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里天渐渐热起来,我带着小书童饭后百步走,远远看见雍侯在某宫殿门口踟蹰着,放下一个食盒。
我问八卦精书童:“那是什么地方?”
书童眯眼笑:“那自然是九华宫了。”
“我记得你说过九华宫住的是位姓崔的尚书对吧?”
小书童暗暗吐舌:“这些琐事记性倒好。”
“清河崔氏?”
“公子英明。”
“这两位关系很好?”
“以前是很好,现在你也看到啦。”
“所以男人之间的友谊,也这样脆弱吗?”
“呵呵,要说这两位,那可还真不是一般的情谊啊。”
“说说,怎么个不一般法?”
“最大的不一般,大概就是这两位曾同是先皇后宫这一点吧。”
“这么……离谱?”
“仔细论来也不算离谱,反倒是当今仁德的一时佳话。”
“那这二位为何闹崩了呢?”
“关于这一点小的我还真是闻所未闻了,就连这宫里的许多老人,都不清楚,大人要是真这么好奇,有胆子自己问陛下去啊。”
“好奇害死猫,还是算了吧!”
“我看你才是老鼠见了猫,你这是要躲陛下到什么时候去?!”
“你管我,再敢多嘴,给你嘴上贴个封条。”
小书童讪讪低头闭嘴。
忽见凤藻宫里的小仆慌慌张张跑来说:“大人快请回吧,陛下驾到。”
我看一眼小书童,这小子的嘴不是开过光吧,不过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况且女皇还是个大美人儿,所以我到底是在矫情什么啊?
“大人想什么呢,能让陛下等的,也只有你了!”
“走吧,接驾。”
等我回到风藻宫,女皇已经坐在我的寝室品茶,我上前正要拜,她却眉眼含笑说:“三郎让孤好等。”
“陛下恕罪,是我只顾着看英雄吃人闭门羹,不知陛下驾到。”
“英雄?”
“雍侯襄。”
“你见他了?”
“远远看见,没敢靠近。”
“三郎倒是对他颇感兴趣吗?”
“回陛下,的确如此,他这样的英雄人物,必然引人瞩目。”
“呵呵……也是。”
“为何说起英雄,陛下反而揶揄神色?”
“你难道不知,他现在是孤的王夫吗?”
“自然知道,甚至还有点羡慕,真英雄哪怕放在男人堆儿里,也能有这般威信。”
“呵呵……难不成三郎以为,雍侯这点威信,是靠拳头打出来的?”
“这般得人心,莫非还有什么趣事典故?”
“三郎可知,孤是几岁继位的吗?”
“看了国史,知是十二岁。”
“对,那年你也才八岁,我登基,你遵先帝遗旨,合家发配岭南。”
“我一入宫,先皇,也就是我二皇姐的后宫,大多发往西山感业寺。”
“所余,只这位谢大将军,和一位崔侍郎,一个曾是一军统帅,一个是忠臣遗孤,地位所致,也就自然纳入我的后宫。”
“后来陆陆续续,一二年间后宫被那帮老臣各种充实。”
“门第,相貌,才情,个顶个的拔尖,那还把这一介武夫,一个孤子放在眼里呢。”
“那若不是大发神威,三郎想不出,雍侯是如何翻身,得后宫唯一的侯爵高位?”
“这还要从孤十五岁及笄大礼,遇上一件颇为难的事儿说起。”
“后宫那些娇娇郎,可没一个敢站出来的。”
“还唯有他谢襄一人。”
“这又奇了,能为陛下效劳,他们竟还有不愿意的?”
“若这番效劳要舍下半条性命,死了,残了,三郎也愿意吗?”
“若为君故,万死不辞。”
“可陛下是遇见了什么险情,需要人舍命来救呢。”
“呵呵呵……傻三郎,那可不是一般的危险,而是一遭温香软玉桃花劫。”
“身为女皇,成年礼毕,便要尽快绵延子嗣。”
“只不过那是我的初夜,就算是奉旨侍寝,我落了红,依法也算大不敬,五十大板,已算是最轻的刑罚了。”
“想那些娇生惯养的贵公子,这一通打下来,小命都可能没了。”
“也就谢襄,后腰几乎打烂了,还能站起来,一步一挪的自己走回寝宫。”
“经此一事,后宫人人见了他,都得揖手,称一声大人。”
“孤也很是钦佩,次日便下旨封他雍侯,让他暂理后宫诸事。”
“只是钦佩,难道不该生出几分爱慕吗?”
“虽说是初夜,但他却并非什么温存郎君,孤也不是什么小女子,自不会因他是孤第一个男人而就此心生爱慕。”
“况且不久,孤就发现,他心之所系并非是我,我又怎会倾心于他。”
“那敢问陛下心上又是哪位俊彦呢?”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只是这人记性不大好。”
“呵呵,莫非,昔年四殿下,春心早动,早早就觊觎八岁小郎君吗?”
“你再敢笑我,孤让人打你板子?”
“陛下饶命,裴极不敢了。”
“陛下怎知雍侯心有他属,却还默许?”
“都说是心之所属,难道孤还能剜掉他的心不成?”
“要说如何得知,这还要从当年,他主动侍寝说起。”
“原是因为无人敢应,一来怕大板子要了命,二来也怕侍寝失了分寸被孤厌弃。”
“内寝局拖无可拖,柿子捡着软的捏,寻上个无依无靠的崔颖。”
“偏这位崔侍郎还生得弱不禁风。”
“谢襄全是为护他,才将自己送到了我面前。”
“雍侯……他,喜欢的,是男子?!”
“怎么,吓着了。”
“有人好女色,自然也有喜男色,况那崔颖,也真是个偏偏佳公子呢。”
“陛下就真的一点儿不怒吗?”
“他两又生不出一儿半女,坏我大周血统,要是真闹出来,除了徒惹笑话,我还能砍了他谢襄。”
“孤也只能暗暗使坏出口气罢了。”
“所以陛下做了什么?”
“天驭五年重阳宫宴,孤赏了谢襄几坛贡酒,他好烈酒,大醉之际,孤使人扮作崔郎,引他动情,剖白表心迹之时,再引真的崔颖撞见。”
“清河崔氏,几朝元老,宰辅就出了十二位。”
“再说崔家,自比你裴家教养更严,像崔颖这样的子弟,圣贤之论早已刻进了骨子里。”
“龙阳,断袖之说,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他也断不能从。”
“自此,他也像禁足一般,再无与谁来往。”
“雍侯知道这些都是陛下所为吗?”
“怎会不知,便是知道,他又岂能怪孤。”
“他既然喜欢了崔颖,这层窗户纸早晚捅破,是否孤所为,早已无关紧要。”
“可越到后来,孤却越后悔了,甚至觉得有些可惜。”
“可惜他两么?”
“嗯,自那之后,我再也没见雍侯对谁,开怀过。”
“那两人相依为命多年,只在崔颖喊他阿赞,与他分糕时,他眼里笑得最是纯真。”
“初见那图景儿,孤竟揣摩,莫非崔郎对他亦是有心?”
“所以才想要亲眼看看究竟嘛。”
“终是被孤搞砸了,这三年来他两再未照面,只可怜谢襄着了魔,明明粗人一个,却逼着自己学起了书画。”
“孤只叹雍侯的情心可敬,明明是半路出家,却硬逼着自己提刀的手,学出一手妙笔丹青。”
“雍侯情心不能自已,却未知那位崔侍郎,如此回避又是怎样一副掩耳盗铃心肠?”
“最可笑难道不是他谢襄,千军万马都不曾怕过,反被这一方宫门所拒?”
“若有一天,雍侯真的一脚踹开那宫门,只为求个明白,陛下真能饶崔颖不死吗?”
“许有一天,孤真的需要用他军威之时,那崔郎或是一把利器,基于此,哪怕真的抓住他两同榻相拥,孤也定保崔颖一条残命。”
“……”
“怎么,三郎沉默……是觉得孤薄情太甚?”
“不,我是在想,若他们一直僵持,陛下实在不便拿捏。”
“三郎有何妙计?”
“其实不难,陛下只需……”
“好,或值得一试。”