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
血红的晚霞。
栅栏的倒影映在脸上。
自由，仿佛只是笑话。
一阵风吹来，拂过我的脸颊。
我跟着人群走出了铁门。
眼前是之前在笼子中看到的草原。
此刻，站满了人。
不，应该说，站满了家畜。
我模仿着周围那群行尸走肉的神情和姿态，以防被人看出端倪。
这片草场大体为长方形，四个角上矗立着四座庞大的建筑物。
此刻，四条绵长的家畜群正从建筑里延伸出来，汇向草场。
我回过头，终于看清了我所在建筑的样貌。
那是一座高塔，构造与未来派艺术相仿。
建筑物的结构都是反常的，与欧几里德几何学完全相悖。
其前所未见的空间结构和维度尺寸，令我从心底产生强烈的厌恶感。
这座建筑由巨大的、大到不可能来自地球的绿色石材建造，还有高到令人目眩的巨石雕刻，宏伟的石像和华丽的浮雕。
整个高塔散发出强烈的不洁气息。
拉莱耶。
我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出了这个名字。
传说中克苏鲁沉睡的地方。
高塔完全没有供人攀登的阶梯，不断有瘴气从这片扭曲的建筑中升起。
在它的折射下，连太阳都显得如此扭曲。
四周的石块初看起来似乎是凸面，但再看上一眼却会觉得它其实是凹下去的，
而石头上那些扭曲莫测的棱角更仿佛隐藏着险恶的威胁和焦躁的情绪。
而这样令人厌恶和不适的建筑，在我周围矗立着四座。
“在拉莱耶的宅邸中，长眠的克苏鲁候汝入梦。”
当我来到草场中央时，身边人突然说出了这句话。
我转头看去，只见一名和我年纪相仿的少年正坐在地上。
神情与其他家畜没什么不同。
我诧异片刻，便看到他缓缓站了起来。
空洞的眼神中突然闪烁着光。
“我叫淼，你呢？”
少年背对着夕阳，微笑着向我问道。
“潘。”
“我叫潘。”
我对少年说道。
在这个世界里，我已经不可能再用自己的名字了。
“你是c区的吧。”
他望着我。
“你怎么知道。”
“因为和你一起出来的人，都拥有着母性。”
“什么意思？”
少年伸手指向远处的家畜们。
“那些是c区。”
他指向一群神情恍惚、的家畜，淡淡说道。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其中确实有几个熟面孔。
“那些是a区。”
他又指向另一边。
那群家畜全部穿着黑袍，躲在高塔下的阴暗角落，好像很怕光。
“b区。”
他又指向一群戴着各色各式面具的家畜。
“d区。”
那里只有十三个家畜。
一部分背着巨鼓，一部分手执长笛。
我不解地望向他。
因为我完全不知道他是如何分辨的。
“那你呢？”
我问他。
“我是驯化级。”
直到他说出这句话，我才感受到了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惧。
“驯化级，克苏鲁，淼。”
他微笑着。
但我感受不到丝毫善意。
“驯化级，莎布·尼古拉丝，潘。”
他抬起了手臂。
“伟大的森之黑山羊。”
他身后的夕阳已然落下，取而代之的，是肉眼可见的群星。
群星正在连成一条线。
“黑暗丰穰之女神。”
周围的场景正在慢慢变化，变得阴暗，怪异，扭曲。
“我来迎接您了，母亲。”
他的身后显现出了那古神的身影。
章鱼的脑袋，一团触须的脸孔，披盖鳞片橡胶一样的躯体，前后脚都长着巨大爪子，背后还有翅膀，体态臃肿庞大。
我只能这样浅显地描绘那古神的样子。
因为古神的样貌永远无法用人类的语言完整地描绘出来。
祂带着十分的恐怖不洁令人不适感，令我的理智直线下降。
祂已经脱离了人类本身的认知范畴。
黏湿、不洁、阴冷、恶臭，淌着口水拖着笨重的绿色躯体。
“潘。”
不知什么时候，小莎已经苏醒了过来。
我借用她的力量来堪堪让我不会失去理智。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顶着强大的压迫感，对他说道。
至少，让我再挣扎一阵子。
“还在装蒜么。”
他指向我身后，黑山羊的本体已经出现在了我的身后。
“洗不白了啊......”
我只能将计就计。
“那就走吧。”
我对他说道。
时空瞬间恢复正常，压迫感也随之消失。
我松了口气，盯着他。
“那么，这些低级的东西也就没用了。”
他冷冷的说道。
“不......”
我话还没说出口，他的右手就横扫了过去。
远处的c区家畜瞬间化为血雾。
“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朝他怒吼道。
“他们也是人类！是你我的同胞啊！”
“同胞？人类？呵。”
他冷笑一声。
“每个家畜从进入这片牧场起，就已经被剥夺称为人类的权力了，在这里，他们只能成为家畜。”
“他们是死刑犯，是负债累累的赌徒，是烧杀抢掠的恶人。”
“他们为了得到成为神的资格，舍弃了家庭，舍弃了社会，舍弃了生命，舍弃了自我。”
“你说，他们还能被称为人类么？”
“只有一少部分人，是自出生开始，就被父母以高额的价钱卖给了牧场，因为他们有成为神的潜力。”
“在这里的每个家畜都是渴望着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来跻身神位，为了这渺茫的可能性，人类什么丑恶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你和我说同胞？可笑。”
句句诛心。
“你我都是被神选中的，你觉得，当一个区域已经成功孕育了一位神之后，牧场还会再花力气去安顿剩下的、已经毫无用处的家畜么？”
我哑口无言。
“乖乖跟我走吧。”
看着远处四分五裂的家畜们，以及旁边若无其事，继续傻站着望向天空的“人类”，我突然没了力气。
人性的贪婪和丑恶终究会引火烧身。
淼看到我的状态，心领神会，拉着我的手臂前进。
“你不久就会习惯的。”
“终有一天，这种事情，会轮到你亲手做的。”
......
我走出了牧场。
或者说，走出了我所在的牧场。
淼和我，正坐在运输飞艇上。
下方，是无尽的草场和区所。
淼告诉我，我所在的，只是第三牧场的第三草场。
而这样毫无人性的牧场，一共有十三个。
每个牧场下，有十个草场。
“你们是在造神么？”
我问向他。
“不，我们是在复兴。”
妄图窃取和控制古神的人，终究会受到神的惩罚。
这是对信仰的亵渎。
“我们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一阵晃动，飞艇降落到了地面上。
“欢迎来到第一牧场。”
舱门刚打开，我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