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换做何种皮囊,蟒螈骨子里的朽烂味,始终掩饰不去。
折腾了半点,见我始终没有反应,恼羞成怒的蟒螈抓着我的头发,狠狠抽了两巴掌。
“死太监,废物!”
两巴掌下去,我本就不稳定的残魄,再度开始有了溃散的迹象……
恐惧再次攥紧心脏,我仿佛又被关进九龍棺中,自身脆弱的同时,又对一切充满了茫然。
渐渐的,我眼前开始发黑,周遭一切都变得模糊,我的耳畔却响起了爷爷熟悉的声音。
“天赐。‘求道者,朝闻道夕死足矣’作何解释?”
我下意识回答:“修道之人,哪怕早上明悟道法,夜晚命陨魂归虚无,也是值得的。”
“何为道,何为道法?”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爷爷反斥道:“这是书上的注解,我要你自己回答。”
一时间,我陷入困顿,无法解答。
一生修道,却不知“道”为何物,我倍感惭愧的同时,徒然生出莫大恐慌感。
爷爷循循善诱的问:“你曾在珠州大桥,斩杀恶蛟时,心里在想什么?”
“恶蛟出世,生灵涂炭,我理应斩杀!”
“什么理?”
“天理!”
爷爷冷不丁喝问,“你坑杀牛头沟上千村民,也是天理使然?”
“我……”
短暂愕然后,我坚定的回道:“这群人丧尽天良,我理应施以惩戒!”
“这次又是什么理?”
“我觉得他们该杀,这就是理!”
这一刻,我已然明悟。
无论是肉身,灵魂,亦或者趋避万邪的能力,都只不过是附庸而已。
我真正倚仗着的,是修行无数载,所培养出的“道心”!
道德经有云:圣人在天下,为天下浑其心。
我之心,我之本意,便是“道心”。
领悟天地,化为己用,这才是我真正的力量,而非仅仅依靠万邪不侵的与灵魂!
想到这里,我猛然睁开双眼,正看见蟒螈趴在我身上,还在费力的摆弄着。
“天地玄宗,万气本根,广修浩劫……”
蟒螈嘲讽道:“以你现在的虚弱状态,念了咒也没用。”
“证吾神通!”
最后一声落下,自我体表浮现出浓郁金光,将蟒螈直接弹飞出去。
蟒螈体表被金光烧焦,露出原本的模样。三角瞳孔直勾勾盯着我,狰狞的脸上尽是不可置信。
“你已经中了我的幻术,怎么可能……”
我淡然回道:“你的幻术着实高明,可窥探人潜藏最深的弱点,并将之放大,杀人诛心。”
“我也曾有过举止失措,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光,但如今我不再畏惧。”
“就算没有肉身,没有灵魂,仅我一念尚存,仍能让你万劫不复!”
蟒螈似乎意识到了危险,警惕的后退两步后,身躯迅速胀大,化作十余米长的蛇躯。
昂——
低沉吟叫声,已有了龙韵,足见得蟒螈修为甚高。
伴随着她的吟唱声,被束缚在山洞中的尸体开始暴动,一窝蜂的向我所在位置汹涌而来!
尸体的身上,都附着着几乎取之不尽的阴力。
眼看着幻术不成,蟒螈想要用人海战术,将我活活消耗死在里头。
可如今的我,早已今非昔比……
我并没有诵唱任何咒决,可尸群只是围绕在我周身三米的位置,并不敢向前一步。
正如我之前遇到的戴天晴,秉性刚直嫉恶如仇,因此浩然正气加身,能万邪不侵逢凶化吉。
如今我道心无畏,天然携带的气质,就能让群鬼震惊!
道心无畏后,沟通天地自然之力便无需神魂之血,我仰天诵唱:
三界侍卫,五帝司迎。
万神朝礼,驭使雷霆。
鬼妖丧胆,精怪亡形。
内有霹雳,雷神隐名!
骤然之间,炸雷声自头顶响彻,巨大的钟乳石洞的顶层,竟被雷霆崩裂出巨大的口子,露出外头黑压压的云层。
又是无数电蛇狂舞,以我为中心席卷包括蟒螈在内的无数尸体。
惨叫着伴着焦糊味阵阵响起,蟒螈巨大的身躯被拦腰斩断,她的灵魄想要脱力肉身逃走,刚逃逸至洞口,就被一道雷霆劈散。
没有了蟒螈的束缚,这些被囚禁许久,寄存于尸体中的亡灵,茫然的四下顾盼着,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已死的事实……
其中,有两具魂魄格外闹腾。
“混蛋!老子把你生下来,是让你去做鸭的?你真是丢了我们杨家祖宗十八代的脸!”
一个斗笠蓑衣,渔夫打扮的中年汉子,正指着杨杰的鼻子痛骂。
在我面前逞凶作恶的杨杰,这会儿却蔫头耷脑的跪在中年汉子身前,一句话也不敢说。
“爹,我知道错了。”
教训杨杰的中年汉子,就是十九年前出海打渔失踪的人,正因为寻找他,江城子的师父才会惨死。
却不曾想,十九年后的今天,父子二人会以这种形式碰面。
杨杰此生坎坷,却也做了许多恶事。功过相抵,他也该轮回投胎去了。
“尘归尘,土归土,枉死孤魂,超度往生……”
随着我的诵唱声,自北斗方位亮起氤氲光芒,这些魂魄笼罩于光芒之中,渐而透明不见。
山洞中堆叠的无数尸体,也因阴气的消散,瞬间化为枯骨。
……
当我走出山洞时,上百年来遮蔽在罗刹海域头顶的浩荡阴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日光照耀下,最后一丝幻境的影响消失,我的肉身再度显现。
沐浴在阳光中,我终于明悟了爷爷的那句话:“丢失肉身与魂魄,对你来说不见得是见坏事。只有克服恐惧,才能成人。”
现如今,我道心出鞘,锋芒毕露,浑然无畏!
……
海面雾瘴散尽,间隔二十海里的位置,有船队缓缓向着岛礁的方位行驶而来。
船队的首位,赫然站着白发苍苍的麦门冬。
估计整个下门,最担心我安危的除了秦澜之外,就是麦门冬了。
那颗能延寿两年的果子,还藏在我的身上,如果没有这东西作为支撑,麦门冬必死无疑。
游轮停泊在岛礁附近,我一跃而起,稳稳落在离岸边近十米的甲板上。
站在我身旁的麦门冬,笑容像是一朵绽开的菊花,“李先生好本事,盘踞在下门上百年的海妖,就这么被您给除了。”
我没有与她寒暄,而是直截了当的道:“你需要的东西,等离开下门时,我会给你。”
“那我就提前谢过李先生。”
……
船队返航时,我收到秦澜发来的消息:陈红的势力彻底土崩瓦解,她为了躲避仇家,已经带着女儿逃出海外。
台风席卷了度海大桥,秦茵派来了渡轮和车队,这会儿正在码头上等待着。
秦澜发来的消息言简意赅,处事也井井有条。
自重塑记忆以来的两个月,我亲眼见证了秦澜由懵懂到成熟,不由倍感欣慰。
上次离开时,将她一个人放在宾馆,我还有些不放心,现在看来我的担心纯粹多余。
经历了许多事以后,秦澜再不是当初那个处事极端,刁蛮任性的小姑娘……
轮船停泊在港口,我看到了一排清一色黑色越野车,统一是珠州的车牌号,应该就是秦茵派来接我的。
奇怪的是,我并没有看到秦澜,反而看见木筏上的慕容长青与江城子。
将海妖斩杀后,我是乘坐游艇回来的,因此反而要比慕容长青快上一些。
见我没事,江城子向我点头呵呵一笑,旋即撑着木筏,向着港口另一端划去。
我朝着他虚行一礼,算是对之前玉佩的事表示感谢。
慕容长青走下木筏后,只是淡然瞥了我一眼,像没事人一样向码头深处走去。
她神情冷漠,眸子里尽是决然,与我之间再无半点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