的眼神看得太升极不舒服,他本来就被各种事烦得喘不过气了,也不再自讨没趣,当即告辞。

    “既然茵茵姐约我是来数落我的,那倒也不必大费周章了,小人虽不知天高地厚,但也懂得分尊卑,不劳茵茵姐提醒。”

    说罢他便要转身离去。

    “秦太升,你站住!”

    太升回头作揖道:“茵茵姐还有什么吩咐吗?”

    刚刚那一声,已经是茵茵少有的‘失态’,她在府中与人向来客客气气,就算责怪做错的家丁,也没人敢顶嘴,更别说谈话中就要扬长而去的了。

    “我问你,你对筱云做了什么!”

    筱云?难道自己跟筱云的事,被她说给茵茵听了。

    “想知道筱云姐的事,你大可去问她。”

    “谁不知道,今天筱云回来后,便是一副失了魂的模样,我问她去哪了也不说,只是摇头,也不笑了。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问了旁人,才知她刚是去找你了。”

    太升心想,看来筱云是情窦初开,但自己又不能回应她的殷切热情,她被撩拨的心弦此刻才难以平静,以致愁眉苦脸。茵茵姐见她这样,因为太升是个登徒浪子,对她做了些什么好事出来,关心则乱,所以刚刚才用那样的态度对待太升,想到这层,他的心情倒也平复了下来。

    茵茵见他不回答,厉声问道:“我问你,你对筱云做了什么!”

    太升抬头看她,说道:“我要是对筱云姐真的做了什么,你又怎样?”

    茵茵也是一愣,没想到他居然就这样承认了,咬着下唇思索片刻后说道:“你跟筱云,也算是年纪相若,只是,只在在王府之中,又没定下婚事,怎,怎能……”

    说着说着,茵茵的脸就红了起来,太升也知道再说下去就该是一些不雅的词汇了,这位王府丫鬟大姐,其实脸皮极薄,又谨守明朝的贞节礼法,能让她来责问自己这些事,已经很是难得,可见她跟筱云确实情同姐妹。

    太升脑中闪过一个荒唐的想法,要是能让筱云跟茵茵这对姐妹都嫁给自己,享尽齐人之福,那也算是不妄此生了。

    随后他立马抽了自己两耳光,筱云是十来岁的青春少艾,茵茵更是屡次照顾自己,自己还在胡思乱想,唐突佳人,该打,该打。

    见他狠狠打了自己两下,茵茵也是吓了一跳,眼前的少年做事不分尊卑,对她也是全无对长辈的敬畏,连自己都好几次将他错当作老成的成年男子,现在突然打自己两耳光,又不知是为了什么。

    太升背对着茵茵,索性在家庙的阶梯上坐了下来,说道:“我跟筱云姐,一点事情都没有,白天里我与她,只是玩闹了一阵,改天我对她说清楚,就没事了。”

    茵茵略一思索,想到确实可能错把他当成登徒浪子,也不知道为何,自己撞见他的事,怎么就总是遇事不明起来。

    “你又何必说,我看筱云对你……对你,也有些心思,不如……”

    “可惜在王府之中,有人不让我这么做。”

    茵茵在太升背后说话,站得太远就听不大清楚他说什么,何况这里虽然不常有人来,谈话声音也不能太响,免得惹来王府的人,于是凑上前到他身旁说道:“是什么人。”

    太升猛然回头看着她,茵茵闪躲不及。

    “是一直在我心里的人,”太升看着她,低声说道:“她现在就在我眼前。”茵茵花容失色,见太升说得真切,心内也是一阵感动。

    太升深情望着茵茵,两人只是看着,谁都没有说话,在家庙瓦片映照的月光下,时间仿佛停滞,这个世间上,只剩下你我。

    自打他出身以来,家庭、事业只让他觉得是一种本能的趋使,他工作多年,无论是家人朋友,都不会莫名其妙地对他好,想到自己刚与齐森创业时,事业不顺,家人朋友生怕他来借钱,避之唯恐不及。

    到兴王府之后,他才是第一次感觉到暖意,第一次发现原来有人会无条件的对人好。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像筱云一样,错把感激当作倾慕。他只知道,他一定不能错过这个女人。

    夏日的晚风,透着几丝凉意,当乌云遮住天上的月光时,秦太升鼓起勇气,一把抱住茵茵的腰,将她拥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