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的女孩吓了一跳,“你怎么浑身是血?喂!你别过来!”
路诤没有听她的话,他深吸一口气,迈开脚步,走到桌子前,从下面抽出了一把椅子,坐在女孩的对面。
这张脸和他记忆里的那个人一般无二,眉毛修长浓密,显得很英武,脸颊的曲线却又很柔和。
路诤掏出水果刀,扎向桌面,刀尖嵌入,那把刀直直地立在桌子上,未干的血沿着刀身一点点往下淌。
“国宗新一,仅凭一张脸是没办法保护你的。”
女孩盯着那柄滴血的水果刀,满脸的慌张:“路诤,你在说什么?”
“那天我没跟他们打架,所以我也没有因为掰断同学的手指被学校劝退。那天放学我被高年级堵在篮球场上痛打,我是想过要报复,但是高缘叫来了值班的老师,老师把那群坏孩子打发走了。”
过去的记忆不可阻挡地涌了过来,路诤忍不住想起那个黄昏,高缘穿越篮球场向自己走来,背后是整个被落日染成红色的天空。天空披在她的身上,像是女将军背后赤艳的大氅,她用睥睨的眼神呵斥那些高年级的男生,“你们滚远点,不准欺负他!”
那一刻路诤有一种错觉,他觉得天国之门终于为他开了,神遣自己最钟爱的炽天使点燃火炬,为他驱散一切的黑暗和恐惧。
路诤眨了一下眼睛,强迫自己不去回想过去的记忆,他冷冷地逼视着对面的人,“你改变了事情的走向,你把高缘的行动删除了,所以后面的一切才会发生。”
“但怎么说呢,其实我的家庭也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他们是有点讨厌我,但不至于要把我掐死。”
高缘还是一脸看疯子的表情,她拼命摇头:“你在说什么?为什么我一句话都听不懂?”
她推开椅子想要逃跑,但路诤把左臂摆在桌子上,巨大的重压从天而降,把她死死按在椅子上。
高缘挣扎着,但路诤观察到她的眉心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国宗新一,我们可以谈谈。我跟你的矛盾没什么不可解决的。我是杀了你的女人,但我猜她们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你是一个催眠师,你想要得到谁总是很容易。”
路诤继续说:“我不想知道你在金黄市里做什么,就算你打算通过金融领域颠覆联盟的统治,我也没兴趣管。当然,前提是你得付我一笔可观的封口费。”
“我是个赏金猎人,谁出钱,我就为谁办事。有人花钱雇我营救被你绑架的儿童,所以我就来了。但如果你愿意付我更多的钱,我也不介意推掉这单生意,明白么?”
高缘恐惧地大叫:“你对我做了什么!你放开我!放开我!”
路诤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慢慢的,他的目光移向插在桌子上的那把刀上,“这么说,你是拒绝咯。”
在他低头的一刹那,坐在对面的女孩眼中红色的光芒高涨。
但巨大的念动力没有一瞬间把路诤的脑袋压扁。他抬起眼帘,眼中同样充斥着红色。
高缘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她很快做出反应,轻易挣脱了束缚住她的念力,转身向图书馆外面逃去。
初中的时候,女孩子普遍比男孩子发育要早,再加上高缘本身就是身材高挑的那种类型,迈开长腿跑得飞快,路诤狼狈地在后面追赶,就像是一只追赶羚羊的柯基。
他们一前一后跑出图书馆,此刻,学校上千名师生已经集结完毕。一千人不是一个小数目,如果武装起来,那将近是一个步兵团的兵力,现在这一个步兵团全挤在图书馆外面的广场上,没有脸的人密密麻麻地排列成一个巨大的方阵。
高缘缓缓转过身,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阴翳,“杀了他。”
接到她的命令,那些无脸的师生开始向路诤这里发起冲锋,就像是受蚁后驱使的兵蚁。
但这些人跑到路诤身边十米的距离就停住了。
“你忘了么,这是我的记忆世界,我才是这个世界的主人,你是外来者。”路诤冷冷地说。
高缘的脸上闪过狰狞,她厉声喝道:“给我杀了他!”
随着这句命令的下达,站在她那边的师生空无一物的脸上长出了黄色的绒毛,下巴变尖,化为一只只长着狐狸脸的人。但类似的变化同样出现在路诤这边的师生们身上,他们的脸上长出一颗颗肿瘤,穿着身上的衣服也不断凸起,然后肉质触手破溃而出。
狐脸怪物和肉瘤怪物冲向彼此。他们的力量获得了巨幅的增长,他们的爪子捅进对手的肚子,撕裂对手的四肢撕下来,像是一对对互相破坏的毛绒玩具。
路诤踏着满地的断肢和鲜血,一点点走上去,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国宗新一,我可以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从我的记忆世界离开。”
高缘没有说话,她忌惮地看了一眼路诤的左手,接着转身逃跑。
路诤在后面追赶,他看到前面那根略带栗色的辫发在熟悉的背影前摇晃,那根摇摆的辫发就像是一根穿越时光的钟摆。
他忽然之间有一瞬的失神,他意识到也许自己已经掉进了国宗新一的陷阱里。他的意识能够在超能力的帮助下维持清醒,但却无法改变潜意识里的习惯。他本有机会捅出致命的一刀,但每一次都因为犹豫而错过了。
路诤看着前面那个背影,握紧那柄沾血的刀,准备下定决心了。
这时,高缘忽然不逃了,她站在教学楼的门口,缓缓转过身。
路诤看到那张脸上正不断皴裂出一道道细缝,就像是一面用黑色的胶带粘起来的镜子。和她的脸同样皴裂的,是笼罩校园的天空,蓝天白云之间正在开裂。
裂缝蔓延,同时纷碎的黑点凭空出现,就像是一卷被点燃的油画那样,露出一个个烧焦的窟窿。
“好像人死的太多了,这个世界快要维持不下去了。”路诤向周围扫了几眼。
高缘看向路诤,她纷碎的脸正被一个个黑洞替代,声音也不再清脆悦耳,而是变回了低沉沙哑的中年男人的声音:“你究竟是什么人?这里好像不是关都。”
“谁知道呢,也许我从来都没有出生过,一切都只是水缸外面的人编造出来的谎言。”
这句话没头没尾,高缘没有听明白。但她没有追问,目光向下落在路诤的手臂上:“那个东西又是什么?”
路诤没有回答,他把刀子握在手心,走上去,“别说我没给过你机会。”
高缘没有后退,相反,她纵身向路诤扑了过来,速度极快,同时储集已久的念力从她的眉心猛地释放。
巨大的精神冲击把路诤掀翻在地,她纵身一跃,虎扑在路诤身上,柔软的四肢钳住了他,像是一只咬住猎物的豹子。
但与危险同时向他扑来的,还有某种熟悉的气味,就像那朵被夹在日记本里的栀子花的味道。
“王八蛋!”路诤爆了一句粗口掩饰自己的慌乱,他试图把手里的刀刺出去,但却被爆发的念动力压住了。
路诤眼中的红芒也高涨,两种念力在极近的距离互相碰撞,像是两面透明的盾牌狠狠撞在一起,发出一声声如同玻璃碎裂时的震响。
高缘全身的体重现在完全压在路诤的身上了,那两只纤细的手在念力的辅助下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把他的手腕死死扣住。
其实她一直在示弱,就是为了得到这样一个机会。
高缘俯身凑近他的耳边,轻声说:“路诤,睡吧,睡着了,你不用再害怕了。”
她的声音从低沉沙哑的中年男人又变回了那个清脆悦耳的女声。她这么说话的时候,笑容明媚又狡黠。
路诤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向他铺天盖地的笼罩过来,几缕弯曲的头发触碰到了他的脖子和脸,温热湿润的吐息几乎把他的一切力量和意志都化为乌有,就像是阳光把泥泽地里的水都蒸发干净。
高缘的眼睛在极近的距离上和他对视,那对乌黑中带着些许栗色的瞳子里映照出一张稚嫩柔弱的脸。
那张脸上的表情极度凶狠,但眼神却那么悲伤。
高缘眼中的红芒浮出两枚五芒星,五芒星快速的旋转起来,化为混沌的漩涡,她的唇角还挂着淡淡的笑:“睡吧,安心睡吧,我会在这里永远陪着你。”
路诤感觉到内心深处不断涌出来愤怒、屈辱和难以言喻的委屈,他的脖子上青筋暴起:“王八蛋!你别想骗我!这个女人对我说的是最后一句话是叫我别再来了!”
他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星子喷在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上。
高缘歪了歪头,似乎很疑惑:“这不就是你自己的愿望么?你是这么弱小又孤独的存在,从出生就是多余的。你也活不长了,为什么还要继续下去?你不是说宁愿自己从来都没有被生下来么?”
“交给我吧!交给我,我会完成你的愿望!”
路诤左手上的那根触手在高速地颤动,超能力化为一道道精神激波向四周扩散,形成壁障防御国宗新一的侵入。
但超能力可以为他带来力量,却无法愈合隐藏在他内心深处的伤口。
现在,国宗新一挖出了他内心的弱点,并且撕开了一道缝隙,正通过这道缝隙捅出致命的一击。
“王八蛋!王八蛋!”他徒劳的咒骂,也许是在咒骂面前这个假扮高缘的人,也许是在咒骂高高在上的神,也许是在咒骂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